七月二十二日,正则皇帝早朝又迟到了。
虽说这种事在这三四年间发生了不少吧,但往常好歹还让潘公公来编个理由搪塞一下,今儿干脆连潘公公都不见了人影,只留下两个瑟瑟发抖的小太监立在龙椅后头。
旁人倒还沉得住气,唯有刑部尚书刘诚已经原地踏了两小时,不时探头瞅一瞅龙椅旁的小门,简直叫一个望眼欲穿。
旁边眉发发白、老态龙钟的大理寺卿宽慰他,“刘大人,你现在就有点皇上不急太监急的意思了,你看看吏部尚书,人家才是被告的那个,照样腰板挺得笔直面不改色。
“哎哟沐大人哟,你就不要再说风凉话了,这事儿要办不好你我都得跟着吃瓜落!”
刘诚急的跺脚。
本来王晓东去提刑司递的状纸告的人,案子没审理清楚,提刑司没转交,就和他刑部没半个铜板的关系。但巧的是,昨日王晓东去提刑司时,他同大理寺卿也在那里会审顾斐的案子,因牵涉朝廷四品大员,柳副司提出了三司会审!
他拿什么去和人家吏部尚书比呢?人家是廉亲王的侄女婿,天大的事也有人顶着!
他再看大理寺卿,那可是沐侯爷的亲长,与皇家沾着亲带着故,又一把年纪,之所以还在这个位置上待着,是先帝爷的恩典!这可是有免死金牌的人,他又拿什么来比呢?
再看提刑副司柳之昂,虽说柳家的人在朝中的官职都不大,但可是世代为天子执刀的人家,可以直接和皇上说得上话的人!
他再看看自己,爬了半辈子才爬到这个位置,手上无权身后无势力,真要卷进朝堂争斗中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刘尚书心里苦,但他说不出来,也不敢说出来,只能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皇上能念在他昔日没怎么给他添过堵的君臣情分上,让他同王晓东的案子里撤出来!
正此时,外头传来传话太监的声音,“醇郡王到!”
满朝文武顿时哗然。
前日,醇郡王为了凤白梅当街鞭人的事情早已传的人尽皆知,众人自然知道他回来了,但封王无诏不得擅自离开封地,他既如此高调地回来,显然是被皇上叫回来的。
这个时候,皇上把他喊回来做什么?
众人正疑惑着,便见清瘦男子顶着一身宽大的黑紫袍服入了殿来,由于他面相实在太年轻,看着像个十八九的小伙,穿上那一身沉重的朝服,颇有几分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味道。
“各位大人,好久不见啊!”醇郡王一边走,一边朝着众人拱手见礼,笑的一团和气,“有没有想念小王啊?”
满朝文武忙也低身行礼,笑着附和问好。
醇郡王一路来到朝首,瞧见坐在太师椅上岿然不动的廉亲王,直接扑了上去,“王叔,我好想你啊!”
廉亲王就是‘带病’上朝的,唇色惨白神情恹恹,被他这一扑,猛烈地咳嗽起来。
李邈似被吓坏了,忙退开身去,关切地问:“王叔这是怎么了?”
廉亲王笑了笑,面目和蔼地说:“人老了,身上毛病就一大堆,不打紧!”他说着话,上下将李邈一打量,“近四年没见,老四愈发的俊朗,你父皇临终还挂念着你娶妻的事,仰天那样好的地方,可选上合心意的郡王妃了?”
李邈闻言腼腆地一笑,“王叔也真是的,怎么一见面就问侄儿这个,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微顿,又一本正经地道,“仰天多佳人,可侄儿想要的郡王妃,应该如凤家姐姐那般文能舞春秋,武能定边疆的疏阔女郎!”
“哈哈哈……”廉亲王大笑,“老四啊,你要找的不是郡王妃,是状元郎吧!”
李邈道:“凤姐姐之才,岂是一个状元郎能比的?”
廉亲王道:“只可惜,你的凤姐姐已经许了人家,月尾便要成亲了。”
“嘁!”李邈这轻蔑的一声虽然小,但明堂安静啊,满朝文武几乎都听清楚了!
他一个未婚的男子,当着众人的面,对一个已经定有婚约的女子百般维护,也就是凤白梅这样的人才能顶得住,换了别的女子,只怕早已被流言蜚语淹死了!
不过,他们也知道,这位醇郡王素来没什么心计,估摸着也不知其中的弯弯绕绕。
“老四,你做什么回来的?”廉亲王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李邈脸不红心不跳地道:“我想皇兄和王叔了,一直想回来,但皇兄一直不肯,我就一直写信,写到现在他终于烦了,说让我回来看一看,小住些时日还得回到仰天去!”
他说着话,蹲到廉亲王身边,嘟着嘴儿说:“王叔,你和皇兄说说,让我留在洛阳吧!仰天虽好,可举目无亲,着实没什么意思!”
廉亲王只笑着推太极,“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就是皇上都不能更改,更不要说我了!”
李邈便拉着他的袖子摇晃起来,拖长了声音,“王叔,从小到大,你对我可是最好的!若连你都不帮我,我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撒娇?”廉亲王故作严厉地呵斥说,“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这般没规没矩的?”
李邈便悻悻站了起来,闷在一旁不作声。但他显然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不多时,又问:“皇兄今儿怎么了?这个点了还没上早朝?”
廉亲王道:“你这个皇兄啊,这几年也忒小孩子气了,遇到点事便耍小性子不上朝。”
满朝文武默默地抬头看了坐在朝首的老王爷一眼,又默默地低下了头,心道:你还好意思说别个?何怀璧的事一出,你不也是称病在家窝了好些日子吗?都是一家人,谁还比谁呢?
李邈问:“皇兄遇到什么事儿了?王叔你同我说说,说不定我能为皇兄解决了,他就同意我留在洛阳了。”
廉亲王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人告吏部尚书杀人害命罢了!”
李邈真情实感地惊道:“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状告朝廷堂堂四品大员?王叔你把这事儿交给我,我肯定好好教训那人!”
廉亲王微笑着抬眼看着侄儿,不置可否地笑骂说:“胡闹,大夏律法岂容你儿戏?既然有人告官,该怎么办就得怎么办,吏部尚书身正不怕影子斜,还怕他一个刁民诬告不成?”
微顿,廉亲王又道:“更何况,他一个平头百姓,后头若没有人挑嗦,岂有这个胆子?若不把背后之人揪出来,这样的事便会一直发生。”
李邈还未有应话,刘诚一个箭步踏出,赔着笑脸道:“王爷所言极是,只是如今咱们提刑司、刑部、大理寺正在会审顾斐一案,一时间想要抓出王晓东背后挑嗦的人,实在人手不足。郡王爷少年有为,王爷何不将此事交给郡王爷去办呢?”
李邈感激地看了刘尚书一眼,而后又拉着廉亲王的袖子撒娇,“王叔,你就答应我嘛!你若是不答应,我就天天去王府搅你,还要去王婶跟前哭!”
“好啦好啦!”廉亲王被他烦的没办法,终于松了口,“你若能说动你皇兄,我便替你说话。”
心愿达成,李邈摆出一脸甜甜的笑容,“多谢王叔,我这就去请皇兄!”
凤、寒两府的婚期越来越近,凤府上下也越来越忙碌,武烟接连操劳几日,又犯了头疼。凤白梅主动接过府上的内务,有了先前的经验,倒是处理的游刃有余。
因昨日大雨冲刷,毒辣辣的日头收了势头,还了人间短暂凉爽。
武烟歇在暖阁窗下的榻上,靠着扶几武冰洋的信。一身灰白的衣上零星绣着几片绿叶,发上也只有固定用的几支素色簪子。
她性子温婉沉静,笑起来似鲜花缓缓绽开,令人瞧了十分舒心。
“这丫头,嘴也忒毒了!”
凤白梅亦着一袭纯白的衣裙,盘腿坐在榻上,俯在矮几上翻着账目本,闻言笑道:“冰洋好似一团火,但一向刀子嘴豆腐心,经不住人说两句软话。杨素安则像是一滩温水,任是天大的火也能温的人没了脾气。我现在似乎有些理解,为何武伯父会将冰洋许给他。”
武烟将信搁在矮几上,轻声叹道:“似杨大人这般年轻有为的人,处在这个高度,很容易卷进那些漩涡中。若没有人拉着他,他只能随波逐流,亦或者粉身碎骨。”
凤白梅闻言看了武烟一眼,又低头看着账目。
当年凤家出事,若非嫂嫂拉着她,她已经粉身碎骨。
武烟似乎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些过了,便转眼去看了会儿窗外,让海棠去取针线来。
海棠正举着火斗熨烫一条锦带,闻言笑说:“夫人成日家放下簸箕弄笤帚的,好不容易歇一歇,索性便放开手脚,一样不想一样不做。待到将军的婚礼,又要忙上三两日不歇气的。”
武烟道:“只是动动手指的功夫,哪里就能累死人了?”
凤白梅问:“我和冰洋的衣服都够,阿臻在天机阁也不缺衣服穿,天还热着,冬衣也不忙,嫂嫂还要忙着做什么?”
武烟微叹道:“阿臻承蒙墨先生教导,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出面,只想着给小宝那孩子做件衣裳。”
凤白梅便不再多说什么,正此时,湘竹进来说:“寒二公子来了。”
武烟便让凤白梅去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