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齐延持剑轻装上阵,独自一人翻出了摄政王府,夜行于房檐,行至一半时他斜目一瞥,感觉到身后有人尾随,便故意将人引到了程氏米铺。
程氏米铺四合之院,齐铭蹿入隐秘的角落;黑衣人一路追随行至院中央,他黑纱蒙面、身形枯瘦,正环顾着四周,霎时间寒芒乍现,刀光映照着月色展现在眼前,这对黑衣人来说并不是很友好。
剑影几度、剑音在频频呼啸,黑衣人节节败退,直到黑衣人左手手臂受伤,二人才拉开距离;双目对视之际,齐延觉得黑衣人的这双眼睛似曾相识。
此时齐延看他就像看一个跳梁小丑,黑衣人心间漏了一拍,神思竟慌了一下,他落荒而逃。
几经波折,齐延应约来到陈氏米铺,胡老道见人,作揖道:“老道已恭候殿下多时。”
齐延道:“带路。”
胡老道把人带进米仓,又点燃一个烛台放在案板附近,他把堆积的米袋搬开,肉眼可见,案板上有具尸体。
他掀开尸体上的白布,异味突然散发开来,这具尸体正面已被烧的不成人样,左腰与右腰不太对称,倒也焦黑到让人看不太出端倪。
死者面目全非,齐延第一眼便落在死者右脚脚趾上,他确认无误后才算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个死者不是宁无缺,齐延一日找不到宁无缺的尸体,就说明宁无缺还有可能活着,宁无缺必须活着!
齐延的眼突然发力,他周身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窒息感、压迫感都十分强烈;胡老道感觉背后寒气瘆人,莫不是齐延看出了什么,是什么值让他那般愤怒?
“死者的死亡时间在六日前,致死伤在脖颈处,因利器刺破气管所致,以伤口形状判断,凶器是弩箭,且有被拔出的痕迹;尸体泡了有三日的水,正面又有被焚烧的痕迹,所以面目不清;以骨骼损伤来看,死者胸口曾中过一剑,也有利刃劈裂胸骨,由此判断,死者常行亡命之事、受伤无数;死者背部刻有一个‘隹’字,与焚烧的痕迹一样,是死后有他人故意为之。”胡老道将尸体的具体情况道出,就算知道他宁无缺可能没死也被齐延吓得拽紧了袖子中的硬物,正犹豫着要不要拿出来,他一叹气,还是把那东西给拿了出来,那是宁无缺的令牌;胡老道把东西奉上,继续道,“这是死者身上的物件;小侯爷说,尸体是在江州边陲小城的黑水寨发现的,是谁在死者死后做焚尸刻字之事,还在调查中。”
最后一句话胡老道有拐弯抹角的嫌疑,亦有没道清的地方;齐延直觉敏锐,这焚尸刻字应当分开来论,他打量着那块令牌,笃定道:“刻字的是宁无缺,焚尸的是黑水寨的人,赵煜这回护的是黑水寨的谁?”
胡老道闻言瞪眼,身子僵硬如斯,只觉不可思议,疑道:“殿下怎就确定小侯爷要护黑水寨的人?”
“左边腰侧的肉被人剜过,即便焚烧也无法掩盖枯瘪的事实,而那个地方,正是黑水寨人刺青的地方,这么急着剜掉,也定是黑水寨的人。”齐延拿过令牌,摩挲于手中把玩,道,“你百密一疏,掩盖了这剜肉后再焚烧的部分,本王神情不对,即便尸体疑点颇多,而你还是怕了,怕这具尸体就是宁无缺的,届时黑水寨大祸临头;你也是黑水寨的人,本王说得不错吧。”
难怪白日里齐延可以那般自信,从江州呈上折子开始,他就敢对胡老道的投案爱答不理、对胡老道的提示视而不见,甚至说掐灭就掐灭;他早已猜测到可能有人冒充黑水寨的人,黑水寨的人不能坐视不理,火烧燃眉的赵煜更不可能置身事外。
胡老道继续隐瞒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他坦白道:“殿下观察入微、慧眼独具,老道的确是黑水寨的人;尸体是黑水寨寨主葛将军焚烧的,小侯爷要护的还有副寨主凌霄凌大人。”
“嗯?”齐延挑眉,将视线重新放到胡老道身上;葛将军或许不奇怪,令齐延诧异的是凌霄,他只指凌霄是江湖中人,却不想是这样的身份。
果然,这杀人越货,杀的是齐延的宁无缺,货物最终指向齐铭。
事件已然明晰。
这件事牵扯的一共有四方人,其中赵煜不先下手的话江州迟早遭殃,一方刺杀宁无缺嫁祸黑水寨,曾经包庇过黑水寨的有赵煜和齐铭;难怪赵煜敢堂而皇之的造假名册,因为三年前参与某件事的齐铭早已把锦安的名册给毁了。
而这个刺杀者就是为了彻底挑起齐延的愤怒,借凌霄黑水寨的身份嫁祸齐铭、指怼齐铭。
现如今,齐延还差一个定论,需要胡老道告知。
胡老道道:“小侯爷知道此事是锦安的人在嫁祸黑水寨,江州的人也在全力搜寻宁将军的下落;只是,三年前陛下行事十分隐秘,陛下也曾与小侯爷达成共识,但不知道为什么,时隔三年,竟还有人知道当年陛下偷天换日的消息。”
齐延若有所思,肯定道:“偷天换日,把深陷牢狱的黑水寨人换出来是个大工程,疏漏在所难免,没有先帝的应允也不可能换的了;本王大概知道是谁了。”
大理寺掌行狱,苏氏对当年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元氏树大根深,一直隐藏在暗中翻云覆雨;不是不发,只是时机未到,应该把某些奠基的事情利用到接近完美,才算对得起他们这些年的蛰伏。
可苏元氏他们忘了,齐延曾是他舅舅高捧之人、依附之人,没有谁比齐延更清楚元氏会做什么、隐瞒什么。
即便齐延离开锦安五年,元氏覆灭五年,五年足以改变许多事情,然,万变不离其宗,学术阴谋一通则百通。
“这么快就猜到了?”胡老道再次惊讶;或许赵煜也知道,胡老道只是个打工的,一直是个打工的,有些高深不过是察言观色后的故弄玄虚。
“雨而雔飞者其声靃然;幼雏沉不住气,双隹冒雨而飞。”齐延抽出长剑,一剑刺断了死者右脚一根脚指头,拿起烛火把指结露出的白骨熏得焦黑,一脚踹翻了案板,尸体滚落,他在“隹”上添了“?”,是为“霍”字,又将整个字刮得烂肉模糊,最后把令牌从新丢回死者身上;做完,齐延愁得紧,虚声一叹,“还需要确认一下,不过,**不离十了。”
动静不小,速度也快,一切都指向一个“霍”字,这个字意欲何指,锦安霍姓少有,又有何玄虚?
胡老道疑道:“您这是做什么?”
“宁无缺的死讯总会有人呈上来,若找不到宁无缺,始作俑者也会出来引导本王知道,而这些人给本王的讯息,全凭本王信与不信。”齐延深意一言,眉目狭长犹如狐眼,故意问人,“你说是不是?”
齐延想信便信,不想信也随他;这又是警告,和白日里的警告如出一辙,因为齐延始终觉得,一定还有什么是齐延没诈出来的。
胡老道挑眉道:“殿下是觉得没有小侯爷依旧有人会指引殿下去寻,没有小侯爷这一切都会如这般畅通无阻?”似乎在说,齐延太自大了。
江州的神明就是赵煜,胡老道笃信不疑。
“哼……”齐延哼笑不答,用剑拍了拍死者的左腰以做提醒,告诉他,这里有破绽;随之,他拿剑在死者身上把剑上的烂肉蹭干净,只言自己的目的,“本王这么做,为推波助澜,也为顺势而为,更要警告他们,让他们收敛着点。”
这宁无缺右脚少根脚指头冢门人尽皆知,齐延此举除了引蛇出洞外,粗略的伪装伎俩还为给苏元氏提个醒。
胡老道会意,抱礼道:“老道的任务已完成,这就把尸体送往大理寺,然后启程回江州,我等静候殿下佳音。”
齐延狐笑,狡诈阴险,一语转圜:“你怎么就确定本王会帮你们隐瞒祸事?本王与陛下势同水火,这水火不相容,此事正好打陛下一个措手不及。”
“哈哈……殿下,老道忘了,我们寨主还备了一份礼给殿下。”胡老道换做最初那副不被世俗之人看好的样子,不羁一笑,奉上一枚符鱼铜令,又恭敬道,“还请殿下笑纳。”
“呵……”惊喜,喜出望外啊!齐延拿过符鱼铜令,不觉紧握,怒道,“奉劝你们一句,最好别让宁无缺死了。”
胡老道笑道:“小侯爷阻止不了锦安的那些混账事发生,若能补救也不失为一种办法;殿下,您与侯爷合作,总归没有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