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旭明被带走调查的时候,刘峰刚顺着邹和光的意思又哄又忽悠让他在项目里面出了不少的力。那几日陈其安大势已去,在庭上没直接说出他,这让他比前几日放松了不少,心里头的得过且过和侥幸全被勾了出来。情绪放松之下,倒也还真的做了点实事。
也算是被榨干了最后一点剩余价值。
然而该来的总归是躲不过的。不仅仅是桑瑾和顾君以及当时学校里其他人的证词给陈其安定罪,当年配合陈其安隐瞒事实,把谎言圆回来的公安局长也落马。昔日的局长已经成功主政一方,然而这并没什么用。
这出陈年旧案犹如催命符,前有邵家的军部势力撑腰,后有桑瑾的公众影响力吸引全民关注,还牵扯到港城赵家,内地邹家几个豪商。抓不到证据的时候他便已经难以入眠了,更何况证据确凿?
所谓风水轮流转,也不过如此。
天气逐渐转凉,秦修走进屋里把风衣脱下顺手接过邹和光的一起放到守在一楼的护士手里,随口问道:“我爸不在?”
护士一边抱着风衣往更衣室走一边笑道:“今天顾教授过来了,老板说刚好让她们姐妹俩一块聊着,他先出去办点事。”
秦修点点头:“麻烦你一直在这里陪着了。”
护士忙摆手,笑的有些赧然。邹和光挑眉看了看她,然后依照惯例先把带过来的东西跟她一一交代了一下,然后把生鲜放在厨房里,他洗了手走出来隐约的总觉得自己身上有鱼腥味,忍不住瞄了两眼袖子从包里抽出5ml版的随身香。
秦修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看起来已然忍无可忍。偏生邹和光毫不在意,他顺道往秦修颈动脉处喷了一下,凑到他耳边低头轻声笑道:“哥们儿,圈个地。”
秦修耳根腾地一下红了个彻底,他赶紧侧头看向外面得护士,确定护士根本看不见才顺应本心——给了邹和光一脚。
特别没有威慑力的一脚。
面目严肃,眉眼冷淡,勾人得要命。
邹和光挑挑眉,心里的被搔的痒得打颤,面上却愣是要强压下去。他抬手握了下秦修的肩膀,探头用前额碰了碰他的额头,肌肤相触那么一下便仿佛解了乏一般,稍微舒坦了那么一点。连浅尝辄止都算不上的那么一下触碰,却让他根本没法克制住心里面滋生出来的愉悦,邹和光眉梢眼角都挂了笑,他瞥了秦修一眼让后清了清嗓子走出厨房对着护士点点头往楼上走去。
只秦修在后面看了他一会,半晌他抿着唇,有些燥热的解开领口最上面的一粒扣子,又恍惚间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一般的重新把那颗扣子扣上。
邹和光在前面走着,感觉到后面人没跟上回头去看,刚好跟身后人视线相对。那人面上一派若无其事,冷淡的如同腊月积雪,只耳根处盛开着暑日红花。
二楼如往日一样,阳光透过特地被打通的大窗落在地毯上,恍惚间又镀了一层花纹。房间里并非一如既往地安静,隐隐约约的传出一点谈话的声音。
“他不行了,昨天的时候就有点神智不清醒了,”女人的声音缓慢的响起,伴随着一点玻璃磕碰木质桌面的声音:“也是,都活那么久了。”
邹和光顿住脚步,没往里走。
“我不同你争辩,但老爷子最后这几天,你……”顾闻声音有点急,喘息的有些困难,甚至伴随着一点急促的咳嗽。
拍打声从屋里传来,顾君大抵是帮姊妹顺着气,她一边一下一下的拍着一边自顾自的继续说:“你知道他昨天跟我说什么么?他居然跟我说,士为知己者死,他却能为知己者生。”
顾君的声音里带了点古怪的笑意,那笑声漫出来竟然饱浸着哭腔。她笑了好一会,笑到后来没什么可笑的了,就住了口,沉默着。
里面静的让人发闷,邹和光心知这时候并不是走进去的好机会,这样的情况下直接听着长辈的私事让他多少有些尴尬,他盯着门框的花纹看了好一会,刚转过身打算先往楼下去一会,便觉得自己手指被人紧紧地攥住。两人视线在空气中不期而遇,隐约之间似有叹息。
“我这段时间不常做梦了,”顾闻静了一会才开口:“年轻的时候总会梦到妈妈的头发,又黑又长从来都烫着卷,不喜欢束起来。它们被人拿着剃刀,像是割韭菜一样的都割断,一丛长一丛短,软塌塌的乱七八糟,偶尔有那么几缕漏割的长发就好像是天然的河道,血顺着它们留下来,蜿蜿蜒蜒一直到她衣领里头,红的黑的白的,颜色太清明,又好像特别浑浊。”
“闻闻……”
“后来跟秦修他爸在一块儿,我才好了不少,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想起来了,那时候就想这么病歪歪的拖着还不如直接走了清净。我知道,你每次来看我就会越发的觉得陈云面目可憎,我劝你你又从不肯听,那时候就觉得我成了你的一个歪曲事实的证据,或者是握在手里的属于陈云的把柄。可是我在,你记恨,我不在你更记恨,更何况我不只是你妹妹,还是妻子,是母亲,我不打算把我的儿子也变成我。”
“我从来不觉得她做错了什么,有时候活下来确实难很多。”
“片言只语就能让你说这么多,我在歪曲事实那你对陈云的判断就是公正严明么?当年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已经成年了,你却还是个孩子!你说的太多了。”顾君语气里都带了点不顺意。
“画里的情绪骗不了人,许多当年的事情也骗不了人。传言说他落井下石,但你知道他没有,传闻说他拆散了你和陈其安,但你知道那也是假的。别管当年是不是他出卖了爸爸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愿意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顾君轻轻叹了一声:“秦诚毅把你宠坏了,你总是想的太简单,哪儿那么容易呢。”
“可能我想的确实简单,但过去的痛苦从来都不能成为让自己未来不幸的理由,”顾闻轻声说:“其实你也把他当做父亲对吧,可是他要走了,没有人能再纵容你宣泄情绪了,也没人能再纵容你沉溺在过去里慢慢走出来了。但那能怎么办呢,人总得自己往前走的,行行已经能担的住事儿了,犯了罪的已经被绳之以法了,既然耿耿于怀放在心上的事情都有了结果,那也实在没什么理由再反复品味自己的痛苦了。写写文章看看书,跟学生多接触年轻人总是让人舒服的,孔孟也好老庄也罢,总能让你静下来的。”
姐妹两人的气氛终于重新和缓下来,仿佛刚刚的波澜也不过是微风轻拂。
秦修站了一会,轻声说了句:“走吧。”
他拉着邹和光走下楼,在护士那边嘱咐了一声,就直接上了车,除了刚刚留下的东西似乎也没什么能证明他来过。
他把头往邹和光身边靠了靠,驾驶座的倒车镜上清晰的映照出他们两过于亲密的举动,然而司机依旧动作稳健早已司空见惯。秦修闭了会眼睛方才低声说道:“我订明后天的机票吧。”
邹和光一愣,侧头看他,他俩贴的很近,邹和光鼻尖几乎贴在他额头上,细软的额发随着车子的颠簸不时的触碰着他的鼻尖,如同细小的触角。他顿了一会,嗯了一声,没多言语只伸手揽了他的肩沉默着似有所想。
生比死难。
当初秦修临终强撑着要见他,最后只给了他保重二字,让他在后半生总将着两个字拿来咀嚼品味,有些气馁,又有些好笑。有时候他觉得秦修多事,有时候又觉得感动,嫌他明知自己行事偏要多此一举,又感动于他生命最后的片言只语。
他怎会不清楚人当向前,更何况一生只钟情于一人有时候更像是被人一厢情愿口耳相传的雅谈,作为当事人他当然会铭记过去,却也并非裹足不前。邹和光从来不是一个被过去锁住脚步的人。
可惜无论什么原因,他终究被苦痛和孤独缠绕了一辈子,每每闲暇时刻心有万言偏生无一人可诉之时,几乎让人寝室难安。
他终究把自己锁了起来。
他伸出手食指划过秦修侧脸,那人面上似乎并不喜欢他这样的举动,偏生没有丝毫拒绝的意思。邹和光心里像是起了放热反应,滚烫滚烫的,忍不住把脸再往前凑了凑他在脸上吻了一下。
秦修下意识的扫了一眼司机。
邹和光忍不住笑:“你那边忙,又快考试了,导师现在估计想活吞了你,妈这边你不用担心,就说东西是我派人送过去的就好。你这时候去看她也确实只会让她更担心。”
秦修咳了一嗓子。
邹和光更来瘾了,拿手勾他手心,腿伸过去缠他的腿,各种暧昧的动作说小不小说大不大,折腾的动静也不小。司机盯着高速路面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但他越是如此,秦修越是羞恼,他扫了邹和光一眼,神色冷淡目光锋锐,威慑力十足,偏偏那点温润的粉色从脖子根开始蔓延,在秋日的阳光里格外耀眼。
邹和光倒在后座开怀大笑,他眼睛眯起来看着远方。
能一直如此,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