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上官沉木语重心长的话,上官流云只觉百般滋味挂在心头。往日那些被尘封的旧事如今再度被人提及,就像是揪着她心里暗藏的缝,一点一点撕成一道巨大的口。
素未谋面的父亲和早早过世的母亲都是横亘在上官流云心头的一道坎,上官家气运不济在她眼中看得真切。上官流云心底清楚,她虽然天赋异禀,但投身在气运低迷的上官府却是一道异数,而且在上官府上下众人眼中还是不祥之数。残破的命格和不合时宜地降世害得父亲丧命母亲病重,纵然上官府上下无人评说,但上官流云还是觉察到了他们心底的芥蒂。
暗自哂笑,她曾是不遭人喜爱的上官家三小姐,如今却因为那女子的出现成为了上官家运数扭转的救星。
扭转气运的重担像是突降的一块大石,压在心上,压得上官流云有些许喘不过气来。她向来不爱受束缚,十八年来,她藏拙示弱在上官府中,为的就是逃离这金丝笼去过闲云野鹤般的生活。可是世道无常也不是随口胡诌的话语,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在外过了三年逍遥自在的日子,眼下也到了该还债的时刻了。身体里灼热的血浇灌着上官的姓氏,她是上官家的子孙就注定要受这两个字的束缚,这是她的责任,她逃脱不得。
“流云明白。”顿了一会儿,上官流云轻声道。
“如今你既见得那位姑娘,老夫……咳咳咳……”说话间,上官沉木身子猛然一震,跟着剧烈而急促地咳嗽起来。
胸前剧烈起伏,面色也涨得通红,上官沉木左手按在书桌上,撑起佝偻的身子,右手熟稔地探进衣襟,从里面摸出一块洁白的手帕掩住口鼻。
剧烈的咳嗽引起上官流云的注意,将目光定格在上官沉木苍老枯瘦的手上,就见手背上青筋暴起,沾染在手帕上的暗红从指缝间透出。
一时间,上官流云觉得心底仿佛被人狠狠捏了一下。在上官流云的印象中,上官沉木的身子向来康健,常年施咒结印的手也通常比寻常人灵活许多。
但是眼下上官沉木的动作却格外僵硬,哪怕只是抬手掩住口鼻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开始变得颤抖起来。而且刚才上官沉木掏取手帕的动作格外娴熟,显然已经不是头一遭。
莫非这才是上官沉木急于将家主之位让出的真正原因?
就在上官流云暗自揣测的时候,上官沉木也渐渐缓过气来。沉重的呼吸声在安静的书房内起伏着,上官沉木将手中的手帕捏紧,放回怀中。松开撑在桌上的手,重新站稳身子。
“家主身体有恙,可曾找大夫瞧过?”上官流云伸手从旁端过一杯热茶递到上官沉木面前试探着问道。
上官沉木抬眼看了看她,迟疑了片刻,终是伸手接过上官流云递来的茶盏,就着茶水漱了口,跟着道:“你既然已经瞧出来,又何必再拐着弯子打探?老毛病,有一段时间了,四宿早先已经帮我看过。到底是人老了,终会病疾缠身。老夫到了这把年纪,身子早已是灯油枯尽之数,只怕挨不过半载就该入土为安了!”
“可是我看家主面相,不像是天命大限所致。”
上官沉木闻言,略一挑眉,抬眼看向上官流云:“那依你之见呢?”
上官流云抬头对上上官沉木的目光,顿了一会,道:“流云虽不通医术,但这些年来游尽中原四方,多少学了些医理药闻,病入膏肓的人也见过不少。倘若真是大限将至之人,通常都是先折损精气,精气耗尽后才导致气血有所亏欠,于心神上先衰再至体肤上枯竭。可是,我方才观瞧家主的模样,精气倒是不欠,气血却亏损得厉害,这症状绝非常理所有,所以流云猜想……”
言及此处,上官流云突然止住话音,似有担忧地扭头向四下扫了扫。
“此处有四宿把守,你但说无妨。”许是猜透了上官流云的心思,上官沉木低咳一声幽幽道。
“流云猜想许是有人在背地里暗算您,而且此事兴许还与试炼里那些肮脏手脚有干系!”
“暗算老夫?你说这话可有凭据?”上官沉木拧眉问道,以他的修为,暗算他谈何容易,但上官流云所说的精元气血之言却又在理,他自己也曾感到此事略有蹊跷,但因着年事已高也并未太过在意,但自试炼一事发生那么多意外后,上官沉木才意识到上官府里混入了肮脏的东西。倘若今日这件事真如上官流云所说也是有人可以谋算,那对方的心思未免太过深厚,并且对上官府,对他这个老头子太过了解,以至于令他毫无防备。
倘若真是如此,上官府只怕真要不得宁日了!
“确凿的证据目前还没有,不过流云既然敢说这话也自然不会是妄测,家主先看看这东西!”上官流云说着伸手探进了自己怀中,摸出早先在屋中用手帕包裹的夺魂香,放到上官沉木面前的书桌上。
上官沉木垂眸看了看手帕里包裹着的东西,轻轻皱了皱眉,有些不明所以地问:“这不是安魂香吗?”
“这东西表面上看起来确是安魂香。但是,内里……”上官流云说着拿起一枚安魂香,用指甲在上面拨弄了几下,剥出内里暗藏的纯白物质,递到上官沉木眼前。
上官沉木接过她手中递来的熏香,仔细端详一番,跟着将熏香凑到鼻下,轻轻嗅了嗅。
随后就听见啪嗒一声响动,桌案被人拍响,上官沉木将手里的熏香拍到桌上,震怒道:“竟然是夺魂香!”
阴阳道上众人皆知,安魂香,夺魂香,一字只差,功效却背道而驰。安魂香,乃是东海之外所得的上好香料所制,有安定心神聚敛灵气之用,上官家常年点着这样的熏香,有助于众人静心修行。但是夺魂香却是由西蜀苗疆之人所炼,专用于吸取灵气乱人心魄,阴阳道上众人大多在收妖之前用此物引乱妖魔心智。因着这东西效力极大,所以鲜少对人使用。这两种熏香香气甚为相似,但外观颜色一黑一白相差极大,通常不会将其弄混。
“这东西是流云今日打扫香炉的时候在屋中的狻猊香炉里发现的。我想这东西应该是试炼之后才被放到我房中,试炼阵法中有瘴气,会让沾染之人心神混乱。然而夺魂香则吸取人的心魄,将这二者至于一处,相互催生,无异于噬心蛊毒!这一切都像是被人精心算计好了一样,先在试炼阵法里埋下杀手,跟着在设下瘴气,就算侥幸逃出试炼阵法的人也会染上瘴气,跟着再用夺魂香进一步暗算,招招连环。倘若不是因为我房中的夺魂香被人提前灭去,只怕现在连流云也无法安然站在家主面前了。”
回想起这几日的种种,上官流云深深感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走入了一场迷局,而且被设局之人狠狠将军,不敢轻易动弹。原本以为对方只是在试炼里动了手脚,但眼下看来这一张网早已罩住了整个上官府,稍有不慎,折损的就是所有和她血脉相亲的人。
这一场迷局的赌注太过庞大,令上官流云不禁生出几分胆怯。
“那眼下你可有了头绪?”暗忖了片刻,上官沉木低声问。
轻敛眉目,上官流云摇了摇头:“没有,不过流云猜想,兴许她会知晓。”
上官流云说着将上官沉木先前递到自己手中的画卷重新搁在上官沉木面前,卷轴恰好压在了她早先画的那张图腾纸上。
一个“她”字就足够让两人明白言谈的对象是谁!
“她接连两次出现在试炼阵法里,关键时刻搭救流云的性命,绝不可能是平白无故,所以流云猜想她兴许也知道些什么。倘若能找到她……”
倘若能找到那个女子,定然能从她口中探听到些什么才是。上官流云突然发现,她心里竟然格外想再见那个女子一面。不论她与上官家何种恩怨,是机缘未尽,抑或是回头报复,她只是想再见那个女子一面,想再听她说话,想再同她道谢。
“这……”上官沉木脸上透出一抹为难之色,跟着陷入沉默。
“莫非家主觉得还有比破解眼前这些疑团更重要的事?倘若我们不及时动手,对方兴许就会在下一次杀我们个措手不及,到时候上官府上下的气数兴许就真的尽了。”
幽幽叹了一声却没有得到意料之中的回复,上官沉木的隐忍犹豫和吞吞吐吐让上官流云心底疑云暗生。为什么一旦提及这位龙神姑娘,上官沉木就总是露出这样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仅仅是因为上官家昔日同这位龙神姑娘的梁子结得大了?还是说这件事从头到尾并不只是擅动龙珠那么简单,上官沉木刚才的话对她有所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