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之夜。我们漫步到湖水旁。远方一轮金色明月,在湖水下缓缓升起。天空中月色洁白。远山如铺银毯。水面好似一片银色的星海。
洪可馨与我在湖边散步,闲聊,说:“你知道鸳鸯谷一战后我为什么要送你下山么?”
我摇头:“你怕周喜儿害我。”
洪可馨叹气,站起来,走到一旁,“你不明白。我可以告诉你。伯伯临死时告诉我的秘密,并不是兀鹫崖的事,而是他的孙女的下落。”
我很吃惊:“孙女?他不是没有家眷么?”
洪可馨来到湖水旁,望着鳞波,“没有家眷,是个托辞。是怕对手报复,因而藏匿了亲眷。伯伯从小把孙女,也是我的妹妹,派东义送去托付给东叔抚养。那孩子的名字叫小蓝。而小蓝的父亲洪毅,和妈妈一样都是伯伯收养的孤儿。”
我恍然。
“怪不得。东叔让我找华伯。他怕华伯已经去世。还让我找你,带几句话给你。一句就是,孩子落入魔爪,尽速救援。而你却一直不知道华伯的孩子的下落。看到照片与秘函,听到我带的话,才忽然知晓了,但一切都太迟了。”
“因为东叔是帮会的外围成员,孩子交给他更安全。对手很难想到这一步。所以,你救了伯伯的孩子,就是我们的恩人,我不能让你被周喜儿迫害。没料到,后来把你也牵扯了进来。”
我听了,也感慨起来,缓步走到她身边,“这位洪毅怎么一直没露面?”
“洪毅早就因为伯伯的独断和他闹翻了。一次刺杀行动中,遇到了用黑星的对手,然后失踪了。其实,伯伯待收养也如亲生,他不会差别对待自己的孩子。”
“差别对待?难道他老人家还有亲生孩子?”
洪可馨摇头:“我曾听伯伯提起过一次。五十年前,也就是伯伯二十余岁的时候,曾与一女子生下一子。后来因韦二祖与杜丰不合,以至帮会内讧,忠字堂又遭朝廷围剿,妻子遇害,儿子失踪。他丢下海云寨,出海避难,一去三十年,回来后什么都变了。他以侨民身份,花了极大的精力四处打听,却得到了儿子已经被朝廷抓走,死在牢狱中的消息。”
“伯伯曾托我,让我替他找一个人。当年他劫了洋人的财物,被衙门追捕,走的急切,儿子还来不及起名。不过他与妻子曾在儿子出世之前在将军岭的洪崖庙替他求来一块洪崖石护身符。这护身符有红帮的标记。后来,他打听到一个消息,说他的儿子被抓走前,也留下了一个孤儿,被好心人送去镜湖附近的农家收养,后来被湖海中人救走。如果他的孙子仍然在世,那块护身符便是凭证。伯伯还留下了一绺头发,供将来鉴定血缘使用。”
“如果你有时间,请你帮忙找找他。但千万不要对旁人泄露这个消息。我知道希望渺茫,但尽力就好。”
我听了,陷入无边的思绪中,“当日,我投靠东叔,在他的照顾下度过了五年平静时光。阿英也来陪伴我。我以为,我的一生,都会在海港城平静度过。不料全半山受人指使,来抓走小蓝等人,以此为要挟,夺走海边棚户区的土地,还要求东叔去湖山度假区见一个人。东叔为了换回他们,慷慨赴会,不幸在海港城枪战中身亡。”
“我找到了你们的公司,可是何媤琪无法做主。我只好找陈强,与他劫了全半山的赌场娱乐场,拿走了黑钱,用来换回小蓝。”
“我永远无法忘记,东叔孤身一人走上那条路的场景。所以,是我选择走这条路,而不是被牵扯进来。”
我们两人一块面对着湖光月色。
“全老儿撕毁了和解协议,现在继续找我和陈强,报烧钱之仇。可叹我们现在处境艰难,被犬欺。”我感慨着。
她却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沉浸在月色的清凉之中,似乎不愿意管这些。
“我总是在帮会的恩仇中生活。没有片刻宁静。更没有一丝半点属于自己的时间和空间。要不是遇到这场风波,要不是流落回这儿,我真不知道,生活该怎么过下去。”
我自言自语:“曾经,我以为跟着恩师,与阿英结婚,就能得到平静的生活。可是,一切都不如所想。”
洪可馨问:“为什么,铁霜这么恨你?”
我叹息着,望着月光。
云烟缥缈,月光下小岛被罩上一层光雾,若隐若现,恍然若仙境。
“因为,我没有替恩师报仇。她认为我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当时,恩师被害后,我一路跟踪杜赤焱,杜海凰。是我心软,放走了他们。让报仇的大计毁于一旦。——后来,我为了躲避恩怨,离开大江畔的城市,千里迢迢的南下,在海港城住了许多年。”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我问。
洪可馨取出一样东西,递给我,“你瞧。”我一看,那是一件铜器,三角转轮机关锁,问:“这,这是解码的钥匙?”
“是的。不过,不是兀鹫崖的。”
“你在哪儿得到的?”
“你忘了你带给我的盒子了么?里面装的就是它。”
“这就是龙潭矿山密室的钥匙。大家拼死拼活,就是为了它。可是谁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
我忽然想起,自己口袋的铜机关锁。
“岳威留下它,究竟有什么用处?看起来,这东西和你手中的钥匙都是铁先生制作的。”
“你先回答我。铁先生是怎么出事的?为什么他要你投靠伯伯?为什么铁霜说他是伯伯所杀?”
我感叹着:“我知道恩师是忠字堂的人,但现在才知道,他和华伯,宗先生是向始祖的嫡传弟子。这就是他临终前让我投靠华伯的原因。”
“恩师是一个很正直的人。他是一个敢说,敢言的人。有一次,我无意之中看到了恩师的书信。信中请白枫邀人去江城南边的镜湖旁的土地庙,制止一群帮会的人强行抢土地。从此得罪了仁君。后来,白叔叔夫妻身亡后。仁君赢得镜湖之战后的第四年。黑岳来了,杜赤焱来了,向恩师讨要一样白叔叔留下的东西。恩师让我们走,他却死在那场厮杀中。”
“我作为恩师的弟子,十分不孝,极其无能,没法保护他。这些年来一直很愧疚,不能原谅自己。无法面对昔日的同门。因为受伤,手臂中了毒,总是发麻,也提不起枪,无法去给他老人家报仇!后来在山庄遇到包德才知道,当日被有毒的子弹擦伤。因为毒素不多,所以没致命,但毒素损伤了神经,让我无法控制右手。”
洪可馨沉吟着。“为什么,这件事和父亲有关?”
我摇头,“这其中的内情,我不是很清楚。估计和你的伯伯也有关。他们表面上是来袭击铁山堂,替仁君出气,实际上是要找到你的父亲留下的一件很有价值的东西。这件东西,其实就是你手里的钥匙。可是,它究竟有什么价值,谁也不知道。”
“当时,恩师为了保护大家,和对手纠缠。混乱中华伯开枪向恩师射击。后来,恩师被枪杀。至于那发夺命的子弹究竟是从华伯还是黑岳的枪口打出,现在还没有答案。之后,黑岳让人故意制造了恩师和华伯因为争夺钱财,互相打斗,以致身亡的假像,地方上散些钱财,认定如此,抓了几个人顶包就糊弄过去了。他们以为,这样事情就了结了,绝没想到事情会败露。”
“江湖上的事,实在是太纷乱了。”
“有时,甚至,我再也不想去雪山了。只想这样静静的生活下去。”
我看着湖光朗月,心中愁闷。自从分别以来,已经过了几个月了。其它人都是生死未卜。
我默默发愁。
她的脸上,却萦绕着温柔的光。水面风来,拂动她那秀丽的发。她的容颜,好似水边的玉。晶莹的双眸看着明月,唇角幽幽叹气。
我叹气,说:“为了打开兀鹫崖的机关锁,就让大家斗了这么久。如果是我,我宁愿不要这个密码钥匙,只求换回过去的平静的日子。那些罪证也罢,黄金也罢,其实真的这么重要么?我看,对野心勃勃的人才重要吧。比如周喜儿,还有太岁。”
洪可馨摇头。“我只想安静一下,你能不能,别提江湖的事。”
她沉默一会。“我想问你,之前阿美说的那个她,究竟是什么人?她对你来说,很重要么?”
我本不肯回答,但又无法拒绝。
“一位朋友,我已经许多年没见过她了。”我的双眸,流露出遥远的思念,“当年,恩师遇害后,是她帮我离开江城,送我到海港城。后来,阿英来了,陪伴着我。”提起苗云英,我再次陷入哀愁之中。她见状,无法控制地大声质问我:“苗云英的死,你永远都无法走出来么?还是,你想着那个记忆中的她?”我低下头,“哎。往事不可追。听说,她是黄旗社的人。地位尊贵,我配不上她。”
洪可馨内心一颤:“哼,这很了不起么?爸爸,就是黄旗社的人。”
我抬起头,内心十分疑惑。
她望着湖水。“当年,爸爸就是因为和妈妈在一起,才被赶出黄旗社。后来,伯伯预设了众多阻碍。他们只好在这儿暂居。因为无依无靠,才被害死。”
“究竟是什么事让红叶堂和黄旗社有诸多误会?难道真的是因为一艘船的得失?”
“我哪知道?数百年来,海边的水上人和陆地人不和,纷争已久,互相敌视,根本不是秘密。所以,根深蒂固的成见烙印在老一辈心间。伯伯从小就告诉我,黄旗社的人都是红旗黄旗帮遗留下的海盗的后裔,让我远离他们。他还吓唬我说,对方千方百计要把我抓回海上去当海盗。让我从小就对他们心存畏惧。还说帮我改姓就是为了防止这些人找到我。”
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过话头,避免尴尬。
“当年,华伯和宗夏联合起来和仁君斗争。黑岳为了自己的私利,为了在仁君面前表现自己的能力,曾经血洗过附近一个小村。当时,黑岳不是父亲的对手。他为了赢,为了表现自己,不会放弃任何卑劣的残忍的手段。他绑架村人当人质。用妇孺当盾牌。否则,父亲,不会输给他。不会被伯伯责罚,一年不能和我见面。”
我们推心置腹的恳谈,让彼此不再有隔阂,也让我渐渐了解她。
“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也是。这镜湖封存了我们太多的记忆。当时,恩师遇害。我没用,没有保护好铁霜。恩师很爱我,我却辜负他老人家。现在恩师的儿子施良至今下落不明。”
洪可馨叹气。“我们都有同样的无助。”
我和她聊着,听到这句,连忙问:“我很好奇,为什么洪老先生要让你当龙头?”
“当年,伯伯接我到庄园时,并无此打算。当时,他只是希望好好管教我,不让我走上妈妈的路就行了。我年幼时。四嫂和妈妈是同门姐妹,都是伯伯的弟子。是她精心照料我。然后,伯伯继续教我念书。可惜,他教的东西,和父亲教的音乐绘画完全不一样。甚至,伯伯看到我沉迷绘画,还把我的画笔和画板,直接扔到壁炉里烧掉。伯伯千方百计地要让我忘记过去的生活,然后教我许多法律,会计,贸易之类的课程,希望我继承他的海云企业公司。”
“后来,在我来到枫叶山庄的第六个年头。仁君去世。伯伯改变了想法。他吩咐堂口的红旗大爷杨东义。也就是地位与李卫并列,仅次于伯伯的专管红棍秘密杀手的人。吩咐他把我训练成一个杀手。杨东义不答应,说这样太危险,而且,他对伯伯在处理妈妈和父亲事上,有些不满。”
“杨东义。过去伯伯在的时候,常来庄园给他的兄弟筹措赡养费。伯伯也很慷慨,所以,他欠伯伯的人情。当年,他从前线打仗回来,他们在前线流血,活着的没几个。可是,那些达官显贵,黑帮恶棍,却在洗劫他们的家。所以,他恨透了他们。后来,他被仁君的人逼迫,走投无路,才被迫加入了红叶堂。”
我说,“怪不得,他和文茂兄这么投缘。原来有相似的经历。这就叫,同仇敌忾了。”
“伯伯又派我去跟李卫叔叔学习。他是专管情资密报的。李卫叔叔因为一次贸然的行动导致他的父亲,也是堂口的元老的死,而憎恶伯伯。因此只是敷衍了事。”
“而且,他们都是大男人,不屑于教我这个小女孩。后来,周姐姐前来避难。她是雪山门的堂主,也是一个杀手。且我们都是女子。这样,伯伯才托她当了我的老师。”
她静静的说:“你看,父亲的遗物,还留在这儿。”
她取出一只铁牌,上面雕刻着一些诗文,写的是“此生有约,海山为凭。”
我说:“唉,我们现在处在最艰难的时刻。那位救我们的人,也不会再出现了。”
“你永远只想着江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