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来之则安之,斐珧暂时在周凌的府上住了下来,不过两人分隔两间,周凌一脸幽怨去到了侧厢房里。
第二天清晨早起,率先来看斐珧的并不是周凌,而是他那做知府的爹爹。
知府大人常年搜刮民脂民膏,养的体型饱满腹有肥油,说几句话,额上汗渍油渍一齐掉落,擦的手里的绢子,都一层层泛着油花。
斐珧觉得有些倒胃口,本不想多看这知府大人,可知府大人的一身行头,让斐珧不禁多看了两眼。
只见那知府大人镶金带彩的外衣上,沾满了黄色的符箓,上面朱砂描绘的纹路曲曲折折交织繁复。
早些年里,斐珧也曾对这符箓一门颇动心思,还曾细细学过那么几年,不过因为施展之时绘符太过繁琐,便极少用到,如今乍一见了这么多,不禁细看了几眼,欲言又止。
可如此神态,被那知府大人定义为“心有惧色”,便伸手指着斐珧道:“你,你这妖女莫要张狂,如今我神符加身不会怕你的!”
斐珧本想关上房门不去搭理,却听那知府大人又道:“高修士已经回师门去搬救兵,你这妖女若是识相的话,就赶快离我儿子远一些,本官说不定还能考虑放你一马!”
一听这话,斐珧实话道:“是你儿子的人,将我绑到这里来的。”
“我儿子接触的人,我都会暗查一番,我已经调查过,是你这妖女先勾引我儿子的!”
斐珧想想自己此行永州的目的,觉得这话说的也不假,便随口道:“你要是这么觉得,也不是不可以!”
“我一定会收了你这妖女的!”
斐珧看着面前知府大人咬牙切齿的模样,分明害怕极了,可为了儿子周凌,仍旧壮着胆子前来,也可谓算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于心不忍,斐珧一伸手,从那知府大人的身上摘下来一张符箓,好意提醒道:“这降妖符中间少了两笔,下次让画符的人细心些。”
一见身上符箓竟被摘了下来,知府大人顿时吓的抖若筛糠,连连后退几步,踉踉跄跄险些跌倒,逃离了斐珧所在的院子。
斐珧转身刚回到房中不久,便见周凌急匆匆进来,将门口看守的小厮踹了一脚,而后朝着斐珧道:“你不要生我爹爹的气,他,他也是为我好。”
轻声笑笑,斐珧道:“做儿子的被妖女美色迷心,也果真可怜了天下做父母的心思。”
“你又要气我。”
“开个玩笑。”
周凌解释道:“也不怪我爹爹担心,如今天下多起了闹妖的地方,永州城里也有好几处出了人命,他是担心我。”
斐珧坐在桌前沏了杯茶,刚欲闭上眼睛打个晨睹儿,一听周凌的话,簇起了眉头,“那老麋鹿洒的好大一把沙子。”
“什么意思?”
“没什么?永州城里,哪处闹妖了?”
“是城郊,有个,有个樵夫被一夜之间榨干了精血。”
斐珧一听,感慨道:“这倒狠毒。”
周凌看斐珧一眼,同样感慨道:“美色误命。”
斐珧往日里听多了度厄星君的八卦,耳濡目染,学着点评一句,“世风日下啊。”
周凌又抬眸瞧了斐珧片刻,继续感慨道:“其实,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斐珧扫过周凌一眼,送予了他一个复杂难辨的眼神。
如今三界之中妖乱四起,只要不伤及她红枫林,斐珧这些年也未曾去管过,不过如今既然在她的眼皮子地下了,她便要去看上一看,管上一管,毕竟做神仙那些年,也曾吃过老百姓不少香火供奉。
去到永州城郊,斐珧眼见村子里好几户人家都挂起了白帐,呜呜的哭声时不时飘出人家的院墙。
周凌四下里瞧了瞧,朝着斐珧道:“看来近些天死的,已经不止一个人了。”
身后跟着的两个无恶不作的小厮此时吓的瑟瑟发抖,朝着周凌道:“公子爷,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老爷会担心你的。”
周凌则十分淡然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定然是你们平日里恶事做的太过,所以才会如此胆怯。”
斐珧暂时停了下来,捏出术决查探一番四周气息,而后说了句公道话,“他们最是擅长强抢民女,抢来的也都送到了你周公子的榻上,所以亏心的人,也该是你才对。”
周凌一时静默无语,低声朝着斐珧道:“你也知道的,如今的我和以前的我,是不一样的。”
斐珧看准一家,迈步进了门去,果然这一家刚死不久,还未曾发丧出去,一口薄木的棺材停在正屋中,一老一少两个妇人瘫坐在门前呜呜的哭泣着。
过去了,斐珧并未多说什么,直接了当道:“节哀,官府查案,要检查一下死者的尸体。”
两个妇人止住哭泣看了斐珧一眼,本将信将疑,但见周凌自一旁站了出来,重复一遍道:“官府查案。”
或许因为周小公子的恶名早已远播,两个妇人看到周凌之后,眼中的犹疑瞬间打消,下意识拉紧了衣领,婆媳二人靠在一起瑟瑟发抖。
周凌为此尴尬不已,扭头看了看斐珧,见她无甚表情,直接近到了那口棺材旁边,伸手将未曾合严的棺材盖推了开来。
死的人是老妇的儿子少妇的丈夫,该是三十不过的壮年,可棺材里的尸体却瘦小苍老,皮肤干瘪满面青色,仿佛被榨干了浑身精血夺了几十年的寿命,极快的苍老而死。
斐珧问了几句,那老妇还在呜呜的哭泣着,少妇人见斐珧是个女子,心头恐惧稍稍减去,实言交代道:“我的丈夫本是个身材高大的健壮男子,可自打走了几次夜路,便一天不如一天了。”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怪异的地方吗?”
女子一双眼睛哭的有些发肿,细想了想道:“有,他几次走夜路回来,身上都带有一股香气。村上的那个傻老汉说,他这是碰上妖邪了。”
这尸体上确实存留有淡淡的妖气,斐珧用手指轻点几下棺材,脑海里沉思一番。
“那傻老汉是什么人?”
“是这村子里的一个傻子,不过说傻也算不上太傻,整日里疯疯癫癫说话无边无际,村里出事之后,是他先反反复复说闹了妖邪,一开始时,人们还不大相信,可到了后来,出事的人一连有了几个,才有修士来查探,说是果真有了妖邪。”
“那妖邪可被修士拿住了?”
少妇人摇摇头,“没有,修士说那妖修为高深,回师门叫人去了,本以为我的丈夫能挺到那高人回来,却不想……”
言说到这里,那妇人又开始用袖子掩着面庞,呜呜的哭泣了起来。
生离死别的苦,最是劝不得,斐珧看看那少妇人,只道了声“节哀”,便迈步出了院子。
周凌跟上道:“珧儿,你又要去哪里?”
“去见一见那傻老汉。”
“我们不是来捉妖的么?”
“时机未到。”
周凌觉得斐珧自有道理,便没有多问,一招手叫来身后几个小厮道:“去!打听打听那傻老汉住在哪里!”
傻老汉住在村子东头的一间破草棚里,这草棚四面透风,勉强算的上是一间屋子,斐珧看了看,想必住在其中冬凉夏暖,四季分明。
傻老汉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叫花子,蓬头垢面,看不出真实年纪,斐珧几人进了屋中,未曾抬眸看上一眼,窝在稻草堆里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周凌一见,过去便要将那傻老汉踹醒,斐珧一把将周凌拦住,朝着那老汉道:“妖邪进了屋中,你不怕么?”
那傻老汉翻了个身,睁开惺忪的睡眼看了斐珧一眼,即又闭上眼睛含糊不清道:“本是九重天上仙,怎奈成妖落凡间。”
斐珧一听,眉梢微微挑动,“阁下,能否起来说话?”
那傻老汉似乎已经入了梦中,不知梦到了什么香甜的东西,一连吧唧了好几下嘴巴,不再理会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