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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让他醒来,为什么要救活他,他恼恨这两个人,于是不言不语,任由小男孩百般讨好也不加理会,小男孩让他唤自己做无幽,他置若罔闻,可无幽对他的笑并未因为他的冷淡而折损半点,无幽的笑纤尘不染,孩童的无幽美得好似一个被工艺高超的匠人雕出的一块玉,从头到脚都是玲珑剔透,他乐颠颠地每天端着饭食来送给古少龙,哪怕总是被古少龙打翻一地,他也从不生气,只是伸着小手去收拾,碧玉一般的小手却不知被割破了几处,但在面对古少龙的时候他仍旧是笑着:“哥哥,你打翻了饭食,是要饿的。”
古少龙怎么会不知饿呢,阴暗的那段时日他早已忘记了什么是饿,最初的饿像蚀骨的毒蚁啃咬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几乎都能感觉到周身的血液都被这些精怪吃干抽尽,等到他丧失了完全的疼痛之后,他再也感觉不到饿了!
尉迟峰进了屋子,手上端着一碗粥,亲自递给古少龙,古少龙仍旧是倔强,他却不容许古少龙这种虚妄的倔强,于是攥住他奋力踢打的小手小脚,强迫地灌了下去,尉迟峰低沉的声音像山一样重重压在古少龙的心间:“你要记住,你是男子汉,若是想报仇,就得好好地活下去!”
也就是这句话,彻底改变了古少龙,他不再自暴自弃,他认识到人生的改变需要靠自己,于是他使出了浑身的天赋和解数,开始勤学苦练,让一侧的无幽师弟,看着自是很欢喜!
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古少龙抚摸着母亲塞给他的那块玉,痛哭出声,终究是个孩子,再怎么顽强再怎么坚韧,也终究是个孩子,每每回忆起那一股躲在床底不见天日也不敢动弹的日子,他就害怕得哆嗦,这种抽搐的呻吟传到了无幽的耳里,无幽似乎听见了他的恐惧,于是细碎的脚步就由远及近,小手触上了古少龙的肩:“哥哥,你是做噩梦了吗,你是害怕了吗?”
哥哥?什么哥哥,他讨厌被人叫做哥哥,那些嘲笑可怖的嘴脸昔日都在挂着虚假的亲切喊他做哥哥,他不想再被这两字污糟了自己的耳,他要保护自己,挡开那些可恶的暗袭,于是下意识地,他一掌劈去,虽是孩童,但是已经有了练家子劲道的身手,一掌便伤了年幼的无幽,一侧的脸颊肿了起来,渗出了血迹……
血?!古少龙惶恐地缩成了一团,抱着自己的膝盖盯着无幽的嘴角,母亲的嘴角也流过这样的东西,是不是无幽也要死了,他死了,就不会有人再对自己笑了!
古少龙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一直很看重无幽的笑,那对于他而言是稀缺的财宝,他不看重黄金权贵,也不看重显赫的皇家身份,他只需要人间真情,需要无幽空谷幽兰一般的微笑!
好在无幽仍旧没有让他失望,见到古少龙的惊慌和惧怕,连忙擦去了嘴角的血迹,由于脸颊的肿胀,他的笑变得很奇怪,嘴角高高地朝一边歪曲:“哥哥,不要担心,无幽没事,无幽没事的。”
无幽没有怪他,师傅也没有怪他,古少龙忽然意识到师傅和无幽和那些坏人根本就不一样,于是在师傅给无幽上药的时候,年幼的古少龙偷偷躲在一边看,看着师傅给无幽放出口中的废血,又给无幽掀开嘴角往伤口处涂药,无幽是疼痛的,但是看似柔弱如瓷的他似乎比古少龙要更加坚强,他没有喊一丝的疼痛,甚至在古少龙练完剑之后,他根本就不会记住自己凭白挨了古少龙那一掌,仍旧是以笑来迎接疲累的古少龙!
无幽永远都是这么善良,其实古少龙自知自己当日的失言,无幽根本不是百无一用的书生,他只是情怨理遣乐天知命,他对于旁人所遇到的困境和苦难可以设身处地地为他人而想,在他的眼里,没有……
古少龙就是从那一刻,还是孩童的无幽的微笑当中,学会了领略真正的美,真正的美从来都存在着,因为它的存在,丑陋便无法得势,它是水中的金,沉淀下来,永不磨灭!
古少龙从此习惯了无幽的微笑,它不会随着时间的消亡而逝去,在渐渐长大的路途当中,那一抹出尘的浅笑,始终陪伴在自己的左右,给他最大的鼓励!
他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对另一个人以抒发真心的微笑可是维持多久,但是他却固执地认为他不会失去无幽,不会失去这个时时刻刻对他展露笑颜的师弟,所以当无幽失去了笑容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的时候,他才慌了,怕了,幼年曾经那一场失去,让他阴霾深种,他害怕失去!
古少龙抱住自己的头,痛哭出声,他第一次这般无遮无掩,在俏君的面前哭得好似让她见到那年,年纪尚且只有八岁的他,躲在恐惧黑暗里的无助,这个看似冷漠刚毅的男子,沙场的不败之将,原来心中藏着莫大的悲凉,他对待敌人从不留任何的情面,外人只道他是冷血,酷寒得让人无法靠近,但是又是一种怎样的情绪,让他这个七尺男儿泪落成河,他应该是潜藏了许久,将那种由黑暗所带来的惧怕牢牢压在了情绪的底层,但是终究控制不住让它破土而出,更由于无法遏止它的爆发,使得它来势汹汹愈加的猛烈!
俏君不忍,伸出手去,像抱着一个孩童一样,将古少龙拥进自己的怀里,让他的头停驻在自己的肩上,古少龙紧紧抱住眼前的女子,死亡对于他来说,总如影相随,他随意的一刀一剑或是一个命令,瞬间就可以轻易带走一个人的生命,他以为那样可以战胜死亡对于他的恐惧,可是他错了,他发现当他最为重视的人虚弱地倒在他面前的时候,离死亡是那般近的时候,他在它的面前一直都脆弱不堪,这个时候她的怀抱让他忽然感觉到母亲的抚触和安慰,也许他不该再抗拒,他孤独了太久孤单得太深,当那初始的视线交接,为爱之苗已经开始驻扎,渐渐地生根发芽,它一直都存在,只是他固执地不愿意看见它的存在,这种固执,同他起先不愿意接受无幽的感情,如出一辙!
也许心动早就在悄然地稳固,否则那晚他不会反常地丧失了所有的防备,他就像一丛漂浮不定的浮萍,只有稳稳贴近她心跳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也同时在被保护着,他不是孤军作战着!
月色如洗,好似那晚,候江亭初见的两人,他拥她入怀,并非单单是被美所迷惑了自己的眼,而是如冥冥之中命定的缘,他改不了自己的缘,或者改也只是刹那,要来的,终归会来,真的来临到他的面前,这份美便可让所有的一切——
望尘莫及!
夜枭静静地立在侯江亭,眼睛的方向却是盯着尉迟公子的房间,初见公主平安无事的大喜过望,迅速被公主全心记挂在无幽公子身上而完全忽略了的落寞所替代,这几日他一直都心神恍惚悲不自胜,甚至都不敢入眠,因为他一闭上眼睛,就是公主坠下悬崖那一刻的心胆俱裂,他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想吼叫却发觉自己好似整个人都丧失了三魂七魄,原来人在真正绝望的时候,是胆裂魂飞,心如死灰!
如果不是碧瑶,公主不会落下山崖,可是碧瑶不顾伤重前来助自己救出公主,他又觉得亏欠于她,夜枭觉得自己很悲哀,原来到头来他只能怨恨自己没有通天的本领无法救出公主,他没有资格去怪任何人!
但是在彻底的伤心失意之后,公主却安然无恙地重新出现在他面前,他欣喜得想要狂吼,可是他却只能压制住自己的感情,他是将,她是主,他们之间永远横跨着无法逾越的鸿沟,他永远都要以卑微的姿态来仰视于她!
可是古少龙呢?他却不用,他和公主是平等的,他比自己身份高贵,比自己英武不凡,他和公主站在一起是如此该死的天作之合,公主望向他的目光,那股柔如柳絮的温婉,也是自己从来不曾见过的!
世间有谁不具爱美之心,初次和古少龙的交会,连他这个男人都要为古少龙的神骏之颜而惊为天人,他自认没有见过比这位明朝的常胜将军更为英气的男人,而他潜意识当中,也为公主和这位人中之龙的相处而感觉担忧!
他的担忧很自私,他惧怕公主会爱上这个无双的男人,纵然他很清楚自己匹配不上公主,纵然他也很清楚公主终将一日成为他人的爱妻,可是他就想要自私地让这个时刻能够晚一点到来,让他仰视公主的时间可以更多一些,但是此刻,他的惊惧梦魇就在这一刻俨然成真,他有些无力承受!
夜枭迎着微风,失神地矗立……
而在他的后方,碧瑶也留着泪,痴痴地望着他的背影——
夜枭,为什么,你的眼睛从来都不肯落在我身上,好好地看我一眼?
原来世间万事,终究逃不过情字一关,江湖恩怨,有多少不是付诸爱恨情仇,纷繁错乱的月老红线,结为世世纠葛的蛛网,这些年轻的男女,化身为蛛网中徒劳挣扎的萤虫,再也挣脱不开!
天际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也是无幽幽然转醒的时候,昨夜的一觉,他睡得格外深沉,睡梦中他有一种超脱的轻松,压在他身上的千斤重担全然被他自如地抛弃,无幽有一种感觉,也许他睁开眼的时候,所有的事物都会朝着他所期望的方向攀爬着,前行着!
“公子,您好些了没有?”段昀一张大脸猛然凑到无幽的床头,无幽被他吓个正着,虽然仍是气虚无力,却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没事也要被你吓出些事端来了。”段昀傻傻一笑,激动得眼泪哗哗,怎么擦拭也擦拭不完:“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大夫说你能不能好,就看昨晚,公子你知道昨晚上我一晚上都没睡好呢,我多担心你就此长眠,再也没办法理我了!”
“你没睡好?”无幽诧异地盯着他,眼前的男孩,嘴角有着未干的口水,眼角有着未来得及擦拭的眼垢,如何让他都相信不了他昨晚的失眠!
“是真的啦。”见公子一脸不信任的样子,段昀有些气急败坏,而后又有些气短地道:“不过后半夜,我实在是太困了,不知道怎么地,就失去知觉了……”声音渐渐细如蚊子一般。
无幽不在意地笑笑:“扶我起来。”片刻又问:“师兄呢,他在哪里?君姑娘呢,她又去了哪里?”
段昀取过外衣替公子披上生怕着凉:“古将军和君姑娘真真在这里守了你一晚,现在又去盯着熬药,这辰时的第一副药是最重要的,他们不放心交给下人,所以自己亲力亲为。”
帮公子披上了衣服之后,段昀又道:“他们一定不知道公子已经醒了,我现在就去叫他们过来,让他们放下心。”刚要迈步,就发觉自己好像不用多此一举,君姑娘和古将军已经站在了门边,汤药热气袅袅染晕了两人的脸,只是欣慰地望着公子!
而公子,则以和煦不变的笑容来迎接他们,这彼此的对视,一眼万年,无需多言,此处无声更比有声胜三分,窗外艳阳鸟啼,与黑夜交替轮番上演着人世间众生百态,可,哪怕世间千回百转世事变幻,相知相惜之人,也守着这一方沧海桑田,横洹不变!
“师兄,君儿。”无幽颤抖着双唇,他的力气仍旧是弱了些:“让你们担心我,对不起。”
古少龙与俏君相视一笑,这位昔日的铁面将军,此刻脸上的冰寒化作春暖,荡漾着柔和碧波,将面前的两人牢牢望进心底,暗暗起誓,再不相弃!
身为安南公主,多呆在这大明朝的一日,危险便增加了三分,古少龙再也耽搁不得,要送这三人回到他们自己的国土。
段昀不解,事情才刚刚有了好的开端,古将军和君姑娘也可以放下成见好好相处,为什么又要这么快就将君姑娘送回安南?君姑娘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公子也舍得君姑娘离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