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瑞有些意外。
刚刚在大皇子府外,谢吉祥只看了那人一眼,居然就能回忆起对方是谁?
他问:“你见过他?”
谢吉祥摇了摇头,她自己也不是很肯定,不过还是小声说:“当时他的眉眼给我很强的熟悉感,我一定见过同他面容相仿的人。”
“那人虽然只看到侧脸,那种精致和艳丽让人印象深刻,现在我都忘不了。”
“瑞哥哥,这样的人,我们曾经见过一个。”
赵瑞一开始不知她说的是谁,慢慢听下来,突然福灵心至,迟疑道:“你是说苏红枣?”
谢吉祥点点头,她叹了口气。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无论是我们调查还是苏红枣自己口述,她都有一个样貌比她还要精致漂亮的兄长。”
这个人当时只是苏红枣悲惨过去的一个背景,是她回忆里的温暖,也是她跟同兴赌坊之间牵连最深的人。
谢吉祥道:“当时我觉得略有些奇怪,苏红枣在红招楼更适合待人接客,但同兴赌坊却偏偏放过她,让她离开了纸醉金迷的窑楼,去了香芹巷。”
当时苏红枣说,是同兴赌坊的二管家看上了她哥哥,逼迫入府,现在看来,苏红枣的哥哥不仅没有死,而且走到了更高的地方。
他直接来到了李灿身边。
不管以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他都稳稳当当屹立于大皇子府,大抵因为他,苏红枣才有十年之后的归还卖身契。
然而造化弄人,苏红枣获得自由身,可最终还是死在了燕京,到死也没有离开过这个繁华的京城。
谢吉祥深吸口气,道:“我之所以认为此人就是苏红枣的兄长,一是因为兄妹二人的长相太过相似,都是一般无二的绝色姿容,二是因为苏红枣知道同兴赌坊太多秘密,却一直活到了现在。”
红招楼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要年轻的、漂亮的、娇俏的、可爱的,妩媚动人的,灵动活泼的,各色各样,都比不苟言笑的苏红枣要强得多。
但苏红枣却偏偏一直留到了今日。
为什么?
谢吉祥道:“我不能确定此人就是苏红枣的兄长,也不能确定两人之间一定有关联,不过若是按如此猜测,一切便都合理起来。”
赵瑞敲了敲椅子扶手,道:“苏红枣的哥哥,在护城司卷宗中,名叫苏青麦。”
兄妹二人的名字虽然简单,却蕴含着父母美好的希望,能吃饱穿暖,大抵就是平民百姓最好的一生了。
但他们的一切,从当年的那惊鸿一瞥之后彻底失去。
赵瑞道:“我让人查一查苏青麦,看看他是否留有痕迹,不过若真是他,估计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从他进入大皇子府邸的那一天起,命运就已经转变,苏青麦早就死了,活着的另有其人。
谢吉祥点点头,长舒口气。
“此人从大皇子府中出去,去了红招楼,肯定是大皇子要有动作,”赵瑞道,“毕竟我没有给他面子,当场拒绝了他的拉拢,他肯定还要有后手。”
谢吉祥颇关切地看着他:“瑞哥哥,会不会对你有所妨碍?”
赵瑞垂眸看她,轻声笑了笑。
他的笑声低沉,带着青年人难得的舒朗,仿佛带着甜味的陈酿,让人忍不住反复回忆。
赵瑞低声道:“担心我?”
谢吉祥瞥他一眼,她自然是担心的,只是这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她不说,赵瑞心里却很清楚。
赵瑞伸手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你要相信你的瑞哥哥,我怎么会有事?”
他语气笃定:“再说了,赵王府百年传承,可不是随便说说的,这么多年的孤臣当下来,没有人能撼动赵王府的地位,即便是皇子也不行。”
皇帝可以有很多儿子,但忠心的孤臣却并不多。
赵王府从开府至今,就从不肯走错路,所以才能屹立不倒。
赵瑞安慰她:“若不然,为何大皇子第一个就来拉拢我?”
谢吉祥抿了抿嘴唇:“因为我们在查这个案子?”
这几个案子都跟大皇子府有关联,若是当真查清,把一切交到圣上手中,那么大皇子还能如现在这般张狂?
赵瑞摇了摇头。
他说:“吉祥没有见过朝堂到底为何,也不知道权利到底是什么,只要他能早日荣登大宝,一切的过往都会被抹杀。”
“在绝对的权利和地位面前,线索、证据都将化为乌有。”
所以,原本低调的大皇子,在得知二皇子失踪之后立即就坐不住了。
“他为何要第一个拉拢我?因为他知道,赵王府的意思就是圣上的意思,赵王府永远只会效忠一个主上。”
他试探,揣测,却还是在赵瑞这里吃了闭门羹。
赵瑞不会给他半句准话。
说什么只遵从圣上,只听命于圣上,实际上还是没有说清圣上的深意。
他轻轻摸了摸谢吉祥的圆发髻:“你放心,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他不会动我。”
谢吉祥这才略放下心来。
她道:“瑞哥哥,我想再去看看张有德的尸体。”
第一次去看时,她不知张有德的身份,也不知这其中诸多细节,现在案子查到这里,她们几乎知道了其中全部线索,只要找到韩陆的踪影,似乎一切都会豁然开朗。
但韩陆到底在何处?
无人得知,也无人得见。
他就仿佛隐藏在血腥花朵之后的幽灵,伺机出手,绝不手软。
然而他隐藏太深,十几年来从未出现于人前,实在太难寻找。
如今唯一跟他有联系的,只有张有德的尸体。
谢吉祥想要去试一试,自己是否能“看”到更多线索。
若是以前,赵瑞一定不会同意,然而有了苦海大师的点化,赵瑞也不能再阻拦谢吉祥。
他叹了口气:“希望是最后一次。”
谢吉祥甜甜笑了。
两人准备妥当,又同邢九年打过招呼,这才一起进入义房。
张有德被送进来已经过了数日,这期间他已经被邢九年尸检过最少三次,虽然身上的所有刀口都被封好,看起来却依旧狰狞可怖。
他已经死亡超过三个月,身体大多数部分都已腐烂,散着让人无法容忍的恶臭。
但谢吉祥却没有去关心这些。
她定定站在木床旁边,垂眸看着安静的张有德。
在心里,她一字一句地问:“张有德,你都看到了什么?是谁杀的你?你可甘心?”
不甘心啊。
似乎是为了回应谢吉祥的疑问,一股浓浓的怨恨和不舍从谢吉祥心中钻出来。
谢吉祥闭上眼睛,一瞬进入沉沉的迷梦之中。
她感觉自己正走在一片山林里,因为身体并不健壮,还一直喘着粗气,看起来异常疲累。
就这么走走停停,似乎走了很久,才来到一处屋舍前。
到了这里,他反而有些迟疑。
谢吉祥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迟疑,对于这里,他不熟悉,更多的是惧怕。
周遭景色宜人,可在张有德的心中,哪怕是风景如画的深山之中,也让人无法安心。
但是张有德却不得不去。
他迟疑片刻,还是上前敲了敲门。
叩、叩、叩。
里面安安静静,似乎没有人烟。
谢吉祥感到张有德一下子就紧张起来,她听到对方低声念叨:“不会不在吧?可是……”
可是什么,他却没有说下去。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而阴森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有事?”
张有德吓了一跳,就连谢吉祥也跟着心跳加快,差点没有穿过起来。
那声音仿佛毒蛇一般,在人身上蔓延,让人不寒而栗。
张有德慢慢回身,谢吉祥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那是个长白而消瘦的男子,他面白无须,高大却瘦弱,那双眼眸深陷在枯瘦的脸上,眼底满满都是青灰之色。
他大约三十来岁的年纪,头发却已花白,整个人就如同风中的柳叶,在这安静的深山老林里飘荡。
似人非人,似鬼却非鬼。
他那双阴霾的眼眸,就淡淡看着张有德,又或者只是望向这边而已。
谢吉祥感觉到,张有德浑身颤抖起来。
她听到他说:“韩……韩先生。”
韩先生没有理他,只是站在那,淡漠地仿佛他在称呼别人。
张有德又道:“韩先生,你还认不认识我?”
他们两人不认识?
谢吉祥微微一愣,随即就听到韩先生淡淡说:“我知道你,所以,有何事?”
张有德这才松了口气。
他结结巴巴开口:“韩先生,我家中有事,必须得回家一趟。”
一阵风吹来,带起地上的枯草,韩先生依旧站在那,似乎没听到张有德的声音。
张有德紧紧攥着手,又说:“但是……但是要离开时间太久,神仙药不够了……”
他如此说着,额头都出了汗,眼神也四下飘忽,不敢再去看对面的韩先生。
此人如此冷淡,他怕是没有指望了。
然而就在这时,韩先生往前走了一步:“你服用了神仙药?”
他声音依旧淡淡的,似乎催着早春的寒风,张有德又不自觉地抖了抖。
想到断药的痛不欲生,张有德只得咬牙回答:“是,是的……求求韩先生……”
他话还没说完,韩先生就直接说:“好,我给你。”
张有德愣住了。
他看着漫步走近的韩先生,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你真的给我?”
他此时刚好抬起头来,目光就那么盯在韩先生脸上。
韩先生苍白消瘦的面容上,硬生生挤出来一个僵硬的笑。
“我真的要给你,”他说着推开了门,语调里带着些颤抖,“进来吧,都在屋子里。”
谢吉祥顺着张有德的目光看去,一瞬便被屋中的黑暗吞噬。
进去吧。
心底里的那个声音说着。
他有药。
第一百五十章26
谢吉祥能感觉到张有德的激动。
面对黑暗得如同洞窟一般的草屋,他也勇往直前,闭着眼睛往里闯。
然而刚一进去,谢吉祥就感到一块帕子迎面而来,她脑袋一晕,下意识往后倒去。
“吉祥!”
赵瑞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她:“吉祥,醒一醒。”
谢吉祥脑子一片混乱,感觉自己似乎还在那幽暗的深山老林里,一会儿又很恍惚,知道身边的人是谁。
“瑞哥哥……”她低声呢喃。
赵瑞稳稳拖着她的腰,扶着她往后退了几步,坐在了木凳上。
“我在,吉祥。”赵瑞道。
谢吉祥闭目不语,很久之后,才终于感到自己意识回笼。
她深吸口气,拍了拍赵瑞的手:“瑞哥哥,我好多了,我们出去吧。”
待从义房出来,赵瑞陪着她回到了后衙,又给上了一碗桂花蜂蜜水,谢吉祥才彻底缓过神来。
“你都看到了什么?”赵瑞问。
谢吉祥闭了闭眼睛,把所有的场景都在脑中回忆一遍,然后才说:“张有德之所以在田正真他们出事之后还在,是因为他已经开始服用夺命草。”
“不,在他们内部,这种要人命的草药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神仙药。”
夺命草,神仙药,三字之差,天差地别。
一个要人命,一个却能长生不老,福寿延年。
“因为服了药,所以他很听话,那边就没有放弃他,把他从知行书院调离来到了红招楼。然而他家中却出了事,他需要离开燕京回家,也同红招楼的管事说好。”
但不知为何,红招楼没有给他“神仙药”。
“张有德肯定曾经断过药,他知道断药之后如何痛不欲生,所以压根便不敢随便断药。”
赵瑞道:“断过一次之后,他们对背后主使会越来越服从,心里生不出半点背叛之心。”
谢吉祥点头,道:“正是如此,不过张有德很聪明,他以前在知行书院的时候一定得到了什么消息,或者见过什么人,以至于,他直接找到了韩陆。”
韩陆两个字一出口,赵瑞当即就有些惊讶:“韩陆?”
谢吉祥微微皱起眉头,努力回忆对方的容貌,然后道:“我认为张有德死亡之前见的那个人,便是韩陆。”
“我们之前便猜测,韩陆跟那人或者跟孙家有关,他手里紧紧捏着培育夺命草的技艺,若是当真可以培育出大量夺命草,那他对于那人来说就会异常珍贵。”
三十年前的隐山寺,因为意外寻到了夺命草,所以才有忠王谋逆一案。
但之后忠王谋逆失败,加之他们所寻到的夺命草数量稀少,最终全盘覆灭,没有任何人存活下来。
现在他们想要靠夺命草翻身,首先必须能拥有源源不断的货源。
谢吉祥道:“张有德很聪明,他牢牢记住了到底是谁能提供夺命草,并且他本就是多年的老人,能知道韩陆藏身处倒也不足为奇。”
“所以在回家之前,他特地先去寻韩陆,想要从他手里获得更多的夺命草。”
谢吉祥垂下眼眸,叹了口气:“但是他对韩陆不了解,以为他就是单纯的花匠,对于曾经发生的事,死过的那些人全然不知,即便他知道田正真和秋淳风的死和背后之事有关联,却也没有想到韩陆身上。”
谢吉祥一边回忆,一边把看到的情形全部讲出。
“当韩陆知道他长期服用夺命草时,表情有些细微的变化,当时张有德很紧张,没有注意到,但我却刚好可以用心观察韩陆。”
“韩陆很激动。”
谢吉祥有些犹豫,又有些迟疑:“他的那种激动,似乎是狗见了肉骨头那般,带着一种莫名的激动和开心。”
虽然当时的韩陆依旧面无表情,但是谢吉祥却就是觉得他很开心。
赵瑞若有所思点点头:“也就是说,他其实很久没有见到过服用夺命草的人,甚至到了渴望的地步?”
谢吉祥道:“对,就是渴望。”
她说:“刚才我有些昏沉,不能理解他的态度为何,现在想来,他早就盼着能再见一个这样的人。”
“吃过夺命草,身体里已经开始培育牡丹骨的人。”
说到这里,谢吉祥顿了顿:“不,牡丹骨对于韩陆来说,或许早就不是人,他们是他最喜欢的珍品,是世间最美丽的花。”
赵瑞道:“针对韩陆这样的连环凶手,仪鸾司早就总结过其特征,其中之一,就是他们对自己杀的人有执念。”
对于韩陆来说,吃过夺命草并且已经开始生长牡丹骨的人,都是他的执念。
他根本就不管张有德的身份,一句都没问他的名字,甚至不管他到底为何寻到自己的藏身处,一旦知道对方吃过夺命草,那么他就必须要把他化为牡丹骨。
成为他最喜欢的珍藏。
也成为他培育出的最美丽的花。
谢吉祥长叹一声:“张有德以为自己寻到了出路,找到了生机,实际上,却把自己葬送进深渊中。”
韩陆知道他吃过夺命草,自然不可能放过他。
谢吉祥道:“如此我们可以推断,在当年章艳娘和孟继祖事发之后,韩陆就碰到了对方的人,因为其培育夺命草的技艺超群,便被对方藏进深山之中,开始尽心尽力培育夺命草。”
之后十年,他都未再碰过拥有牡丹骨的人,只能一个人在深山中,面对着他喜欢的花。
因此,在天宝十年至天宝二十一年间,他未再犯案。
赵瑞敲了敲桌子,道:“也就是说,对方……当年的李灿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两宗命案的凶手。”
天宝十年,李灿刚满二十七。
那个时候的天宝帝虽然依旧身体孱弱,却并没有现在这般病入膏肓,当年的他,就已经动了大逆不道的心思。
然而忠王前车之鉴,让他分外小心谨慎,在夺命草大量培育出来之前,他一直没有太多动作,只是通过孙家控制同兴赌坊与红招楼,悄悄同各色各样的人打交道。
之前那十年,他摸清了很多事,也看清了许多人。
等到夺命草大量培育出来,便是他开始重现于世的最好时机。
而现在时机似乎已经到了。
他似乎已经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加之二皇子李希失踪,天宝帝重病在床,他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不用再缩在大皇子府中苟延残喘。
李灿到底是怎么认识韩陆,又怎么知道韩陆杀过人的,至今未可知,但他显然对韩陆颇为了解。
谢吉祥道:“因为知道韩陆控制不住杀人欲、望,也希望韩陆能专心于培育夺命草,所以他把韩陆圈进在山中,不让他接触外人,把他曾经的一切过往全部抹杀。”
韩陆杀过人,是一桩连环杀人案的嫌疑人,但就因为他对李灿有用,所以李灿毫无原则地庇护了他。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一晃十几年过去,韩陆安安静静在深山中研究他的夺命草,而天宝十一年的连环杀人案,永远成为疑案被遗忘在卷宗里。
谢吉祥道:“我不知道为何田正真和秋淳风会被杀,他们不过是知行书院的旁听书生,甚至进京还不超过一年,但根据陶先生所言,他们死后一定碰过夺命草。”
这两个人会死,肯定跟张有德有关。
谢吉祥问赵瑞:“瑞哥哥,知行书院查清了吗?”
赵瑞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此事只要圣上知晓,就没有查不清的,且等等看吧。”
谢吉祥点头,倒是长舒口气。
“我看到了韩陆的面容,只要再碰到他,我一定能认出来。”
赵瑞抬眸看向她,目光温柔,好似氤氲着星辰大海。
“好,到时候就靠小谢推官缉捕真凶了。”
此时的皋陶司自是一派欢欣鼓舞,他们几乎已经触摸到真相,只需要最后找到真凶即可。
而不远的长信宫中,很是意气风发的大皇子李灿,似乎也欢欣鼓舞。
他穿着皇子的靛紫色金银绣常服,大步走在官道上。
韩安晏跟在他身边,依旧言笑晏晏。
李灿瞥了他一眼,问:“韩大伴近来瞧着似乎有些瘦了,想必伺候父皇很是辛劳。”
韩安晏立即摇头:“哪里哪里,这都是臣分内之事,大殿下谬赞了。”
李灿淡淡笑笑,道:“还好父皇身边有韩大伴这样的知心人,能照顾好他老人家。”
这次韩安晏没说话。
李灿步伐很快,不多时就来到勤政殿前,见韩安晏没有往乾元宫走的意思,不由有些惊诧。
“父皇病重,怎么不在乾元宫休息养病?”李灿问。
韩安晏苦笑道:“马上就要秋日,转眼就到寒冬,朝廷上下都是政务,圣上哪里有空休息。”
“父皇真是勤勉,”李灿虔诚道,“吾辈当效仿。”
韩安晏立即道:“大殿下已是人中龙凤,圣上也经常夸赞。”
李灿瞥他一眼,又笑了。
两个人一路打机锋,待进了勤政殿才闭嘴不言。
这一次,韩安晏没有领着站在屏风外等,他轻手轻脚进了御书房,轻声细语说了几句话。
李灿垂眸站在屏风外,看似很是淡然,实则在听里面的对话。
但那声音朦朦胧胧,温温柔柔,他听到最后也没有听清,忍不住勾了勾嘴唇。
还是这样。
一直都是这样。
不多时,韩安晏退出来,轻声道:“圣上刚刚醒来,大殿下且略轻一些,这边请。”
李灿跟随韩安晏的脚步绕过屏风,抬头就看到那张宽大的御案,每次请安都稳稳坐在御案后的玄色身影此刻却不在,只留了一把空荡荡的龙椅。
李灿的目光在那龙椅上停留片刻,随即便转开了眼睛。
韩安晏领着他往后面的暖阁行去,不过走了三五步路工夫,热意便扑面而来了。
此时还未到秋日,殿中却已经开始烧火龙。
李灿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他在龙床前跪下,如同往常一般给天宝帝行礼:“儿子给父皇请安。”
天宝帝弱得几乎听不到的嗓音响起:“起来吧。”
李灿低着头,唇角是怎么也止不住的笑意。
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