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续面无表情,漠然转过身。
灼烫的手指在光润冰冷的白玉画布上小心翼翼画下符咒。
他等得百无聊赖,不着边际地想:这些人的手怎么都这么烫。莫非大能们体内灵气充盈,身体都燥热?
好在令人不适的炽烈触感并未持续多久。
只是除了寰天道君和星炎魔君,妖王也一时兴起,来凑了个热闹。
陆续顿时哭笑不得。他身上有四位绝世大能最高阶的保命符咒。
虽然进入连沧山的人里,他修为最弱,却是最安全无忧的一个。
不过还是师尊对他最为上心,画的符咒最全面,最仔细。
符咒画完,陆续理好衣襟,几人继续信步前行。
一路上,几位大能朝他解释幻妖的可怕之处。
“幻妖能让人见到心魔。爱憎会,怨别离,求不得,人世的七情八苦,贪痴嗔怨,种种难以放下的执念,郁积于心,都会化作心中魔障。”
陆续翘着僵硬的嘴角,不胜其烦听着好为人师的大能们给他传经布道。
他虽然修为微末,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睿智,怎会不知道心魔的可怕。
上至破境化神的大能,下到刚刚引气入体的炼气,无论处在何种境界,心魔是修士们最难以对付的大敌。
无数修士抵御不了心中的贪念与惧怕,无法保持本心,在遭遇心魔时道心破碎,身死道消。
心魔只能靠自己战胜。所以师尊他们为确保他安全,不得不在他身上画下符印。
有了这些护身的符咒,即便他抵抗不了心魔,至多受点内伤,修为受损,绝不会至身死殒命的地步。
陆续虽从未遇到过心魔,但道理他都懂。
他脑子没长在脸上,同样的事情用不着在他耳边重复三遍。
他好奇的是妖王怎么会知道,连沧山会出现幻妖?
“我擅长幻术,能闻到系出同源的法术,类似的味道。”善解人意的妖王最会说人话,朝他不急不忙温吞解释,“幻妖出现的情形不多见,来连沧山十次,能遇上一两回。”
妖王又笑着补了一句:“虽然都带一个妖字,妖族和未开灵智的妖兽,并非同一种族。”
陆续缄默无言,无话可说。
幻妖少有出现,机会难得。他第一次来连沧山就遇到了。这么好的机缘他不想要。
进入秘境时,元婴修士们各自行动,一旦到了稀有的天材地宝出现之所,又能见到不少人集聚一处。
陆续跟着绝尘道君没走多久,来到一处百年灵花的生长地。
已有好几位元婴尊者都在此地,大家先来后到,有商有量地笑谈着灵花归属。
不知碰到千年难遇的稀世宝物时,这些人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和和气气地商量。
凌承泽对这些灵花不屑一顾,朝陆续温言讨好道:“我上次摘到了一朵千年一开的奇花,可以用它炼制一种保护元神的丹药。药炼好后我拿给你,等你破境元婴时使用。”
这事陆续似乎曾听方休说过。
方休曾说要让凌承泽把这朵花给他。还是炼成同样的丹药给他服用。
他漠然想着,自己突破元婴,不知还要等上多少年。
略微沙哑的中性嗓音狂妄轻笑:“你经脉过窄,气海内存积的灵气不会太充盈,恐怕得好几次冲击元婴才能成功。”
“有了这药,即便失败也不必担心元神受损。到时我再帮你寻一些养护经脉的丹药,必然保护你破境失败也能安然无恙,你无需任何担忧。”
陆续:“……”
他深切怀疑,这个脑子长脸上,不男不女不会说人话的魔君,是不是刻意诅咒他破境必定失败。
半路重遇的那几位尊者拿了灵花之后并不着急离开。
见到绝尘和寰天,纷纷上前招呼,似乎目标方向相同,打算同行一段路途。
大家闲谈之间,不知无意还是有意,有人提到了上回苍梧派的那条蛟龙。
蛟龙身上贵重的材料不知被何人独吞,尊者们至今没有查到究竟何人所为。
几人意有所指瞄向魔君和妖王。
道门中不少人都猜测,这事与他二人有关。
只有陆续知晓,张浚安还有一个同谋,应当是他拿走了这些珍贵材料。
这个张浚安口中“可怕”的同谋,是魔君或者妖王?
感觉上不怎么像。
虽不能完全信任,陆续从未觉得这两个脑子和修为都长脸上的人可怕过。
“师尊。”他好奇一问,“龙心有些什么用处。”
一句话,又引来大能们眼色中的嘲笑,和好为人师,争先恐后的喋喋不休。
龙心无论用作炼药炼器,都能炼出神器品阶的绝世珍品。但这些绝世大能都已有神器法宝,更无须丹药,用来炼器未免有些大材小用。
龙心难得,对元婴高阶来说,最大的用处是能助他们破境化神。
陆续悄悄偷瞄了几个半步化神的大能一眼。
几人神色淡然,看不出心中喜怒。
但他猜测,即便心怀洒落的师尊,恐怕也想得到这颗龙心,突破化神境界。
“苍梧派的那条蛟龙,也出自此处。”绝尘道君温雅一笑,“连沧山里栖息着许多元婴境界的蛇虺。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
凌承泽抢话:“不知此次能不能再遇上一只蛟龙。”
师尊几人都是冲着蛟龙来的?
陆续再次默然一叹。更加想不通自己来这儿干嘛。
一群人又前行了没多久,温文尔雅的妖王忽然柔声轻笑:“承泽,它来了。”
陆续心中骤然闪过一股怪异感觉,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什么来了,眼前景色陡然大变。
上一息,他还跟着师尊一行人,行走在光怪陆离,水天颠倒的苍翠深山中。
不过眨眼须臾,他便一个人身处一间雕栏画栋,珠帘玉卷的奢华卧房。
鲜艳丝绸从各处丝荡垂下,迎风扬扬红潮涌动,情艳浮靡。
浓郁的情靡香味从熏炉中缓缓流出,房内水烟缥缈,灯光浮华摇曳,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一轮清亮孤月正映在窗边,白如银霜的流光从宽大轩窗中洒入,照在屋内鸳鸯红被的高床软枕上。
一个瘦削身影翘着长腿,软弱无骨斜倚在床头,姿势绮靡旖旎。
白净脸庞光润无暇,眼尾的霞红却凭添上一抹浓墨冶艳,眼波潋滟清荡,一个侧目便能勾得人魂悸魄动,意乱情迷。
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艳红绡缕,腰间挂着一根金色软带,随意系了一个结,松垮地轻荡在要散不散的边缘,似是故意引诱着人一把将它扯开。
由脖颈至下,云间缥缈的绮丽绝景半露不露敞在外面,只要金带一松,红云便会顺着光润的白玉瞬间滑落在地,在月光与灯影下,将三千世界最勾魂夺魄的仙境盛景一览无余展现在眼前。
那人见了陆续,嘴角微微一扬,绮艳眼梢翻涌出情意绵绵的故意诱惑。
他从软枕上起身,长腿在月下泛着透亮的润光,快步走到陆续身前,挽起他的手臂,朝他怀里钻。
冷润嗓音带着炽热的挑逗:“怎么样?好不好看?想不想要?”
陆续面无表情:“不怎么样。不好看。不想要。”
对着浓妆艳抹,搔首弄姿的自己,他是失心疯了才会觉得好看。
这场面只会让他感觉诡异。
他默默在心中暗骂,心魔怕不是个傻子。
以及,幻妖来袭这么重大的危机,妖王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说一句?
“不好看?!”心魔惊诧的神色中表露深深不服,“你知不知道多少人幻想过这样的景致。”
陆续不为所动,并暗自腹诽:都说心魔只靠一张嘴,就能迷惑人心。但他遇见的这个心魔可能是个傻的。
“你这样穿不如不穿。”润泽嗓音拢着一层冷漠寒冰。
自己的身体低头就能见,有什么可看的。
心魔瞪大了眼,恨恨盯了一眼眼前之人的不解风情。
虽然心魔的神态自己不可能做得出来,但陆续觉得这眼神莫名有点熟悉。薛乔之就时常用这样的冷眼看他。
心魔将自己的脸窝在陆续肩头,将人狠狠缠住。
过了片刻抬起,艳丽眉眼已变成他平常的清淡模样。
“这样呢?”心魔微微翘起嘴角,眼光流转着无喜无悲的澄澈,净若琉璃的眼眸更露着一种无心无意的引诱,令人情不自禁想将疏冷目光染上一层□□迷离。
陆续漠不经心嗯了一声。
这张死人脸适合奔丧,但比刚才挤眉弄眼的诡异表情好些。
“这样也不行?也不想要?”心魔微皱的眉头流出几分难以置信的恼怒。
这明明是许多人魂牵梦萦,求而不得的念想。
陆续越发肯定,眼前的心魔,就他娘的是个蠢蛋。
心魔报复似的将人紧紧一搂,片刻之后,身形陡然消失,坐上了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的罗汉椅。
“想不想变强?”
陆续原本漠然等着看对方又要出什么无聊的招数,这句话却让他心神倏然一震。
似乎……心魔也不是太傻……
心魔扬嘴,笑容满是放肆的引诱:“我可以教你变强的方法。”
他微微后仰,大刀金马靠坐在椅背上,带着几分凌人盛气:“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你根骨平庸,修行不易,穷尽一生也难得大成。但我有个办法,能让你轻而易举突破元婴,即便破境化神也不无可能。”“我教你一套双修的功法。你身边那么多道行高深的元婴,只要能得他们的元阳浇筑,很快就能有所突破。”
心魔双腿微微一动:“你只需像我这样,将身体打开,自然会有人想要和你双修,心甘情愿将精元奉上。”
陆续:“……”
他方才高估对方了。这心魔还是个傻的。
“你别弄错了。”心魔骤然昂首坐在了椅背上,以一种睥睨天下的姿态,咄咄逼人道,“并非你屈身人下,而是由你掌控他们。”
长椅前忽然出现一个单膝跪地的黑色虚影,心魔将脚直接踩在虚影肩上。
“你要这样,让他们甘之如饴地跪拜在你脚下,对你俯首称臣。你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可以随心所欲操纵任何人。”
他一脚将虚影踢开,虚影又匍匐着爬了上来。
“他们会如蝼蚁一般卑微恳求,为了求你一夜赏赐,会尽心竭力满足你的所有命令。”
“怎么样,称霸天下,随意玩弄别人的权利,你难道不想要?”
心魔嘴角微翘,潋滟目光中满是极致挑逗的引诱:“你过来,抱着我,我教你如何双修。”
陆续无奈心叹。这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心魔确实不怎么聪明。
如此破绽百出的谎言,怎么能诓骗得了人。
他冷漠地抱肩而立,等着对方出下一招。
对手依旧不解风情,不为所动,心魔气恨地牙痒:“你不想变强?你明明就很想!”
陆续心慵意懒瞥了他一眼,甚至懒得浪费力气说话。
心魔脸上出现了和陆续一模一样,宛若冻上一层霜冰的淡漠神态:“这些令你抱憾终身的尘缘,是否会在夜深人静之时浸入梦境,让你辗转反侧,夜不成寐?”
“无数次午夜梦回,你难道不曾骤然惊醒,汗湿一背?”
数个身影倏然出现在陆续眼前。
安水村的小玲,王记糕点的王志专,凤鸣峰的欧阳峰主和几位师姐,甚至还有死在他剑下的盛飞,刘漳。
心魔的声音再次响起,在耳边回荡着引诱:“你一直这么弱,类似的事情往后还会一直出现。”
“过来,和我双修,我让你变强。”
小玲软糯的语音带着哭腔:“陆哥哥,我跑不动了。”
凤鸣峰主温婉一笑:“你怎么又瘦了,没休息好?”
“沉重的遗憾压在心头,当然休息不好。你从来没睡过一夜好觉。”心魔朝他伸出线条流畅的清瘦双臂,润音温柔,“今夜我抱着你,有我在一旁,你大可放心安睡。”
“你脑子是不是少根筋?”陆续冷眼以对。
心魔幻化出的这几个人影,全都面目模糊。这几个如同纸扎的人形,能给他造成什么心灵伤害?
他怎么会认为,就凭这些纸人能让他心神动荡,道心不稳?
难怪妖王如此轻描淡写,连沧山幻妖幻化出来的心魔都是傻的。
心魔的双手陡然顿在半空。
他咬牙切齿,再次恨恨盯了对方片刻。
少顷,似是放弃,郁郁不乐长叹一口气。
“打开你身后的房门,走出去,就能离开心魔境,回到连沧山。”
陆续霎时转身,径直走向房门,手刚碰到门框,背后再次传来带着引诱意味的冷言冷语。
“你要考虑清楚。你根骨平庸,只有我的双修功法能让你变强。错过了这唯一的机会,你直接走出去,过不了多久,就会看到重视的人死在面前。”
“而你,无能为力。”
洒脱身影蓦然一顿。
毫无血色的苍白手指按在门框上,光润手背冒出几缕青筋。
青白的指关节微微颤动出犹豫不决的意念,过了半晌,缓缓从门框上滑下。
大门未被推开。
陆续对着紧闭的大门站了半刻,最终转过身,走向心魔。
心魔嘴角上翘,把玩起腰带上要散不散的结。瑰姿绮丽的面容被缥缈烟雾和淡薄月光映照出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邀请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共度一夜春宵。
绳结散开,红云滑落,白玉一览无余,分毫毕现。
心魔伸出双手,正欲勾上细润脖颈,双臂陡然一顿。
情意潋滟的目光倏然黯淡,难以置信看着眼前之人。
“你……”
勾魂的诱人音调戛然而止。
另一道声线一模一样的冷音平静无波:“杀了你再出去,更加稳妥。”
银亮剑尖一剑刺穿白玉无瑕的心口,寒月如冰,冻的一滴鲜血都流淌不出。
陆续面无表情收剑入鞘,转身走向房门。
还未等他推门走出,声色靡情的房间已骤然消弭无踪,他又回到遭遇心魔之前的连沧山。
看来已经安然无恙地从心魔境里出来了。
他警惕张望四周,还是入心魔境之前的那处地方。但周围无人,只有他一人独立在此。
陆续漠然一叹。
他遇到的那只心魔是傻子,完全不似传言中那样以花言巧语迷惑人心,难以对付。
然而此时只有他一人在此,随便出来个什么妖物,他就会即刻变成对方的腹中美味。
要是妖兽一口囫囵将他吞入腹中,师尊的法咒要如何护他安危?
他保持着完好无损的身体,一直待在妖物的肚子里?
突然一阵忽冷忽热的怪异山风吹过。繁盛草木随风高低起伏,发出柔软的漱漱声响。
别真是有什么妖物来了?
万一他被妖物带回巢穴,师尊能不能将他找到?
死不了,却被困在妖物巢穴里出不来怎么办?
泛白的指关节紧紧捏住剑柄,陆续全神贯注,蓄势待发。
身边倏然惊现一股灵气,他一剑当先刺出,无论什么情况,先下手为强准没错。
银光一闪,剑气划破苍穹,在虚空中留下一道白虹贯日的残影。却在半空中骤然停顿,再也不能寸进半分。
剑刃被两只细长手指堪堪夹住,凌厉攻势被轻描淡写化解。
看清对手后,陆续紧绷的心弦松了一半,缓过半口气。
他语声恭敬朝对方赔礼:“我误以为有妖兽来袭,多有得罪,还望妖王殿下海涵。”
手却一直紧握剑柄不放。
妖王没料到自己刚从心魔境里出来,就遭人当头一剑。
更没料到,攻击他的是陆续。
陆续竟是第一个从心魔境中出来的人。
他怔愣了几息,随即放开手指夹着的剑刃,语带三分苦笑:“你心防怎么还是这么重?”
“我都在你身上画符咒了,难道还会伤害你?”
陆续仍旧紧握长剑不放,低首垂眸,静默不语。
妖王无奈,叹笑一声,转移了话题:“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在心魔境里看到了什么?”
见对方仍旧缄默其口,他狡黠地眨了眨眼:“我也把我见到的告诉你,我们俩交换秘密。”
陆续还未答话,已听见妖王道:“我见到炎天未来的景象。再过不久,炎天修真界会被一个道行高深的修士统治。”
“不幸那人是个暴戾恣睢的暴君,他嗜血恋杀,以折磨人为乐,手段极其残忍。整个炎天修真界,都会化作一片水深火热的阿鼻地狱。”
“好了,我说完了。”妖王勾嘴轻笑,“该你了。”
没想到妖王心里怀着天下苍生。
陆续暗自腹诽,料想对方说的不是实话,大概随意编造了一个故事诓骗他。
他也准备随口编几句,嘴唇刚动,就听见妖王语含一丝玩味,兴致盎然道:“你先别着急说,让我先猜猜。”
“嗯……”妖王鼻尖微动,像是猛然嗅了嗅:“你看到的是你自己?”
“我猜中了,是不是?”
临时编造的谎言如同冰封一般,霎时堵在喉间。陆续一时犹豫,该痛快承认,还是矢口否认?
心魔还能靠闻出来的?
妖王的原形究竟什么品种?
妖王又饶有兴致一笑:“我们要不要打个赌?”
“赌什么?”
“你信不信,承泽看到的心魔和你一样,也是你。”
凌承泽感觉后颈莫名其妙一凉,鼻尖微痒,有点想打个喷嚏。
老妖怪刚出言提醒,幻妖就来了。
也不知陆续现在如何。
虽然陆续身上有自己的符咒,即便对付不了心魔,最多也只损失一点修为,不会受太大伤害,他仍放心不下。
不知陆续所见的,是求而不得的执念,还是深藏心底的恐惧。
深邃眼眸扫视一眼四周,眼底闪过锋锐辉光。
他博闻广识阅历非凡,百年闯荡,遇上的心魔劫心魔境不下五指之数。
此时的心魔境,却是第一次遇到。
甚至可说,前所未闻。
他竟然和闻风,柳长寄二人,到了同一个心魔境里。
他心中隐隐约约冒出一个心念,猜到待会遇到的心魔会是什么。
但这二人同在此处,一股怒火迅速点燃。
闻风和柳长寄也有同样想法。
三人面面相觑对视几息,又各自冷笑着将目光朝向前方。
漆黑无光的幽冥霎时一变,心魔境渐渐成型。
一轮孤月高悬,天光却是大亮。苍茫无边的冰封雪域中,又有一片万树花开,春光明媚的世外桃源。
红艳欲燃的落花瓣雨如乱琼飘洒,花林掩映一座黑瓦灰墙的民居小院。
院门外站着一抹竹清松瘦的净白身影,听见脚步响动,他乍然抬头,精妙薄唇扬出一个深笑。
须臾之间,天地万物颜色尽失,只剩眼前一人,艳光倾绝,荡人心魄,灼的人移不开眼。
“闻风,回来了?”
心魔化形的陆续一步飞跃到闻风旁边,挽过他的手臂。清绝眸光如一池深潭,潋滟水波中全是澄澈又刻意的挑弄,秋波一荡,便能诱人心甘情愿沉溺于万丈深渊。
他只穿一身单衣,一根金色腰带和白衣一样松松垮垮,令人须得竭尽全力,才能压抑住此时此刻,就地将冷玉剥开的冲动。
闻风的动作顿然而止。别说攻击或是将人狠重推开,就算想要轻轻避让,都怕一不小心磕碰到了对方。
他不由得长叹一息。即便自认为已经做好准备,心魔对心神造成的震荡,远比预想中猛烈。
俊雅凤目中的锋光瞬时晦暗了几分。
凌承泽怒火中烧。纵使心底一清二楚,身处心魔境,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并非真实,仍然无法克制气冲斗牛的怒意。
他心念一动,长剑瞬间应召而出,朝闻风悍然一击。
敌人侧身避让,他顺势将陆续护在怀中。
怎么能让这个阴险狡诈的无耻之徒亵渎他的心爱之人。
金红交织的衣袂翻飞,如风中燃焰。凌承泽动作刚停,一道强横剑气从背后势如飓风雷霆般猛烈袭来。
柳长寄一剑斩向他手臂,趁他躲闪之时,将怀中之人抢去。
狂傲笑音讥诮:“你敢碰他,九大魔尊全换一轮。”
凌承泽冷嗤:“从今日起,炎天再也没有什么寰天道君。”
雷光萦绕的宽刃重剑和红焰飘荡的燃刃激烈碰撞在一起。
二人交战正酣,忽然两柄飞剑从二人背后凭空出现,以风雷之势朝后心飞速偷袭而去。
“闻风!”凌承泽咬牙切齿低喝一声。
他就知道,这个阴险小人必然背后出手偷袭。
柳长寄也不意外,冷声嗤笑。
三人各自为阵,战至一处,争夺着心尖的珍宝。
心魔陆续扬了扬嘴,向后纵跃十尺,抬起线条流畅的清瘦手臂,朝三人轻轻举起:“你们弄伤我了。”
净白手臂上赫然几个殷红五指印,不知是谁方才没控制好力道。
白玉画布上的斑驳血痕,不但没让人心疼,反而勾出一股暴戾的凌/虐/欲/望,想将他全身都染上相同色彩。
清艳眼梢波光流转,薄唇勾出肆无忌惮的勾魂撩拨:“你们这样凶,我承受不住。”
欲拒还迎的诱惑轻声哼笑,又向后飞退三尺。
纤尘不染的净白身影坐在了黑色屋瓦上。
光裸的脚踝悬垂在墙边,轻微晃荡。夺人心魄的盛景若隐若现。
清润嗓音饱含甜美的恶意:“我在这里看你们打。”
“赢了的,随我进屋。”
三人身形顿在原地,静默对歭。眸光中涌动的暴戾情潮,越发晦暗。
陆续在连沧秘境中等着师尊从心魔境中出来。
等了快一个时辰,不少元婴修士都出来了,依旧不见师尊的身影。
站久了有些累,他走到旁边一颗树下,寻了个地方靠坐,一边等待,一边旁观周遭。
不少修士虽侥幸从心魔境中脱离,仍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同门正在给他们进行紧急救治。
看来心魔并非他之前以为的那么好对付。
第一次来连沧山,就遇到了极少出现的幻妖。幸好自己遇见的那一只,是个傻的。
究竟算幸运还是不幸?
妖王走过来,在他身旁坐下。
陆续不禁担忧问道:“师尊他们这么久没出来,会不会遇到危险。”
妖王缓缓看了他一眼,谦逊答道:“依我之见,危险倒是不会。只可能会耗费一些时间。”
“境界越高的人,心魔也越强?”
所以他的心魔最弱,最好对付。
妖王眼含玩味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怪异的眼光看的陆续莫名其妙。
过了一会,妖王问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陆续一脸疑惑,点了点头。
“你为何只信任闻风?”
“他是我师尊。”
这算什么问题。若没有师尊他早死了。这几年师尊一直对他照顾有加,大恩无以为报。
“你不觉得,承泽比闻风更值得信任?”
陆续摇头:“不觉得。”
妖王轻轻一笑。
又是那种看着他,宛如看着被人骗了还帮忙数钱的傻子的眼神。
陆续暗自咬牙,懒得理会这个修为似乎都长在脸上的大能。
又等了一刻钟,仍旧不见师尊身影。凌承泽和寰天道君也没见出来。
陆续不禁又问向妖王:“殿下能否猜到师尊的心魔?”
妖王自说自话和他打赌,说凌承泽的心魔是他。这话他不信。
此时他心中略微有些担忧,想听一听对方会说师尊的心魔是什么。
妖王玩兴盎然看向他:“你这人真有趣。”
陆续一头雾水,被看的更加莫名其妙。
“听说你们在这里遭遇了幻妖?”一群身影忽然从天而降,落在此地。
几个身在秘境别处的元婴尊者听说了此事,顺道过来一探。
众人或真心或假意,不咸不淡关切询问了几句受伤修士的情况,一个女音忽然传入陆续耳中。
“绝尘也在此处?”
一道冷冽目光鄙夷不屑看向他,陆续记得,这个女尊者在秘境门口处找师尊说过话。
她似乎对已逝的欧阳峰主抱有深刻的敌意,想必也心属师尊。对他这个给师尊丢脸的徒弟,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绝尘和寰天都在。”另一位元婴答道,“但二人至今还未出来。”
他叹笑:“不知他们遭遇了什么样的心魔。”
女尊者面露几分惊诧:“他们两个能有什么心魔?哪回遇到心魔境,不是他二人最先脱离?”
她又将目光瞥向陆续,上下打量片刻,眼中鄙夷之意更甚,还带了几分怨愤。
“你是绝尘的徒弟,秦时的师弟?”
这一句虽然是废话,她凶狠语气中饱含的恶意,陆续十分熟悉。
太多人用这样不善的态度看他。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被一个元婴尊者妒恨。
他硬着头皮起身,垂首行礼:“是。”
女尊者冷笑,朝她的亲随扬了扬了下巴,示意那人过来:“反正现在等着无事,你和我门下弟子打一场。”
她的亲随是个金丹高阶,修为远高于陆续。
明摆想着趁绝尘道君不在,要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即便是身处危机四伏的秘境,一旁不少修士受着伤,亟待救治,还有一些人深陷心魔境还未出来——这些久居高位的大能,依旧娇纵蛮横随心所欲,根本不理会他人。
并且还打算欺凌弱小。
妖王从地上起身,正打算出言阻止,女尊者已经抢先开口:“几个金丹弟子论道斗法,咱们这些元婴,就不必插手了吧。”
她冷目又环视四周,大有谁要阻止,就是和她过不去的意味。
周围元婴修士对于这位道友的娇蛮性格,早已见惯不惊。
门下弟子斗法本是常事,何况事不关己。
她话已说到这份上,可见主意已定。
旁人和陆续素无交情,不愿为他得罪一个道行高强的元婴,不再出言劝和。
更有甚者,饶有兴致等着看戏。
“陆续。”妖王朝他温柔一笑,“你身上有我和承泽的符印,不会受伤。何况你也未必赢不了她。”
他狡黠眨了眨眼:“你先和她斗,实在不行,我再出手帮你。”
陆续朝妖王扯了扯嘴。诚如女尊者所说,两个金丹修士交手,元婴尊者出手,以大欺小不像话。
众目睽睽之下,妖王要是帮他,一出连沧山,恶意中伤的飞短流长立刻就会传遍。
下一回《戏春风》的内容,他都能自己编。
这一场交锋,只能自己来。
眼中闪过一缕冰寒如刀的锋光,陆续缓缓拔剑出鞘。
对面的金丹修士鄙夷不屑冷笑一声,她强了这个叫陆续的两个小境界,修为隔着不可逾越的深渊天堑。
陆续平淡神色却丝毫不见慌乱,想必平日仗着师门撑腰,不知天高地厚。
如此正好,她主子故意要让他难堪,若他立刻示弱求饶,这么多人面前,她还不好下手。
对手表现如此硬气,她恰好有理由,可以毫不留情,痛痛快快教训他一场。
灵气引来狂风,风卷残云,天色骤然一暗。
陆续正欲一剑挥出,一个薄纱丝绡的曼妙身姿忽然挡在他面前。
红绫舞动,宛如蜿蜒缠绵的一江春水,又似阴冷游弋的毒蛇,瞬间绕上了金丹女修手中的剑。
“陆小郎君,站到姐姐身后来。”合欢宗主朝他抛了个媚眼,丽音软绵酥骨,“姐姐说了,会护你周全。”
几个魔修的身影也瞬时出现,抱肩冷笑站在一旁,大有随时插入战局的打算。
道门女尊者勃然变色:“你们打算多管闲事?”
“什么叫多管闲事。”合欢宗主娇媚一笑,“小郎君的事,就是我的事。”
酥骨的腻音娇滴滴地嗤笑:“你们道门中人,惺惺作态说什么金丹的比试,元婴不宜插手。我们魔门可不兴道貌岸然这一套。”
“老娘就是要打你门下弟子,你能拿老娘怎么样?”
她又侧身回眸朝陆续递送秋波:“虽然你是闻风的徒弟,一码归一码,姐姐我喜欢你,愿意护着你。”
妖王带着俏皮语调,不通人情世故般适时插话:“承泽下令他们保护你。”
真相被戳穿,合欢宗主不以为意,朝陆续勾引地更加放肆:“小郎君,你是怎么把星炎搞到手的?给姐姐说说。”
“等会呀,你教姐姐几招?要不姐姐教你几招也成。”
陆续哑口无言。
不知合欢宗主究竟在帮他,还是在坑他。
道门女尊者的亲随弟子被合欢宗主的红绫一击击飞数尺,撞断几颗树后跌落在地,重伤不省人事。
这是女魔头朝自己下的战书。
她本想趁着绝尘不在,教训那个让她看不顺眼的金丹修士,没想到会遭到女魔头的阻拦。
久居高位,骄纵蛮横的尊者瞬间感觉失了颜面,怒从心起,唤出法宝瞬时朝合欢宗主攻去。
合欢宗主娇嗔冷笑,扬起红绫就要同她斗法,两件法宝刚刚碰上,还未使出八成实力,骤然感觉压力一松。
道门女尊者不可置信瞪大了眼。
一柄萦绕着火红烈焰的法剑在她身旁陡然出现,一剑斩断她的本命法宝。
心血相连,如同自己半/身的法宝被斩断,她也同时身受剧创,瞬时喷出一口鲜血。
“承泽,出来了?”妖王不紧不慢,温吞看了他一眼,又转向陆续,狡黠眨了眨眼:“看,我就说他能全须全尾地脱离。”
魔君没理会妖王,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如同看死物一般冷眼看向道门女尊。
合欢宗主媚态调笑:“星炎,你的心肝宝贝我可是给你护好了,你是不是该答谢我点什么。我上次看中的……”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半步化神的强戾灵压,如天地混沌压在人身上,即便元婴境界的修士也瞬间惊心色变。
火红的燃焰法剑角度微变,势要再次袭向道门女尊。
女尊者此时已无力再战,急忙掐诀,化作流光打算逃之夭夭。
一道雷火剑影倏然从天而降,巨大虚影隔绝天地,挡住她的去路。
“寰天!”女尊者没想到此时竟会被道门的人阻拦,此人还是自己旧识。
她气急败坏,正打算怒问对方究竟想做什么,嘴唇刚刚一张,一阵剧痛悚然涌上心口,所有的嬉笑怒骂,连同生机一起,消散云间回归天地。
只有不可置信的一声绝望:“绝……尘……”,气若游丝,细小到难以听清。
所有一切都在石火流沙,须臾眨眼之间。
陆续没想到三人会同时脱离心魔境,更没料到三人出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杀了一个元婴修士。
作者有话要说:
误会小剧场
陆续:都说心魔难对付,我遇上一个傻的。
心魔:呜呜呜,我只是如实反应人心中的弱点而已。是你没有心,我也没办法
心魔引诱陆续双修,想破无情道的道心。
陆续:你还不如走剧情,变成师尊,引诱我成为欺师的孽徒。
剧情:???
心魔:那样死的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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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几人在心魔境里做了什么——
当然是喜闻乐见的小黑屋剧情2333。
小黑屋,酱酱酿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整间房拉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