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封
同学聚会约在了六点。
司谣提早在家吃过晚饭,才出门。
年初三的街上没什么人,车一路开到了ktv门口,等她走进大厅,四周终于热闹了不少。
厅里都是排队等着的人群,一拨拨正闹哄哄聊着。
司谣低了脑袋,刚想在群里问一下包间号,忽然被叫了一声。
“——司谣?”
女生欣喜,“还真的是你!”
司谣抬头,努力辨认了下:“……陈静静?”
“啊,是我。”
陈静静激动打量她,“天哪你变好多,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司谣摘了围巾,不自觉揉了揉脑袋:“我就是留了个头发……他们还没来吗?”
“不知道诶,我们先上去吧,c107。”
陈静静突然反应,“不对司谣,你说话好了呀。”
“嗯,很早就好了。”
陈静静挽着她:“我记得你不是说去复读了吗?
你现在在哪读啊?”
司谣点点头:“清大。”
一时间,陈静静猛地瞪大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卧槽。”
两人边聊天边按了电梯,上楼,找到了包间。
一推门,司谣就被突然飙高的一声嚎唱怼了满脸。
她被惊得浑身一僵,有点想走了。
几个男生已经到了,彼此熟悉得很快,纷纷拿起了话筒鬼哭狼嚎。
沙发旁边坐着三个女生,也在聊天。
司谣和陈静静过去,也开始了叙旧。
陆陆续续地,人都齐了。
十几个人在桌边围着,聊天的聊天,唱歌的唱歌。
包间里一片嘈杂。
司谣说话几乎要用喊的音量,久而久之,她就捧着水杯在旁边缩成了一小团,装哑巴。
但可能是变化太大,焦点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那你现在才大二?
我都要叫你学妹了。”
旁边,余童又说,“我们都是大三老学姐了。”
“女侠——”程皓嚎完一首,也凑过来,“我得改口叫你女神了,你居然考上清大了,嚯,这不像你啊。”
司谣扭头看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喝了口水。
程皓觉得神奇:“真变了,都不骂我了。”
“我只想……骂、人。”
终于忍不住,司谣愤懑开口,“不想骂你。”
“……”
话题逐渐聊开,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八卦。
说起当年某对被教导主任抓过早恋典型的情侣,现在还在坚持着谈异地恋。
司谣有点出神。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起了今天下午发现的,笔记本上写的那行字。
“司谣你吃吗?”
一旁陈静静端了个果盘回来。
司谣说了句谢谢。
“你发呆想什么呢?”
司谣戳起一块芒果,犹豫了下,鼓着脸颊说:“我想……问你个事。”
陈静静:“啥?”
“就是,”她顿了顿,“我有一个亲戚的女儿,她在上高中。”
陈静静把果盘放膝盖上:“她怎么了?”
“然后有个毕业的学长,给她写了一句话。”
司谣措辞,“说,我在清大等你。
你说那个男生有没有可能……是喜欢她?”
“可能是有可能……”陈静静沉默一会儿,“不是,我怎么感觉那男生是在嘲讽她呢?”
“……”
“清大诶!”
“……”
司谣闭上嘴,懊悔塞了一口水果。
不想聊了。
不知道是她多想,其实只是一句单纯鼓励的话。
还是……
可是已经隔了这么久。
现在去问简言辞,是不是显得她太在意了。
万一他写的时候其实没那个想法。
正天人交战间,抽烟回来的任嘉凯喊了一声:“哎隔壁也有原来四中的在聚,上一届的,咱们团建一下呗?”
“上一届的——有没有简言辞有没有?”
司谣一顿。
“这我哪知道。”
“还惦记啊许莘,你男神说不准已经长残了。”
“放屁吧你。”
“走走走,聊聊去。”
任嘉凯去隔壁包间说了声,一群人纷纷起身,打算去串门。
有几个人留在了这边。
司谣本来也不想动,迟疑了下,还是跟了过去。
隔壁包间不过四五个人,不太吵闹。
只是很快,两拨人就互相活络了起来。
司谣安静坐在沙发最边上,听到其中有个同是清大的学长,被两个女生问了几句八卦。
“给你介绍清大男?”
那学长笑说,“行啊,我们院打光棍的单身汉可多了去了。”
“简言辞——那现在我就不熟了,他贼厉害,简神啊,前任学生会主席。”
“也就是刚毕业那年吧,在他生日那天去吃了个饭,后面没聊过了。”
“他微信号……行,那你们可别说是我给的。”
那边,梁学俊推完简言辞的微信号,打算出去抽根烟,余光见旁边又有人过来:“……学长。”
他一看就笑了:“你是?”
“司谣,”司谣表情无比忐忑,“你刚刚说,那次简言辞的生日你也在?”
梁学俊的心情大起大落。
漂亮学妹。
又一个来问简言辞的。
梁学俊:“我们是一起吃饭来着,好久之前了。”
“那他那个时候,”司谣维持着镇定,“是不是有个……女朋友?”
太久远的事了,梁学俊发蒙回忆了片刻。
“好像是有……对,那天是有个女的来给他送过东西,长得还挺漂亮。”
他总算有了点印象,“我们还在问是不是嫂子,不过他没说是谁,那应该是默认了吧。”
默了好一会儿,司谣小小“哦”了句:“知道了,谢谢。”
看她一脸的消沉,梁学俊安慰:“说不定不是呢,那女的看起来还比他大几岁,有可能是,呃,姐姐——算了你当我没说。”
梁学俊越安慰越没底。
简言辞哪来的姐姐。
司谣正要丧气挪回去,忽然,想到什么,顿了一顿。
又挪回来:“那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吗?”
梁学俊笑出声:“这要我怎么描述……长得很漂亮,卷头发吧?
穿的都是名牌,哦对,她说她叫……”
一时记不起来了。
梁学俊为难笑了笑,想结束话题,却听司谣倏然问:“是叫江淑吗?”
他一愣。
“好像……”梁学俊不太确定,模糊中找回了点记忆,“好像是叫这个,对。
你认识她?”
司谣没有回答,有点懵神。
脑海里是来槐城那天,在机场附近的那家店,简言辞给她解释继母的那个场景。
所以当初她在电话里听到的嫂子——
其实是他的,继母。
但是那个时候……他的爸妈好像还没有离婚。
“你别太难过了。”
梁学俊又说:“其实我也挺奇怪的,因为以前简言辞还跟我说,他想追我们学校的一个学妹来着。”
司谣反应了好一会儿:“是清大的吗?”
“不是,四中的。”
一瞬间,司谣愣了下:“啊、啊?”
“就是那天,我们回四中给你们做宣讲的时候,他不是跟你们说,他在学习追人……”
包间里,各种声音吵吵嚷嚷,混杂成了一片。
面前的梁学俊还在继续说什么。
司谣却只听到了自己越来越强烈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
有什么念头就要叫嚣着撞了出来。
“本来那天完事了我们要一起吃饭,但他让我们先去,他自己要去找一个人……”
记忆里。
是深秋的晚上,开了满树的桂花。
在树下等着的那人抬起了眼,视线就这样瞥向了她。
接着。
司谣就听到了下一句。
“——等她下课。”
夜色很深,时间过了十点。
还在下着大雪,过年期间的夜晚,街上几乎空无一人。
简言辞将车停在了小区的楼前,划开手机,给心理医生发了条消息。
李儒:【稍等,就来】
五分钟后,李儒下来给简言辞开了大门。
两人坐电梯上楼,李儒又开了自家的门。
“这么晚了,就在我这边聊吧。”
李儒笑说,“我媳妇儿睡了,我们进书房说。”
简言辞平淡应声。
进了书房,简言辞抬手解了大衣外套,搭在一边。
接着拿出手机,瞥了眼时间,关机。
男人在书桌前坐下。
两人认识了很久,李儒起身给他倒了杯水,也不多客套,放松问:“最近几天还失眠吗?”
简言辞随意靠着椅背,手指扣着水杯,模样有些漫不经心:“嗯。”
李儒:“昨晚睡得怎么样?”
简言辞:“没睡。”
李儒稍一停顿,又询问:“一点都没睡着?”
简言辞又应了声。
“最近一周内,在你睡着的时候,还会做那个梦吗?”
简言辞淡淡笑了笑:“每次都会。”
“我们认识也快一年了。”
李儒坐直了点身,看着他的眼睛,平和问,“你经常做的那个梦,现在能跟我说说是什么吗?”
没等来简言辞的回应。
“你这样不配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啊。”
李儒笑容无奈,低头记了几行。
“现在还会有——”他顿了顿,“想要伤害别人的念头吗?”
简言辞稍稍晃了下水杯,忽地想起那天见到江淑的时候。
“偶尔。”
“做出行动了吗?”
简言辞笑:“没有。”
两人又聊了许久。
还是一如既往,没有什么进展。
李儒一边询问,一边在本子上记着。
严重的睡眠障碍,潜在反社会型人格障碍——非冲动攻击型。
“我还是建议你,平时多给自己设定一些小规划,或者是小目标,那么严重复发的可能性会减少很多。”
李儒放下笔,“最重要的是,你需要找到一个人谈谈,对他吐露心声。”
简言辞笑意礼貌:“嗯,谢谢。”
明明是好相处的模样,但总带着那股冷淡的距离感。
李儒没了办法,闲聊:“这几天都是一个人过年?”
“嗯。”
“我算是看出来了,”李儒笑着摇头,“你每次过来不是来找心理医生的,你只是想找个人说话。”
出了小区。
简言辞没上车,散漫着半靠在了车边。
从大衣口袋摸出打火机,低头点了烟。
他咬着烟,下颌微微动了动。
抬了抬眼。
眼前的小区楼上,有几户人家还留着盏灯,晕黄的光透出了窗户。
显得明亮又温馨。
简言辞静默着看了会儿,掐了烟,上车。
发动了车子,他随手开了手机,瞥了一眼。
顿了顿。
两个小时前。
——有几条小同学的未接来电。
司谣杵在走廊边,抓着手机,第四次给简言辞打了电话。
还是关机。
包间里,任嘉凯刚好推门出来,里头吵嚷的歌声也跟着一下涌出了门。
“哎司谣,我们等下去吃夜宵,去王记……”任嘉凯忽然停住,“你在干嘛呢?”
司谣捏紧了手机,将额头抵在了走廊的墙上,表情紧紧绷着,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这时陈静静也出来:“司谣,我们去王记吃烧烤吧。”
“我,我不去了。”
司谣蓦地抬起脑袋,揉了下头发,被吵得冒出了点小躁郁,“我现在有点事,要先走了。”
“诶那——”
心跳得很快。
司谣跟一群人打过招呼,出ktv的时候,又埋头打了个电话。
……还是关着机。
一时间,不知道要去哪。
她回到家,悄摸在门口换了鞋子,进了客厅。
屋子里很安静。
司桂珍和齐文徐已经睡着了。
司谣进了卫生间,本来打算洗漱。
盯着镜子好几秒,忽然,挫败又懊恼地将额头磕在了洗手台边上。
心里的那个念头也越来越强烈。
——想、见、他。
——想见简言辞。
深夜十一点。
司谣又一次出了门,一路小跑出小区,在街上打了辆车。
做了,这辈子有史以来最大胆的一件事。
在去机场的路上。
司谣绷紧了全身,盯着手机,买下了最近一班飞去延清的机票。
今晚那个学长跟她说的几句话,还在脑海里还在接连不断地回放。
——我们那次毕业旅行也是。
——还以为简言辞不回槐城了呢,然后他突然说要来。
——说是来见那个学妹。
……
司谣回忆起了很久以前,那场偶遇的电影。
直到这么晚,她才愚钝地发现。
那些以为的巧合,原来,根本都不是巧合。
飞机终于降落在延清机场。
航站楼外,正下着大雪。
深夜乘机的人还有不少。
司谣的脑海乱成了一团,慢慢腾腾跟着人群往外走,顺便给手机开了机。
猛然一停。
十二点多的时候,简言辞给他回过电话。
狐狸精:【怎么了?
】
可能是太冷,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
司谣停在了原地。
盯了这条消息好几秒,没来由的,鼻子骤然一酸。
眼泪根本不受控制地,就这么簌簌往下掉。
直到上车还在哭。
司机一边开一边看后视镜:“唉哟小姑娘,失恋了?”
“……不,”司谣边哭边打嗝,“不,不不是。”
“是去紫港青年公寓对吧?”
司谣抽噎点头:“对、对。”
凌晨三点十五分。
司谣没有回自己的房间,红着眼睛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默默蹲了会儿,又下了楼。
十五分钟后,她蹲在了简言辞公寓的门口。
感应灯也黑了下来。
四周一片寂静的黑黢黢。
他肯定回自己家了。
而且肯定睡了。
那她怎么办。
司谣揉了下眼睛,视线清晰不到三秒,又开始模糊。
眼泪掉得止都止不住的这一刻,手机嗡鸣响起。
接起。
顿了顿,简言辞的声音:“你怎么了?”
“学,学长。”
司谣哭得更厉害了,“我想,想见你……”
“你现在在哪?”
“我回,回延清了。”
司谣抓着手机,“明天我,我能不——”
话音未落,一声轻响。
面前的大门被打开了。
灯光照出来。
司谣的更咽声戛然而止,还挂着眼泪,茫茫然抬头。
直直撞上了门口简言辞的视线。
四目相对。
莫大的委屈和难过却再一次席卷了上来。
他没有喜欢上别人。
他没有和别人在一起。
错过了这么多次。
那些从来不敢说出来的话,这次她全部,当面、亲口告诉他。
“——简,简言辞,”司谣站起来,“我想跟你说,说件事。”
低眼看了她片刻。
简言辞终于出了声:“先进来说。”
门在背后关上。
泪眼模糊到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司谣边抽噎着埋头,边蹲下脱鞋子。
耳边一声开关的轻响,灯突然关了。
眼前顿时陷入了寂静的黑暗。
她吸了下鼻子:“你……”
话还没说完。
司谣只感觉手肘被人扣住一带,随后,整个人蓦然被拉了起来。
而后,面前的人捞过她的腰。
修长手指直接顺着脸颊抚下来,抬起了她的下巴。
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反应。
下一刻,男人的气息紧跟着欺近。
失控的,毫不客气。
司谣只感觉下唇倏然一疼。
而后,所有的呜咽声都被堵进了炽热柔软的唇舌间。
在一片浓重的黑暗里。
——简言辞掐着她的下巴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