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衔灯闷闷不乐了好久。
他缩成一团,把自己低低的埋在座位里,忍受着两边此起彼伏的好吃好吃,感觉自己卑微到极致。
炎柱……鬼拿指甲去蹭座椅的边,几百年了都长得一摸一样的炎柱……
鹤衔灯所散发出的浓烈怨气让丸月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小姑娘凑过来抱住他的手肘,轻轻的拍起了鬼垮下来的背。
“桑姐。”她试图伸手去碰鹤衔灯的头,“你是不是头晕啊?”
“为什么这么说?”鹤衔灯抬起一边眼睛,另一边被头发挡住了,更显得露出来的那只眸子波光粼粼,“你不舒服吗?”
“不是。”丸月把拍背的手收回来指向另一边,“是因为哥哥快要吐了。”
鹤衔灯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月丸脸色青白的扶着座位的靠椅,他拿手捂着嘴,喉结一上一下的窜动着。
“啊啊啊月丸!”鹤衔灯差点扑过去,“别死啊!”
“呜哇!”那一边,抢了个靠窗位置的结花双手扒在玻璃上,看着外头黑漆漆的夜空怪叫,“外面都是星星呀!我好久没有看见星星了!”
结草也挤过去看,两个小姑娘把脸压在玻璃上,眼睛被透明材质的车窗映得闪闪发光:“好厉害啊……”
他们闹了一阵,不远处突然骚动起来。
“那个是什么?”结花才把自己的脑袋从玻璃上拔下来,一扭头就望见了一个留着长满眼睛的怪东西,“是过来表演节目的小丑吗?”
“不知道诶,但是感觉很恶心。”丸月拍着哥哥的背,“比哥哥吐出来的东西还恶心。”
“……我还没吐呢!”月丸虚弱的表示抗议。
“你怎么了桑姐?”结草是最先发现自己监护人表情不对的,“脸色好糟糕——呜哇?!”
她这一叫立刻吸引着几个小孩呜呀呀的挤过去看发生了什么,结果头刚凑过去就看到了一个脑袋掉下来,几张小脸顿时变得和鹤衔灯一样白惨惨的。
“那是什么啊喂!”结花的手压在脑门上,她哆嗦了一下,双腿发软往,打着圈圈往位子上坐,“我要晕了,我要晕了!让我睡一下……”
她软在位置上闭着眼,两只手规矩的搭在胸前,还打起了几串带着小泡泡的呼噜。
结花睡过去了,她的姐姐强撑了一阵后也倒了下去,两个小姑娘头贴着头,两只手颇有默契的搭在一起。
月丸本来就不太舒服,这一出搞得他更难受了,原本努力睁开的眼睛也跟着慢慢合上,按着肚子进入了黑甜梦乡。
“啊啊,怎么大家都睡过去了?”丸月抓着鹤衔灯的手,“桑,桑姐?怎么回事啊?”
鹤衔灯没回答他,目光一直紧紧锁在前方。
他吸了吸鼻子,仰着头看着列车的天花板,手掌有一下没一下摸着丸月的小脑袋,“可能是因为赶路太累了吧?丸月困不困,要不要也去休息一下?”
“可是我睡着了的话会做噩梦……”小姑娘的手更用力的去揪鹤衔灯的袖子,“我每次睡觉都会梦到一大堆很可怕的东西,有老虎,也有很凶的人,还有,还有!还有……”
鹤衔灯轻轻的把盖在她脑袋上的手转下来。他抱住小女孩,将手压在对方的眼睛上。
“没关系的,鹤先生陪你一起睡,我让你不要做噩梦好不好?”
“可是这样你不是会很辛苦吗?要一直一直抱着我……呼啊……”
丸月明显是撑不住了,但还在勉强自己快要耷拉下来的眼睛睁开。
“又没事。”鹤衔灯贴着她的耳朵道,“偷偷跟你说喔,你的鹤先生晚上睡觉的话会梦游,所以呢,我要抱着你,这样你就能压住我,不让我去乱跑啦。”
“睡吧,丸月,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哦……”
鹤衔灯终于低下了头,不再去看天花板,他把睡过去的小姑娘放回座位上,食指和食指点了一下后扯开,指腹上的小伤口里连出了一条绳。
“也不知道你们能做一个噩梦还是好梦。”他把这条绳子挨个绑到睡过去的小孩身上,又把最后剩的那截短尾巴接到了自己的手腕上,“不过这也算是一个好机会。”
“让我看看你的血鬼术进步了多少吧,也许我能稍微梦到一点以前的事……”
鹤衔灯看着周围睡过去的人,随波逐流,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眼前是一片漆黑,睁开了也是。过了好久之后,梦境才反应过来,微弱的光慢慢的点缀在周围。
“鹤先生?”一对披着白无垢的双胞胎姐妹冲着他笑,“我们敬你一杯呀!”
两杯酒递到了鬼的面前,清澈的酒液在其中晃动,印出了一对粉色的眼睛。
“啊啊,新婚快乐。”鬼盯着酒面上浮动着的自己的倒影,“真琦真央,希望你们可以一直幸福下去啊!”
女孩子们对视了一眼,抿嘴笑了:“那是当然的啦!”
鹤衔灯也跟着她们两个笑,笑着笑着鬼扬起了头,一口喝掉了杯子里的酒。
“我去叫我的夫君过来!”两个女孩子朝鹤衔灯鞠了一躬,“你记得也要喝他的酒哦!”
少女们牵着手走开了,鹤衔灯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叹气。
“鹤先生!”没多久,屋子里多出了个人,“三花又把它的孩子扔到我的床上了!”
“你就别折腾了,猫宫。”鹤衔灯相当迅速的进入了角色状态。他拿食指撑着眉心道凸起,无奈道,“明明就是你成天要跟猫睡的,结果现在又赖人家把你的床当成了他的窝。”
“可是这样很那什么啦!”猫宫在一边跳脚,“我正打算去睡个午觉,掀开被子之后发现一堆咪咪咪咪的小猫崽子,你让我躺到哪里去啦!”
“这对你来讲不是惊喜吗?”
“噫,才不是!”猫宫撅起嘴,“我要把罪魁祸首抓过来一下,你在这等着!”
鹤衔灯老实的等着,可猫宫却食言了,他没带着猫回来,回来的是另一个。
“先说好。”鹤衔灯压住了那个走过来想要说话的小孩的嘴,“你不可以喊我妈妈。”
“可是不喊妈妈我可以喊什么呢?”白尾不自觉地歪过头,“难道说你要我叫你男……”
“闭嘴闭嘴闭嘴!”鹤衔灯把这个臭小孩推到屋子里,“你自己去反省一下!”
他靠着墙深呼吸一口气,迎面又走过来一位小姑娘。
“小葚?”鹤衔灯揉了两下还没他腿高的小姑娘的脑袋,“你过来干什么呀?”
“妈妈叫我过来叫你吃早饭。”小豆丁一板一眼的学着自己妈妈的语气开口,“她让我跟你说,如果你再不过去的话,她就要把碗扣到你头上。”
“噫噫噫!”
鹤衔灯连忙推着这小孩往里走,到厨房里的时候果然看见了正在舀饭的少女。
“你搞什么啊?这么慢。”鬼冢桑挑起半边眉毛,“快点做过来吃,我今天尝试了一下拿血做了点新的东西,喂喂,这味道不错吧?”
鹤衔灯咬着筷子,眼睛里有光在闪烁:“很好吃哦!”
“那就好,也不枉我费了那么多时间,诶,鹤先生啊,你看到鬼冢葚了嘛?这小孩跑哪去了?”
“她刚刚过来叫我吃饭,然后好像去了院子里……”
“真是的,这个笨孩子!”鬼冢桑姐解掉了围裙,气冲冲的往院子里走,“我要把她抓过来吃饭,鹤先生你先吃着吧!”
“哦哦……”鹤衔灯盯着饭碗,看着里头装着的食物像烟一样飘走,“再见啦!”
“鹤先生?”饭桌上又挤过来一个人,“今天吃什么呀?”
一个一个一个,不同的声音,不同的相貌,不同的服装,他们活在不同的时间,但却在一场梦境里与同一个鬼相遇。
慢慢的,每一个人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长,鹤衔灯缓了好久,有个人突然在他背后捂住他的眼睛。
“一二三!噔噔噔!”
鹤衔灯使劲眨了两下被捂久了有点酸的眼,看着面前开放的花有些惊讶。
“呜,呜啊!好厉害!”
“那是当然的啦!”眼角跟嘴角都有痣的少年背着手从鬼的身后晃悠过来,“这可是我耗费了好久敲定的最佳方案!”
“怎么了啊鹤?”他笑嘻嘻地推了把鹤衔灯,“是不是惊呆了?”
“是的,我的确惊呆了。”鹤衔灯把目光从花海那边收回来,“这真是梦中才能有的场景啊,伊吹。”
“是吧!”伊吹山寻笑得老得意了,乌黑的马尾像尾巴一样在他脑袋后甩来甩去,“我跟你说,我画了好多的单子才定下来这个。”
他咬着舌头从口袋里摸出一叠草稿,相当得瑟的在鹤衔灯面前晃来晃去:“到时候我把它们订起来送给你呀!”
鹤衔灯刚想点头,这位少年人的表情突然又愁苦起来:“天啊,我突然忘了!”
他转身就往后跑:“等一下哦阿鹤!”
“我昨天!”他一边往回跑还一边跳起来和鹤衔灯打招呼,“种出了一盆粉色的六月菊!我把它拿过来给你看看!”
鹤衔灯下意识的想伸手把他叫回来,但迟疑良久,鬼还是把手收了回去。
他转过头,朝花海外面走,每一步都带出一朵黄色的百脉根。
渐渐的,这些黄花变成了别的颜色的花,数量也由多变少,但还是一朵接着一朵凑在鹤衔灯身上,扒的紧紧的也不肯下去。
鹤衔灯看着那些埋在自己小腿上的花,又看了一眼自己变得小小短短的指头,他沉闷的,近乎于哀嚎的叹了一口气。
“喂呀呀呀呀!”一位佩着刀的少年硬是凑了过来,“干嘛那么闷闷的不说话,看你哥我一眼啊!我可是给你摘了好多花诶!”
“你还在生气吗?因为我偷偷走掉了?”
鹤衔灯抬起头,和之前见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这位着急的想要逗他笑的男孩子面容一片模糊,像被笼罩在雾里一般什么都看不清,隐约能见到的是那团雾里闪烁着一些七彩的琉璃一般的光晕。
“别这样了啦阿雪……你哥哥我好心塞啊!”
面容模糊的男孩子抱着脸抽抽噎噎,逗得跟着他过来的人笑成一团。
“我的天呐!你弟弟也太可爱了吧!”那位武士拍着少年的肩膀,笑了一阵后拿着刀走到了鹤衔灯的旁边,“喂喂,是不是在生你笨蛋哥哥的气,要不要揍他一顿?”
那男人还在他面前举刀挥了两下,嘻嘻哈哈道:“就这样挥,把气全部灌到刀上,然后你就能听到——”
“啊啊!”一个走过来的女孩子捂住了耳朵,“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吵!”
“你这个笨蛋,你又在干嘛!”她没去管不认识的罪魁祸首,反而抢先一步抓住了自己家人的耳朵,“吵死了啦!”
“哦哦哦。”刚才举刀乱挥的男人停下刀,“抱歉哈,我教你一招没那么吵的。”
“我不想学……”鹤衔灯嗫嚅着,最终还是选择一声不吭。
那边,头上戴花的少女还在扯着这位少年的耳朵,她压过去嘀咕道:“你这又是带回来什么奇怪的家伙?”
“是我的朋友啦,你不要说的那么过分。”少年揉着耳朵委屈巴巴,“你再这么凶,活该你嫁不出去哦!”
“你,你这个笨蛋!”女孩子气的跺脚,“你欠我一个道歉,我要去找人告状!”
她气呼呼的走掉了,只留下那个少年抬头看着树,“有时间找那家伙告状怎么不去找那家伙告白呢,只有他愿意成天还你那些子虚乌有的欠款了好吧”
他说着说着伸脚踹了一下那棵老树,树叶摇晃,啪叽一下掉下来一个人。
“好过分呢你。”掉下来的男孩子擦了擦鼻子,“我在玩捉迷藏呢,别连累我被抓住啊。”
“你要是想躲起来的话,难道还有人能看得到你——喂喂不要教我弟弟奇怪的东西啊!”
他这嚷嚷倒是把神社里剩余的人给聚过来了,一个穿着巫女袍的女人走了过来,表情疑惑:“你们在干什么?”
在她身后跟着的少女耸了耸肩膀:“肯定就是在打打闹闹呗,男孩子只会干这种事了。”
“不然还会怎样?”一个把头发高高竖起来的女孩也跟着点头,“好啦,别闹啦,既然带客人回来的话就不要在那里吵架。”
“吵架?”巫女的团眉动了动,“这样是不对的呢。”
鹤衔灯看着越聚越多的人,哽咽着难以呼吸。
“那个。”他低下头,不愿意再看这些看不清脸的人,“我想出去一趟。”
“啊?你打算去哪?”
“……去一个看不见你们的地方。”
鹤衔灯站起来,伸手在他们面前一拂,曾经亲人们的面容像雾气一般迅速散开,眼前的世界逐渐归为一片漆黑。
鬼终于睁开了眼。
“呼啊啊啊!”他揉了揉眼睛,“难得的醒来之后不会出现在别的地方的好梦哇。”
鹤衔灯一下一下地打着哈欠,摇摇晃晃的去把绳子给解开,“老实说,我也算蹭了大家的梦,毕竟鬼是不会因为这种不针对自己的血鬼术睡着的,啊哈哈哈……”
解开绳子后,鹤衔灯难得的伸了个懒腰,他正准备继续坐回去呢,就听见了一声“你为什么会醒过来了!”
鹤衔灯情不自禁的回头去看,正好对上了灶门炭治郎茫然而真诚的大眼睛。
“……”
鹤衔灯摇晃了一下身子,做作的往位子上倒:“啊,天呐,我在梦游,啊啊,睡觉真舒服。”
鬼相当自欺欺人的闭上了眼睛,只留灶门炭治郎迟疑的站在原地。
他看了一眼闭着眼睛像条死鱼一样不肯动弹的鹤衔灯,又看了眼自己手上的绳子,还是选择先去忙自己的事情。
鹤衔灯眼皮动了动,听着不远处此起彼伏的争吵声烦躁的翻了个身。
“不要吵啦,你们几个!”他突然站起来,抬手指着列车车顶道,“那么想做好梦的话为什么不来求我啊?”
“哈?”
迎着接二连三的质疑和警惕目光,鬼摸了摸脖子上卷成一团的绳子:“便宜你们了。”
浓郁而甜美的香气从他的手指间冒了出来,这股温暖的热气唯独避开了灶门炭治郎,直扑着面前的几个男孩女孩子的鼻子冲去。
“啊啊,托你们的福,我睡了个好觉。”鹤衔灯吹掉了指尖上缠着的最后一点甜香,“现在轮到我报答大家了。”
“你,你是……”
“我什么都不是。”鹤衔灯把脖子上缠着的御守翻出来,“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路过的,力求成为列车上最美丽女人的——”
他把最后面几个字咬的死死的:“无辜人员。”
“与其问我为什么干什么搞什么做什么你倒不如去上面看看。”鹤衔灯又打了一个哈欠,“也许你可以找到一些你想要的答……唔。”
鹤衔灯的脚被跳过来的祢豆子抱住了。
“这是什么?”他把小小一只的鬼抱起来举高高的在灯光下端详,“好可爱!”
“嗯,小孩子,归我了。”
鹤衔灯抱着祢豆子,大摇大摆的往车厢后面走,假装自己听不见身后灶门炭治郎发出来的一大串不可言说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