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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 66 章(1 / 1)

鹤衔灯就是一个怂货。

他端正的坐在椅子上,两只手搭着膝盖,腰板挺得老直,一点都没碰到椅子的靠背,就连脚尖也规规矩矩并在一起。

月丸暂时没理他,自己在一边忙前忙后。

他走到屋子里,拎了一床洗过的被子去外面挂着,又返到屯东西的房间扯了床新被子换好,把这些细枝末叶清过一遍后,月丸把他的小竹筐拖到了厨房,一句话都没吭一声。

好尴尬……!

鹤衔灯脚趾头缩成一团抠袜子,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呐喊: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眼看过我!

啊啊啊啊,鹤衔灯又发出一声悲鸣,指甲差点在椅子木质的靠背上划出五条杠杠,为什么会这样?

家长的尊严在哭泣。

鬼努力维持的脸上得体的微笑,那心里的哭泣声越来越大,在虚拟的泪水即将决堤的那一刻,月丸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他走就算了,他手上还拿着一把刀,拿着一把刀就算了,刀上还沾着血。

鹤衔灯:“……”

他不尴尬了,也不想哭了,他现在更怂了。

“那个。”月丸用大拇指的关节蹭了下鼻尖,手上的血在鼻头上擦出了一条红,“你在干嘛呢?”

鹤衔灯盯着月丸手上的刀,哆哆嗦嗦,啥也不说,只知道摇头。

“好吧。”少年开口,脸上的胎记像大热天从沙地里冒出来的蚯蚓,盘在眼角挤成一团,“你要吃点什么吗?”

月丸把刀放下,刀背拍在桌上发出“咚”的一记重音,震得鹤衔灯也跟着抖了三抖。

喂喂喂喂!这算是怎么回事啊?月丸你要干嘛?!

作为一个写过话本也出版过小说的鬼,拥有巨大脑洞和纤细神经的鹤衔灯很快发散起思维开始想七想八。

他越想越多,双眼放空失去高光,嘴巴微张舌头半露,两只手搭在胸前合成塔状,思维也不知道飘到哪个永无乡去了。

月丸:“……鹤先生,你是在想什么失礼的东西吗?”

鹤先生的确在想很多失礼的东西。鹤衔灯表面不动声色,背地里却在忍不住叹气,你的鹤先生已经开始思考鬼被砍几刀会升天成佛了!

月丸看了他一眼,也不管他,径直去了厨房。

他没把刀落下啊!他把刀拿走了啊!

鹤衔灯的脑洞升格升级。

就在这只鬼快要溺死在自己脑海中的时候,月丸从厨房里走回来。

他端过来一碗温热的茶水,茶汤随着他的动作晃起一道又一道血红的涟漪。

“鹤先生你喝肉茶嘛?”大瓷碗撞到桌子上,“刚煮好的。”

鹤衔灯看了他一眼,确认对方没拿着刀子后两只手握着碗边,像只揣手的仓鼠似的把碗端起来,小心翼翼的伸舌头在液体表面舔了一圈。

“月丸。”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是鹤衔灯还是说了实话,“你做的比我好喝哦。”

这的确是事实,鹤衔灯会做饭,但是他的技能树点的千奇百怪的,海鲜能处理的很好,蔬菜做的也不错,甜点勉勉强强,能吃是能吃,但糯米皮包着的绝对不行。

至于肉类,可以是可以,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像鹿这个物种杠上了一样,酒泡不来肉煮不好,弄出来的糖只有自己吃得满意,别人一上嘴都是一句啊呸呸呸!

鹤衔灯也不是没有想改善过,可折腾到最后,全鹿宴在小孩的强烈抗议下取消了,小鹿躲山洞变成了鹿群满山跑,他只能每天端着一碗生血对着月亮吨吨吨以表寂寥。

鹤衔灯又喝了一口,虽然是尝到了药味,但不苦,煮熟的鹿血表面有一些半凝固,顺着喉咙滑下去像在吃一块水分过多的豆腐。

“你觉得好喝那就可以了啦。”月丸按住了自己有胎记的那边眼睛,他一害羞就喜欢这样,“我也没做几次,毕竟鹤先生你说了啦,不要去捉小鹿。”

“不过除了小鹿我也抓不到别的,今天也是运气好……”

他又看了眼捧着瓷碗头上冒花花的鹤衔灯,忍不住又强调了一遍:“的确,今天的运气很好。”

月丸继续去忙活,这孩子是天生的劳碌命,手上没事干就好像有些不舒服。等差不多把事情干完后,月丸擦了把汗,垫着脚将钉在高墙上的日历取了下来。

他一直挺着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眉毛向下耷拉着,伸手把那本一直停在某一页的日历撕了好多。

“该去买新的日历了。”月丸把只剩一张皮的日历揉成一团,抛球似的扔进垃圾桶里,“下次一起去集市吧?鹤先生?”

鹤衔灯点点头,把嘴巴里含着的茶吸溜干净。

等鹤衔灯续的茶喝完了,月丸的事情忙完了,屋子的大门一推,三个小姑娘捧着空空的竹篮嘻嘻哈哈的进来了。

三个人本来笑着,结果一看清椅子上坐着的是谁,笑着的只剩下一个了。

“鹤,鹤鹤鹤……”结花嘴巴拐弯舌头打结,说的话磕磕巴巴的跟顺拐了一样,“鹤鹤先生?!”

结草也是,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她应该会先锤自己丢人妹妹一把,可现在她一点姐姐模样都没了,僵硬的向前走了两步后又退了回来,一伸手把自家妹妹给推了上来。

“怎么了呀?”唯一搞不清状况的是丸月,她扒着结花的袖子叫人家姐姐的的名字,“结草你为什么抓着我呀!”

“不,不是。”结草的牙齿在打架,“是鹤先生回来了。”

“哦,哦哦哦哦!”丸月的回复抑扬顿挫,“那这样的话,结花花之前说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呀?”

瞳孔泛白的小姑娘语调天真:“就是那个,鹤先生跟着外面漂亮的大姐姐跑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双胞胎捂住了嘴,哼唧了两声就不动了。

鹤衔灯思考了一下最近自己遇到的女孩子。

珠世,啊,没错,漂亮,但是不是大姐姐吧,感觉气质上更偏向妈妈……额,我要是敢把这话说出来的话不仅愈史郎会打我,可能珠世也会打我。

好吧下一个,下一个应该是花柱?嗯,也很漂亮,但是比我小,不是姐姐。

再把所有候选人排除了一遍后,鹤衔灯拍了拍手,认真的为自己澄清:“我没有去见漂亮的大姐姐。”

“不过我倒是见了不少人。”他把手从脖子那里伸进去,顺着御守往下找,翻了翻口袋里从那里摸出某个装满灰的小瓶子,“丸月,过来一下?”

丸月被哥哥推了一把,半眯着眼睛懵懂的走过去。

她张开了嘴,被喂进来一口呛嘴的灰。

“啊啊。”鹤衔灯把手盖在额头上,身子向后软,“看来好像是有用的样子。”

小姑娘泛白的瞳孔逐渐变成了淡灰色,一点点光透了进去,把她的眼睛变成了两轮满月,在夜空般的头发下幽幽发着暗光。

鹤衔灯看着对方恢复光彩的眼睛,把堵着的气吐出来。

真是太好了,看来以后我们就可以一直在山上享受快乐生活了,我才不要下山,我死也不要下山,我就是要待在这山上待到他们四个嫁人结婚为止呜呜呜呜呜……

丸月四处乱看,她还没有习惯自己的世界不再漆黑,手指在面前扑腾了两下后才确认自己看见的东西是光。

“这是什么呢?”

刚恢复光明的小女孩眨巴着月亮似的眼睛,她没有看自己的哥哥,也没有去和跟自己玩的最好的两个姐姐聊天,而是直直的盯着鹤衔灯的背后。

“鹤先生?你背后的,那个,不是黑色的,好大好大一片的,是什么啊?它,它和你好像,还在动唉。”

……啊?

鬼的美好生活妄想又一次碎掉了。

他缓了好几天,也观察了好几天,终于发现了新的问题所在。

丸月是看见了,可是这位小姑娘好像看见了一大堆不能看见的东西。

“哥哥拿花把我的裙子染成了别的颜色!是透着紫色的漂亮的蓝色!”

被哥哥教了好久怎么分辨颜色的小姑娘在和鹤衔灯炫耀自己的新裙子,还没等鹤衔灯夸呢,她就自顾自的开口:“我想要摘花给哥哥,但是,为什么呢,花上面飘着好多白白的东西,我手一碰就飞走啦!”

我估计你说的是鹤眠月。

鹤衔灯的眼神僵硬。

他刚想打断这个话题,丸月又抛出了个更劲爆的。

“对了,鹤先生,你可以告诉我吗?”

丸月咬着手指头:“哥哥的背后跟着的,牵着老虎的,穿着白衣服的女人是谁啊?”

鹤衔灯:“……”

鹤衔灯猛锤了一下自己的心口。

他大概猜到了丸月看见了什么,一口老血憋在喉咙处吐不出来。

“算了。”在丸月又一次给他分享自己看到的古怪东西的时候,鹤衔灯忍不住安慰自己,“能看到奇怪的东西……也,也挺好的!说明丸月跟神有缘,看来我可以教她一点又关于巫女的事情了。”

他想的挺美,又过了几天,鹤衔灯刚从梦中醒过来,正打算出去晒月亮,月丸鞋也没穿,赤着脚风一样跑过来。

“鹤先生!”月丸眼角的胎记充血似的膨起来,“丸月她一直在做噩梦,我怎么叫都叫不醒她!”

鹤衔灯连忙披着衣服去孩子的房间。

结草和结花正跪在那里,一个人洗毛巾,一个把毛巾敷到丸月的脸上,她们看着不停哆嗦着的丸月,差点哭出来了。

丸月的脸涨得通红,她瘫在床上,双手畏缩的抱在一起,两只脚也叠起来止不住的乱颤,嘴唇哆嗦着说着话。

鹤衔灯凑过去,发现丸月从头到尾只在重复两句话。

一句是不要打妈妈,一句是哥哥不是老虎。

她被魇着了,眼泪和汗一起滚出来,脸都皱成了一团,胸口剧烈起伏,偏过头差点吐出来。

鹤衔灯抓着她的手,也不顾会不会被围在一起的孩子看到了,脑袋垂下来,额头贴着额头,快速的把血鬼术传了过去。

这一折腾就是一整夜,等安抚好结草和结花后,鹤衔灯打算回去继续休息,他抬脚正要回房间,发现月丸抱着袖子在他门口等他。

“我妹妹,她是不是梦到了……我的……咳。”

月丸并不是很想说那个词,嘴巴动了半天,也只吐出了一句老混蛋。

“我想应该是的,她最近总是看到奇怪的东西,可能是我给的药……”

鹤衔灯摸了摸月丸的头,饱含歉意:“反正是我的问题,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这跟你没关系的鹤先生,全都是那个老混蛋的错。”月丸握住了拳头,眼角的胎记仿佛会流出血液,尾巴那里变得越来越红,“我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他居然还敢来纠缠我的妹妹。”

“明明之前想把丸月卖掉的就是他!”

月丸的胸口上下起伏:“明明一切都是他的问题,到头来却是妈妈和我要为他做的事情来承担责任!”

他坐下来,表情阴郁:“他打死了一只眼角有伤的老虎,为了炫耀把老虎拖回了家,那老虎死的好惨啊,惨到妈妈都被吓着了,隔了几天她就生下了我。”

“结果结果结果,我的眼睛上就有着和老虎差不多的爪形胎记,老混蛋觉得我是老虎投胎到他家当讨债鬼,差点把我给摔死,还是妈妈拦着他。”

“月丸……”

“我就是想说而已,我今天很难受。”月丸捂着胸口,“对不起鹤先生,明明你之前听过一次,我还要再跟你讲一遍,可是我真的很不舒服。”

“他不想要我,要妈妈生一个新的孩子,生就算了,人家还怀着孕呢,他就成天出去喝酒,喝完酒就回来打妈妈,打着打着妈妈又生了,这次妈妈没熬住,丸月头刚刚冒出来就没了。”

“最开始的时候老混蛋还没有意识到丸月的眼睛有问题,对她也还算好。”

“但后面他发现丸月是个天盲,他又想像摔死我一样摔死我的妹妹,这次是我拦着,可有第一次也会有第二次,我真的受不了了。”

月丸看着月亮,明明他也是一轮月亮,可天上的月亮是满月,他自己却是个残缺的弦月,“在我知道老混蛋要把我的妹妹卖给别人的时候,我就抱着她跑了。”

“为什么那个老混蛋还不肯放过我们呢……”

月丸说着说着就睡过去了,鹤衔灯把他抱起来,发现这孩子已经长得快跟他差不多高了。

“真是的,笨蛋一个。”鹤衔灯道,“我是很希望家里有一个长男没错,但不代表我希望我的孩子成为那个长男啦。”

“累的话也要休息一下啊,你看嘛,结草是姐姐,可她也不会把以前的事情都扛在自己身上呀,你妹妹没你想的那么脆弱的。”

鹤衔灯哼完了摇篮曲,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白鹤在他的桌子上等他。

“我要给卖药郎写一封信。”他从抽屉里摸出两根小鱼干贿赂这只大鸟,“帮我送送呗。”

“嘎啦啦啦!”

白鹤叼着小鱼干点头,还拿脑袋去蹭鹤衔灯的肩膀。

鹤衔灯拉开椅子坐到位子上,抽出纸就是一阵洋洋洒洒。

他这次写的很急,笔画跟笔画都连在了一起,写完之后也顾不上晾干直接一卷起来塞进竹筒绑在白鹤的腿上。

“快去!”鹤衔灯放飞了他的鸟儿,“快点回来!”

白鹤的效率有的时候真的是高的惊人,大概隔了两天,它扑腾着翅膀回到了鹤衔灯的房子

它回来的时候,鬼在厨房里炸小鱼给又一次醒过来的山主吃,看着面前懒洋洋的乌龟,白鹤跺着脚跑到了人家的壳上,脖子一伸咬了一排的小肥山雀。

山主并不想管自己的小鸟,可鹤衔灯要管自己的大鸟。

他按下使劲折腾动物幼崽的白鹤,喂了它一根小鱼后取下竹管抽出信纸开始看。

你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想起我啊。卖药郎的字有点飘,好吧,我已经有自知之明了。

鹤衔灯:“……”

这信的第一句就是鹤衔灯不太想看见的东西,要不是自己有求于人,鬼可能还真想把这张纸给撕了。

他把收紧的手慢慢放松,目光向下移动。

不过挺不巧的,我现在不在你家那附近,一时之间也赶不过来,不然你带着那孩子过来找我吧。

“哈。”鹤衔灯强行把自己不断抽动的嘴角按下去,“你在开什么玩笑,我去找你?”

放心好了。卖药郎在信纸末尾又提了一句,我帮你准备了五人份的车票,就当是报答你在箱子上给我刻的那个鹤莲目大人天下第一。

托你的福,我最近生意不错。卖药郎给鹤衔灯画了个大笑脸,头一次感觉到箱子轻轻的快乐呢哈哈哈哈哈哈

“这家伙真的太不正经了吧?”

鹤衔灯捂住脸,背靠在山主的龟壳上整只鬼软绵绵一团。

他手在半空中虚挥了两下,正要松下来白鹤就把羽毛里的车票塞到了他手上。

“嘎啦啦啦!”白鹤冲他叫,听着还有些恨铁不成钢,“嘎啦啦啦啦!”

“我知道,我会去,丸月的身体要紧,但是……”

鹤衔灯两只手折叠的盖在眼睛上,声音又苦又涩还发抖:“我不太想用现在这个样子出门,我觉得很危险……”

“漫山遍野鬼杀队,我见了马上就要跪,鬼生何时如意过,反正不如回家睡,一睡睡个几百年,鬼杀队全部变成灰,啊变成灰,呀变成灰,反正大家都是灰混在太阳底下堆……”

今晚的鹤栖山不太宁静,这都怪鹤衔灯,谁让他唱了一晚上的歌。

……唱就算了,还很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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