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进了院子后和紫翎规规矩矩站在廊下,大丫鬟玉版走出来笑道:“良娣来得好早,太妃刚起不久,正梳头呢。良娣略坐坐吧。”说着将她们领进一间耳房。
不一会儿李嬷嬷来了,要给瑶光行礼,瑶光赶紧起来扶住,“嬷嬷好。”
李嬷嬷笑吟吟的:“良娣今天这身装扮好看得紧。”
春晖园是个三进院子,太妃住的正房在二进院中,院子后门连着花园,正门和王府正院、大门在一条中轴线上,之间又有无数花木相隔。
瑶光穿越以来,还是第一次走这么远。她进到春晖园院门后悄悄看了下腕表,足足走了三十多分钟。
瑶光恭敬地说了一遍紫翎教过的话,文绉绉地表达了对太妃的感激。
李嬷嬷见她言语有度,比起上次见时更好了些,满意地看了紫翎一眼。
装扮好了,紫翎扶着瑶光,让翠羽和竹叶捧着画轴,去了太妃的春晖园。
斓曦苑和春晖园之间隔着好大一片花园林地。沿着游廊穿过斓曦苑那片梅林后,过了一个月洞门,才走进春晖园后的花园。
守在门上的两个老婆子见了瑶光一行人,急忙行礼,又叫小丫头去传话。
紫翎笑道:“奴婢早给姨娘准备好了。”她取出了一个画轴,打开,是瑶光前不久画的一幅松竹。画中松竹枝头还有些残雪,可已经有一对燕子在树上做巢了,巢中还有一对小燕子张着圆圆小口等父母喂食。松树和竹子是长在斓曦苑后园里的但相隔甚远,燕子却是在斓曦苑厨房外的游廊下,瑶光把这些元素结合在一起。
她用的是西洋画法,树木、枝叶、燕子全都有阴影,因为立体所以更加栩栩如生,和国画的平面画法画风迥异。
紫翎每隔一两天就会去春晖园向李嬷嬷、太妃汇报工作,这个瑶光是知道的,但她不知道自己的画作也已经被太妃欣赏过几次了。
当瑞福楼的王娘子将这次做的新衣送来时,紫翎打赏了王娘子后建议:“姨娘很该穿上一身新衣服去给太妃谢恩的。”瑞福楼的裁缝王娘子过去一直是韩姨娘的专用裁缝,这次裁剪新衣时也是按着韩姨娘从前的喜好选的衣料,但却发现大金主这次转了性子,不是很喜欢太鲜艳华丽的衣料,她选的都是豆绿,藕荷,月白,雪青,银灰之类的颜色,还是紫翎提醒后,才选了几个鲜艳的颜色。太妃有了年纪,忌讳身边的人穿得太过素淡,春晖园里的人都穿得十分鲜亮。
过了惊蛰,日光一天比一天好,白天明显变长,也暖和了。
房顶上的积雪化了水,起初还会在廊檐下挂成冰柱,近几天冰柱越来越短,渐渐成了涓涓细流。院子里那两棵梅树枝头悄悄长出了许多棕红色的叶苞,很快就会长出第一片新叶。
瑶光点头说:“不错。我早该去太妃那儿谢恩的。可我也不好空手去吧?”针线刺绣完全不指望了,吃食也不敢送。
紫翎见这幅画暗合了太妃的心思,就收起来送到钱嬷嬷处让人裱好了预备当礼物。
于是第二天一早,瑶光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穿上前一晚挑好的一件珊瑚粉色贡缎绣竹枝的长袄和一条豆青色流云提花裙子,又耐着性子任紫翎梳了头发,插戴了一根镶绿松石雕刻的牡丹垂珊瑚米珠流苏的簪子,又戴了对珊瑚和珍珠的耳坠。这几样首饰都是太妃送的压惊礼物。
画裱得很好,但瑶光看来,这么一幅西洋画法的淡彩画用中式画轴裱好,有点怪怪的。她有点不自信:“太妃会不会……不喜欢啊?”
紫翎和一众丫鬟们都说:“没有的事儿!别说姨娘画得这么好,就是再差些,太妃也只有喜欢的,她老人家是最怜惜疼爱小辈的。就我们在身边服侍的时候都没说过一句重话,何况姨娘呢。您只管去!”
她这段日子比十几岁时准备考美院那阵子还勤奋,试验了所有的颜料,把能用的捡出来一一编号,做了混色色卡,几乎每天画一幅画。
如果能去斓曦苑外走走,她就画些景物,要是不能出去,她就画几笔人物,斓曦苑上下十几个人全给她画过一遍,画的最多的是小竹,还有双儿、千穗这几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儿。至于瓶炉盆景、瓜果花卉之类的静物,就画得更多了。
“太妃正传早膳呢,良娣随我进来吧。”李嬷嬷挽着瑶光进了太妃的屋子,紫翎捧着画,跟在后面。
太妃日常住的屋子是五间上房,两边是游廊,雕梁画栋,廊下挂着三个鸟笼,养着各色鹦鹉,一群华服的美貌丫鬟站在廊下,见了李嬷嬷和瑶光忙行礼,笑着问好。
瑶光进了春晖园后就紧紧遵守林妹妹进贾府时的行为准则,不肯多走一步路不敢多说一句话,步步留心,时时在意,眼睛也不乱看。
一个丫鬟掀了帘子进去道:“太妃,韩良娣来请安了。”
只听一个柔和的声音说:“叫她进来吧。”
两边丫鬟立刻打起帘子,李嬷嬷扶着瑶光走进屋子。
瑶光脚一落地,差点扭到,太妃屋子里铺了一层极厚极软的地毯,幸好李嬷嬷扶住她手肘,托了她一下,不然就当众出丑了!
瑶光心里打鼓,脸上却还能保持着平静,太妃屋子里金珠焕彩,锦绣辉煌,正堂挂着一幅山水,案上放着瓶炉盆景,一旁两个高几,一边摆着一个青铜小鼎,燃着香,另一边摆着花瓶,正堂一侧是一架紫檀大理石山水屏风,转过屏风之后是一个八仙桌,太妃的早饭刚摆上。
瑶光走上前,依照紫翎教的不慌不忙行礼:“给太妃请安。”
“起来吧。”太妃笑道:“看你气色,应该是大好了?”
瑶光站起身,缓缓答了。
她声音平稳,但是心脏却跳得很快。王府中最大的boss,淑太妃,今年已经五十几岁了,可保养得宜,别说脸上没什么皱纹,就连头上都没有几根白发,看起来只有四十出头,是个很漂亮的老阿姨,十分和蔼。可以想象到年轻时也是位温婉的美人。
太妃叫玉版:“给她看个座,一起吃早饭吧。”玉版就搬来一个绣墩,放在太妃下首。
瑶光可不敢就直接坐下,先谢了太妃,再谢给她搬凳子的玉版,再三推辞后,方欠着身子坐下。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有胃口。她吃了几口粥和点心,见太妃已经要吃完了,赶快再站起来。
也不知道屋子里这些丫鬟是怎么传递信号的,太妃刚一放下筷子,两个小丫鬟就端着水盅巾帕等物进来了。
玉版服侍太妃漱口擦手时,太妃叫瑶光:“你去,把我的镯子拿来。”
李嬷嬷赶紧领着瑶光去了一旁的妆台,上面放着一个乌木盘子,盘里是几样首饰,大约是太妃平素喜欢戴的。
李嬷嬷托着乌木盘站在太妃身边,瑶光按玉版和李嬷嬷指点的,先拿起那只白玉镯给太妃戴上,再一件一件拿起其他首饰。幸好,她的工作只是拿起首饰做个样子,佩戴还是李嬷嬷和玉版做的,不然好多首饰她不知道怎么戴。
太妃也看出来了,心说:原来她真不是装的,竟是真的忘了。再转念一想,嗯……还是再看看吧,这丫头狡猾得很,十二三岁时就能骗过全天下人了。
众人簇拥着太妃去了暖阁,她自己在炕上坐了,命人给瑶光搬了个小绣墩也坐下,这才问道:“紫翎拿的是什么?”
紫翎和玉版把画轴打开,瑶光忐忑地观察太妃的神情,见她先愣了愣,脸上渐渐带了笑意,一颗心终于慢慢安定下来。
太妃让把画拿近些,又仔细看了一会儿,跟李嬷嬷说:“这画法,我瞧着倒有些像宫里藏的那几幅昔年韩国公子从西洋国带回来的画。”
李嬷嬷笑道:“是有些像。不过那画是画在木板上的,颜色更是凸起来了。”
太妃又看了看画,对瑶光笑一笑:“这画很好,我很喜欢。有白乐天‘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的意境。”
李嬷嬷笑道:“太妃,这明明是大燕子在喂小燕子呀!是‘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的意思。”
太妃听了就笑得更开心了,看看瑶光,“好,好。就盼着我的六郎也能‘乳燕归巢’,快点打完仗回来。”
房里众人忙都说起吉祥话,端王一定会得胜归来云云。瑶光低着头,做个温顺害羞的样子,不言语。
太妃命玉版这就把画挂起来,就在暖炕一侧的墙壁上,又问瑶光为何不在画上题字,瑶光正等着这问题呢,赶快把跟刘太医说的那篇谎话又说了一遍,醒来后好多字不认识了,手时常打颤,书法、刺绣、舞蹈等等全忘了。
太妃听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搞得瑶光惴惴不安。
好在太妃又笑了,安慰道:“这些都不当紧,慢慢地再学了也就是了。”
太妃又叫瑶光走近些,看她穿的衣服首饰,跟李嬷嬷说:“这孩子会穿衣服。若别人说这么配色,我定会觉得太过鲜艳俗呛,可你看她穿的,再捧上一个汝窑天青瓶子站在山石或池子边,可不就是一幅仇十洲画的美人图么?”
李嬷嬷凑趣道:“这也得是人好看才行。若是我这么穿了站在那儿,可不是美人图了!”
太妃再看瑶光,见她原先那种倔强不忿之气一丝也没了,低眉顺眼的,再想到她身世,就觉得她比原先可怜可爱一千倍,不由再次暗叹一声造化弄人。
太妃叫玉版:“去把前些日子宫里送来的那几匹鲜亮缎子拿来。”又叫李嬷嬷取她从前戴的一对翡翠镯子,对瑶光说:“我老了,又是寡妇,这种鲜艳首饰衣料白放着可惜,你拿去穿戴吧。”
那对翡翠镯子绿得犹如一汪碧水凝成,韩瑶光的收藏里也难以找出能与之媲美的,真是好东西。
瑶光的小心脏噗噗乱跳,倒不是见了好东西激动的,而是——这说明大boss愿意让她抱大腿啊!
幸福来得太突然。
瑶光急忙向大boss表示感谢,这一次,她的感激表情十分到位,太妃也十分满意。
正说话间,玉版带着小丫鬟们抱着绸缎回来了,共有八匹,颜色花样各异,依次放在炕上,缎子的柔和彩光映在暖炕边上的粉白墙壁上,把墙都映成彩色的了。
太妃指着一匹孔雀绿的叫玉版打开:“这个叫做绡花缎,是江南的织工们才想出的新巧法子,织的绸子上有绒,绒再织成各色花样,也不知道是怎么织的,花色光泽行动时还会变色,不论是做罩衫罩袍还是做夏衣都极好看。”
瑶光推辞:“太妃喜欢我的画,我已经很开心了,又给我首饰,已是受之有愧,哪里还敢再要这些个呢?”
太妃笑道:“好孩子,你知道进退,有孝心,我很高兴。自然要赏你。这些东西又值什么呢?”说着招手示意瑶光过来。
瑶光赶紧过去,挨着炕边坐了半个屁股。
太妃携着她的手,温言道:“孩子,我知你受了不少委屈。可要我说,这场病焉知不是‘塞翁失马’呢?你听我的,往后好好服侍六郎,我先许了你,若你生下一男半女,就进你侧妃之位!”
瑶光头皮发麻,脸上的假笑差点架不住,啥?我没听错吧?侧妃?我去!我真的不是穿书了么?这作者想写什么?《我在古代当侧妃》?!晋江最近果然是又掀起文艺复兴运动了么?又流行这种复古侧妃文了?
等待开春去太妃别院的这段日子,瑶光仿佛刑期将满的囚徒,只差没在墙上画小道道数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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