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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他坐怀不乱(1 / 1)

话说那铜锣镇依山而建,山里有个铁锹村。

一村一镇既不生铜也不炼铁,只是当今人界动荡不安,兵戈四起,铜铁就成了贵重物什,而这穷山僻壤也寻个铜铁之名,沾些富贵。

铁锹村别的什么没有,只有一座山、一条河。那河说大不大,今年春汛却也翻出了几朵浪花,浩浩汤汤地淌来,至铁锹村才流速渐缓。

待到秋日,难得丰收一年。

同那寒酸村落一样,村口的樵夫别的没有,只讨了个美娇娃为妻。可那春去秋来,美娇娃也被苦日子磨成了老婆子,今日正像往日那般,前去河边锤洗衣物。

一具黑影顺流而下,浮浮沉沉,挂在几簇枯芦苇杆上,不动了。妇人以为是上游漂来的尸体,司空见惯,只觉得晦气。再定睛看去,却发现那是具木质人像。

她将那木人像正面翻出水面,呦,还挺俊。

于是,当晚樵夫回家,便见自家老婆子藏了个俊男人。拽出来就着月色一瞅,发现是个木头男,傻了。

“哪儿捡来的?”

“河里。”

樵夫这儿敲敲那儿打打,听声音觉得木材实乘,便道:“劈了卖吧。冬天少挨几顿饿。”

“不行!”妇人护住人像,“这可是仙人,劈不得!”

寻常村妇不通学识,只觉那木雕人像栩栩如生,低眉敛目,面容清隽祥和,恍然是个慈眉善目的仙人。

“只是木雕而已,不是什么仙人。”樵夫头疼道,“无名无姓的木像也没人愿意拜,只能当寻常木材劈了。”

“劈了怪可惜的。”妇人又用皮革揩了揩木雕脸上的浮尘,提议道:“要不咱们放在家里,每日拜上一拜,求仙人保佑?”

“世上早就没有仙了。若是有仙人,咱日子过得这么苦,他们怎么不出现?”木匠叹气道,“老婆子啊,与其求神拜佛,不如换得几斤糕面来得实在。”

当夜,樵夫拎起一把斧子,瓦亮瓦亮的,照着人像膝盖处就是一砍。

一声脆响,樵夫倒在地上,腿脚鲜血直流。妇人正在屋内不忍垂泪,听到响动奔出,见此场景也惊得面色苍白。

只见铁斧从中间断为两截,一截飞出划伤了樵夫小腿,一截插在土地里。木雕人像却丝毫未损,轱辘轱辘滚动两下,在月光下现出脸来。

祥和的微笑变了。他的面部肉眼可见地扭动,皱眉抿唇,一副纠结模样。月色寒凉,在他脸上投射出崎岖不平的影子,显得极为诡异。

“鬼啊——!”

樵夫的尖叫声响彻铁锹村。

木雕像是被这尖叫声所惊,表情再度变换。

他也是十分无奈。任谁醒来后发现自己一动不能动,都会觉得惊慌失措。全身的一切感官都被抽离,只有双耳勤勤恳恳地告诉他外界的讯息。

更奇妙的是,他连自己是什么玩意儿都不知道。

脑袋空空如也,只装了一点,那就是他自己的名字是“穆清嘉”。

从那夫妇口中,穆清嘉得知了自己是一具木俑,还是一具即将四分五裂、在火焰中烧成飞灰的木俑。

真是人生……啊不,木生艰难。

当斧头呼呼破风声响起时,穆清嘉想翻身躲开,想辩解,但整个身体好像禁锢他灵魂的囚笼一般,任是灵魂如何挣扎,身体都躺在那里,冷漠待死。

算了,他这么安慰自己。生是什么,死又有什么区别呢?总归他只是个安静乖巧的木俑,想这么多做什么呢。

砰地巨响后,他安然无恙,毫无痛感。

好在,他的壳子暂时死不了。

坏在,他发现自己不光是痛觉,其他感觉也一概没有。更不妙的是,那对夫妇似乎被吓到,要搬救兵了。

……算了,已经非常幸运了。穆清嘉再次乐观地想,自己如今铜臂铁骨、刀枪不入,别人还羡慕不来呢。

脚步杂沓声纷纷,由远及近。一个老成持重的声音问道:“大狗,这么晚了,遇着什么事了?”

大狗,也就是那樵夫惊惧道:“这个木人像!它是鬼!不,是魔!它的表情会变,它要吃人!”

原来如此。穆清嘉心中一喜,看来自己已经可以操控面部表情了。他艰难地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善良的笑容,示意自己完全无害。

而在一众村民眼中,火光幽幽下,那鬼偶牵起唇角,露出一个诡秘的笑,像是在宣布:我要开始吃人了。

农具砰叽桄榔掉了一地,一众山野农人怎么见过这种阵仗,齐刷刷退开了一大圈,只剩下老村正一人观察着木像,沉吟片刻,将手中的火把扔到他身上。

却见火焰如惊弓之鸟般弹开,蓝光乍起,穆清嘉胸口竟出现一个法阵,霎时将火焰吞入口中。

随后,两只秀美的黄金蝶从法阵中翩翩而起,浮入空中,“啪”地碎为金粉。

穆清嘉对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都无知无觉,迷茫中只觉胸口有些发烫。

农人们惊慌之声再起,老村正一抬手,道:“这里没什么事了,大家先回去。我保证一定能护大家无恙。”

众人稀稀拉拉离去,名唤大狗的樵夫喏喏道:“村正,您看这……”

“依我看,非鬼非魔,也非人非仙。”村正捋着唇下几根白须,“我也不知他是什么东西,总之无害。只要把它搬离铁锹村,就与我们无关了。大狗,既然是你媳妇捡来的,就由你带出山去罢。”

“什么?”大狗呆了。

“别怕。”老村正拍拍他的肩膀,“我们村,是有仙护佑的。”

“仙真的存在?”大狗下意识地问。

老村正昏黄的眼浑浊起来:“五十年前,铁锹村还不叫铁锹村。这里良田丰茂,沃野百里,一个春夏就能收两回稻米。虽然现在盛况不再,我仍是相信,她还在这里。”

仙人啊,穆清嘉听着这个熟悉的称谓,搅动了一下混乱的脑子。一个御剑飞行的玄色身影渐渐浮现,那人挥出一剑,群山轰然化为沟壑。

他……也许是认识仙人的。穆清嘉茫然地想。

翌日清晨,妇人啜泣着在穆清嘉身上卷了条自己缝的绣花被子,大狗就背着他上路了。樵夫累的呼哧呼哧,穆清嘉却乐得清闲,一路听着虫鸣鸟叫,分辨着它们的品类,心里跟着大狗的步调节奏哼歌。

耳朵暂时充当了他与人世间唯一的沟通渠道,而曾经积累的知识,也在随着声音的流淌而复苏。

大狗开始还有些战战兢兢,后来背得久了也没发生什么,胆子就肥了,开始叨叨自己的伤心事。收成怎么不好啦,木材怎么越来越少啦,冬天怎么挨饿啦,媳妇怎么不下崽子啦……堂堂一壮汉,竟然也哽咽起来。

穆清嘉虽然差点命丧其手,听着又想笑,又有点心软。毕竟不知者无罪,换了谁也不知道木头里能住下灵魂,也有喜怒哀乐。

他想说“木材少可以雕些小玩意拿去城里卖”,想说“换不了媳妇就领个小崽子养”,但最终只能在心里一声叹息。

大狗将穆清嘉放在铜锣镇的大道边,把花被子使劲裹紧,拜上一拜,道:“今日还得上山砍柴,不然家里婆娘又要挨饿了。就送您到这里罢。”

脚步声渐行渐远,穆清嘉寂寞了一阵,正思考自己何去何从,又闻车辚辚马萧萧,像是一队大户人家路过。

穆清嘉听为首那人勒马而下,发出沉沉落地声,全身金银珠玉一阵乱响,估计非富即贵。又听他脚步虚浮,推测不是久病缠身,便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大少爷,您这是?”一个声音问道。

那位大少爷“嘿嘿”一乐,道:“小娘皮裹花被,有趣得紧。”

穆清嘉一惊:那妇人竟用条花被子裹他?

“大少爷,小心有诈!”第一个声音率先以剑挑开绣花被,惊道:“木人像?”

胖少爷端详他片刻,嘿嘿笑道:“把他带上,打道回府!”

第一个声音就是那胖少爷的随身护卫。他素知主人癖好奇特,也不反驳,卷起花被就把穆清嘉放入车厢里。

穆清嘉侧耳听着,只觉这少爷的嗓音说不出的猥琐,音色浑浊憨沉,想也是个膀大腰圆的主。但他苦于无法移动,只好这么浑浑噩噩被送进了刘府。

话说这刘府也是富甲一方,虽然当今世道炎凉,却仍靠着朝廷一衣带水的关系,揩尽老百姓的血汗,富得流油。府内雕梁画栋,里里外外四五进厅堂,堂前挂着当今圣上亲批的匾额,极为风光。

只是这一切穆清嘉都看不到,他两眼一闭,万事不关心地躺在府库里,努力练习操纵自己的身体。直到草虫鸣声更盛,夜色渐沉,他才被再次想起,被几人抬进了胖少爷的卧房。

人未至,声先到。只听房内数美娇娃嬉笑打闹,又伴有胖少爷呼哧呼哧的粗喘,一片银词浪语。

“小贱人!”胖少爷搂着一女道,“凭我还满足不了你们,是不是还想要其他男人陪你们玩?”

“怎么会嘛,相公~”数女嗲声娇语,趴在他膝盖上撒娇。

胖少爷搂着一个,推着她蹭到木人像身上,“砰”地连人带木倒在地上。

“今儿新弄来的,你,去伺候伺候他。”胖少爷笑嘻嘻道,“本少爷大大有赏!”

穆清嘉本想着听活春宫就算了,万万没想到还会惹火上身。只能庆幸自己的制造者有先见之明,为他雕刻了严密的衣物。

看吧,当木俑还是很有好处的。衣服掀不开脱不掉,而且还坐怀不乱。

那女娇娃柔胰情涩地在他身上抚摸,回身娇声抱怨:“相公,他太硬了,妾身受不住~”

胖少爷哈哈大笑,将美人纳入怀中,一时间莺歌燕舞自是不言。木床咔吱作响,穆清嘉只当它是摇篮曲。

正昏昏欲睡时,却觉得有些不对。

房间里声音太单调了。

不知什么时候,那胖少爷的呼吸声不见了。

咔吱、咔吱、咔嚓。尖锐的声音摩擦着他的耳朵。

穆清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早已不是木床晃动的声音,而是——利齿咀嚼血肉骨骼的声音。

——坏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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