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橘红色的杨光穿过窗棂落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点。
慕文君微微侧了侧头,缓缓将往事说出了口,从慕老夫人的偏心到自己身上伤痕累累,还有父亲的遇害。
姚澄两只手拉着被子,听到激动处,忽然狠狠的一锤手,砸在床上,咬牙切齿道:“就因为你知道了你父亲被他们暗杀过的秘密,而你又不愿意为他们所用,慕老夫人竟然还派人暗杀你,她这么做哪里有为人祖母的样子,简直是卑鄙无耻至极!”
听着姚澄替自己打抱不平的话,慕文君心中却没有什么感觉,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的内心很平静,好像过去受到的伤害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一样,她能够以一个局外人冷漠而平静的说着旁人的故事,再也无法让她的内心掀起波澜了。
她知道,并不是不在意了,而是眼界的问题。
从前她的视野和内心被一个小小的宅子所困住,不甘,怨恨,自我怀疑种种情绪在内心里扎根,最后长成参天大树,她也成了以前自己最不喜欢的人。
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区区慕老夫人,慕婉儿之流,她已经不放在心上了。
她若是真的想,完全可以除去这两个人。
“我已经不生气了,你莫要再因为这些气病了。”慕文君唇边勾起一抹浅笑说着。
姚澄看向她的时候微微愣住,不解道:“你真的不生气了?”
“当然,困在往事里只会让人痛不欲生,何不走出来着眼于外面的天下。”慕文君一语双关。
姚澄低垂下眼眸,仿佛有一支蝴蝶落在了她的眼睛上,纤长疏落的睫毛微微颤动,“你是怎么做到的?”
慕文君沉吟了一下,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姚澄抬起了头,微微一笑,仿佛一只海鸟掠过海面,泛起一丝涟漪,随即就消散在了茫茫海平面上,“我的故事可比你的要刺激多了,你可想听听我的故事?”
慕文君心中一动,弯了弯眸子,“好啊!”
姚澄眸子落在虚空中,缓缓道:“我姚家从大夏定国以来就是边关之城的守护者,因为地形原因,北疆每年都侵犯大夏,规模有大有小,战乱不断,就好比乱世造英雄,这也走出过许多名将,边关出豪杰的说法也是由此而来,而姚家更是边关的守护神一般的存在,只不过到了我父亲这一辈……我父亲家中行三,论身份论能力,本不该由他接任城主,不过在十年前的一场战斗中,他的两位兄长为了守卫边关,都死在了战场上,只有他一人存活了下来,而后来他登上城主之后,畏首畏尾,怕极了边疆,似乎所有的胆量都埋葬在了那场大战之上。”
慕文君垂首敛眸泡着茶水,热气升腾而起,模糊了她的眉眼。
姚澄缓缓舒出一口气,“他登上城主之位后,从不亲自率兵出战,北疆再来打秋风,边关十有八输,姚家数辈打下来的荣耀险些毁在他的手上。”
说到这里,她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慕文君坐在她的身边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好一会儿姚澄才缓了过来,不过脸色苍白如纸,仿佛生了一场大病一样,她却丝毫不在意的接过慕文君递过来的茶水,同样是以喝酒的姿势一饮而尽,抬起袖子豪爽的擦了擦嘴巴,让慕文君再次递过来的手帕没有了用武之地。
姚澄继续道:“边关是一个讲究实力的地方,即便都不是大战,但是接二连三的输让将士和百姓们早就怨声载道,我说过边关出豪杰,对城主之位虎视眈眈的人不在少数,若是继续如此下去,即便大夏皇上不做出什么,姚家的城主之位也保不住的。”
“但是他不愿意自己出战鼓舞人心,也不想唯一的儿子涉险,步了两位大伯的后路,所以他选择了我!”姚澄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面上还是没有表情的样子,一滴泪却猝不及防的落了下来,顺着脸颊落入了发丝里,再也寻找不到踪迹。
“不止是他,还有母亲和婉路,我自幼习武,熟读兵法,对战争并不陌生,但是真正的踏入其中和在城楼上观看,这是不同的概念,我第一次踏上战场的时候全身都在发抖,那一次败了,我的右腿上留下了一道纵横的疤痕,父亲罚我在祠堂里跪了一天一夜,更不需我进食。”
她笑了笑,眸子里的泪水却越落越多,她不喜欢自己这样,她一直以来都不喜欢哭泣,因为这在她看来是懦弱的表现。
可是现在,她却忽然想当一个懦弱的人,“你知道那个时候我多大吗?”
慕文君抬眸,再次将手里的帕子递了过去,这次姚澄接了过去。
“那一年,我十五岁!”
“我面对着列祖列宗跪着,右腿上的伤只不过简单的包扎了一下,已经开始渗血,肚子饿的直叫,至今我也无法忘记那一天,第一次上战场的恐惧,身体的疼痛和饥饿,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到了一种极致,我不知道自己的坚持是为了什么,而这个时候,姚路推开祠堂的门走了进来,给我带来了一碗面条……”
姚澄缓缓复述着,“小妹,你放心,虽然为兄不曾习武,可是无论什么时候,你要是累了,我一定接过这个重担,到时候给你挑选一个绝顶好的夫家,不过……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告诉兄长,兄长替你打他。”
她看向慕文君,道:“这句话就像是一个魔咒一样让我困在其中,我女扮男装九年代替他冲锋陷阵,稳固了姚家和他的地位,身上伤痕无数,可是我没有想到九年后,等到的却是一杯毒酒。”
“文君,我走不出来了,从在九年前的祠堂那天晚上我就画地为牢,将自己困在其中……我走不出来了……”
慕文君忽然抓住了姚澄的胳膊,道:“不,你还走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