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娘接过曲谱,看了一眼朽烂的书封,翻开一页,疑惑地抬头看了李蝉一眼,才继续低头看谱上工尺。
待看了两段,她用仍然低哑但十分惊讶的声音说:“五旦七调……是薛家的……”
李蝉坐到桌边时点了下头,说道:“没错。”
哑娘看着李蝉,素来冷淡的眉眼间一下有了光彩,她感激地对李蝉点了下头,便连刚化好的妆容也不再去看,在妆奁边翻阅曲谱。
“那九娘就先看看。”李蝉起身,跟聂尔对视一眼,没有说话,二人悄然走远几步,到了药炉边,聂耳揭盖看了看滚沸的药汁,蹲下把风门关了。李蝉看了一眼写着朱砂咒禁的包药黄纸,小声道:“不便宜吧。”
“不便宜,嗓子也得治啊。”聂尔说着对李蝉使了个眼色,往楼下走,一边透过窗户瞅了一眼巷里过往的行人,“今天有热闹看了。”
“九娘也要去与人较艺?”李蝉说话时已下了楼,走到一楼那扇竹篾编的屏风边上,瞧着那个被放下的红绸子遮盖的红漆神龛。
“许多年不曾去了,只是每到这日子都要梳妆打扮。”聂尔走到神龛边,把供着的酥油鲍螺拣起一块咬了一口,嘴里含糊不清道:“不过这次嘛……”
李蝉用手掌拨开遮盖神龛的红绸,露出一道两指宽的缝隙,藉此窥见了神龛里的白檀塑像,那塑像背生双翼,反弹琵琶,女面鸟身,引颈欲唱,姿态婀娜妖异。
聂尔看着李蝉的动作,眉毛跳了一下,却没说什么。
李蝉收回手掌,也拿了一个酥油鲍螺,放到鼻端嗅酥油鲍螺的乳香,一边说:“这是梵生国弄来的?”
李蝉说的自然是神龛里的白檀像。
妙音鸟乃上古大妖,后归顺佛门,在无量佛莲座下听法,也受佛国众生香火供奉。传说妙音鸟喜好食人喉间一块名为“会厌”的软骨,所谓“会厌者,音声之户也”,妙音鸟因此杀人无算,后来得了佛陀点化,便吞火炭自毁歌喉以偿因果,也因此顿悟而入佛门。
梵生国里还有另一种传说,据说妙音鸟歌喉世间无双,但毕生只能唱一次曲,一曲唱罢,便自此声线呕哑,不再动人。
梵生国人供奉妙音鸟神像,有的神像供奉久了,便会得到妙音鸟一缕神念寄托其中,这神龛里的白檀神像色泽幽晦内敛,颇有古意,李蝉丹眼直视之下,却能隐约见到这神像上有光华流转。
大庸国虽崇玄奉佛,但大庸佛门与西方不同,并不供奉妙音鸟之类的神灵,这妙音鸟神像显然是在梵生国受过经年累月的供奉,后来才到了聂尔这里。
“瞒不过你。”聂尔用衣角擦拭手指,“这东西把我积蓄都掏空了。”
“你哪来的门路。”李蝉挑眉,“这东西怎么过的龙武关?”
聂尔嘿嘿一笑,没有回答。
李蝉朝楼上看一眼,“九娘这回就要靠这个在鱼龙会里与人较艺?”
聂尔顿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见聂空空在门旁朝着这边探头探脑,远远的挥了几下手让她不要偷听,喊道:“空空儿,去煮壶茶来。”
聂空空瘪了下嘴,不屑地转过头去,外面有一群穿红戴绿的人簇拥着抬起一个戏台出现在坊道尽头,翘脚望了好一会,才返身去煮茶。
神龛边李蝉把酥油鲍螺一口嚼了,想了一会,才说:“这倒是种旁门法子,不过梵生国的传说也不是假的,这办法伤嗓子……”
说到一半,也不再说下去。
“这回来找我要打听什么?”聂尔说着往几案边上走。
李蝉离开神龛,坐到几案对面说:“可知道圣人西行的事?”
聂尔笑了一声,“现在谁还不知道?圣人已到蜀州了,听说是趁着桃止节,到旧宫城里祭祖的。”
李蝉心说聂尔虽然消息灵通,但也还不知道皇帝西行是要去国西行禅桃都山的,不过也没解释,只是说:“到时文武百官随行,还请兄弟帮我打听个消息。”
聂尔道:“说说。”
李蝉道:“到时钦天监的袁监也该会来,想必是在玄都驿内住宿,我有事要拜谒他,只是没有门路。”
聂尔打量李蝉几眼,笑道:“你现在名声不小,巽宁宫的曹总管,苏观察副使,哪个不是门路。”说着又沉吟了一下,“只不过那位监正的身份可不小,还是位大神通者……”
“所以就要拜托你了,当然,不需要兄弟去打点疏通,只需帮我打探些消息就好。”李蝉说着在腰囊里翻出折成角的五十两银票放在桌子上推过去。
聂尔看了一眼银票,笑着说了一句“发达了”,便收了起来。
这时楼上传来脚步声,顾九娘走了下来,头上青丝盘云,脸上涂脂傅粉,穿着一身齐胸白襦裙,披一件连珠纹红边墨绿底绣荷花褙子,抹胸开得稍低,能见到一片雪白丰腴。
她手里拿着那册曲谱,见到李蝉,又加快脚步下了楼,到了桌边,用低哑的嗓音问道:“这谱子的确有薛大家遗风,似乎还……更加奇崛多变一些,不知李郎从哪儿得来的?”
“我前些天见到了薛简的后人……”
“薛大家还有后?”
李蝉画还没说完就被顾九娘诧异打断了。
李蝉摇了摇头,说道:“没了。”
顾九娘闻言手指不禁攥紧了三分,又反应过来攥着了曲谱,连忙放轻了动作,神色有些黯然。
李蝉对顾九娘道:“这曲子九娘会弹吗?”
顾九娘点了下头,又摇头说:“五旦七调的曲子……要用五弦琵琶……一时半会却是找不到的,需要找琴匠定做……琴头……琴身……音品都与四弦的不同。”
李蝉说了一声可惜,这时本该去煮茶的聂空空从门外跑了进来,见到三人都在,停住脚步,微喘着气,说道:“曹会首来了,曹会首来了!”
聂尔看了一眼顾九娘,问聂空空道:“曹素兰?”
聂空空道:“对,对,就是那位曹会首,好多人等着看他耍神仙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