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白衣的方贝贝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款款而来。清风拂起她的衣裳,最外层的罩纱,绣着清贵的竹,寥寥几片秀叶,带出的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华。
“没想到今日我这漪澜宫会如此的热闹,竟连久居佛堂,不理人间俗务的静妃娘娘都舍得抛开经卷,上门叙旧了。”方宝宝话里话外都是对方贝贝的讽刺。
“淑妃娘娘。”方贝贝不理会方宝宝的阴阳怪气,唇间勾出一抹礼节性的笑,向着季映雪见了礼。
季映雪回礼笑道:“许久不见静妃妹妹了。听闻前些日子妹妹去了泰安山礼佛,不知可曾修得善缘?”
“淑妃娘娘说笑了,善缘并非一日两日便可修得,更非我等凡夫俗子可以揣测。”方贝贝不软不硬的将季映雪的话顶了回去,“何况妹妹礼佛只是想着能赎了曾经的造下的孽,善缘却不敢再奢望。不过,妹妹倒是为娘娘求了一个平安福,就是不知这平安福的福气能否消了往前的孽障。”
“妹妹有心了。”
“举手之劳,娘娘无需劳心,这向佛,心诚则灵。”方贝贝唇边的笑意加深,“若是娘娘有心向佛,妹妹可帮娘娘去请一座佛身,日日供养,以消除孽障。”
“大胆静妃!淑妃娘娘是六宫之首,你张口闭口便是往日孽障,岂不是在暗中隐喻淑妃娘娘品行不端,有为祸六宫之嫌?”依旧是刚刚那个被掌嘴的女子。
“哈哈…都说‘狗改不了吃屎’,今日果真是见识了。”方宝宝笑得毫不收敛,“不知淑妃娘娘是在哪里巧遇了这么只爱叫嚣的狗,怕是还没被调教过,还不懂得宫里的规矩吧。”
相比之下方贝贝含蓄的多得多,清泠泠的眼神看了一眼呵斥她的人,随后转头看向季映雪,脸上很是疑惑:“妹妹不知这宫中的规矩何时改成了这般,区区一个宫女也敢在宫妃说话时擅自插嘴?”
“噗…”方宝宝端着不知何时沏成的茶轻押了一口,在听到方贝贝的话时全部喷出,一滴不剩全都奉献给了季映雪与她身旁的女子,手上微抖,茶盏与茶托磕磕碰碰,笑得极不雅观,“方贝贝,你什么时候连宫女和低等妃嫔都分不开了?难不成真是在佛堂里待久了将这些都忘了?不过这狗仗人势的东西确实还不如宫女,好歹宫女都知道自己要效忠的是谁,她怕是连她要伺候的那位长什么模样还未曾见过呢。”
“娘娘,您没事吧…”季映雪的贴身宫女上前来欲要擦拭她身上的水渍,被季映雪抬手阻止。
水痕一道一道向下滑,还好是冬天,衣服厚重,这一星半点的水浸不到衣服里面,不然那湿黏黏的感觉才真叫人难过。
季映雪拾着自己的帕子轻轻擦拭着,脸上不见半分被冒犯的不虞,宫中主妃的气势坐得端稳。
“至少我还能得皇上圣宠,而不是孤零零被人扔到这冷宫里自生自灭。”看着身上上好料子做成的衣服就这样被泼成了这样,方才便一直出言不逊的女子自然忍不下去,一连串讽刺的话脱口而出,“诺大的一个漪澜宫,怕是过不了几日便要换主了。”
“呵…圣宠,确实是宠,不过,也只是宠而已。”方宝宝脸上的嘲弄更甚,脸上却不见半点悲色。
方贝贝看了方宝宝一眼,诧异于她此时的态度,往日里方宝宝最是要强,尤其是对于圣宠,执拗的可怕,这番言论若是提早个半月,说出这番话的人怕是要在这宫中消匿无踪了,如今她脸上不见半分悲色,怕是早已看透了皇上的用情。
“淑妃娘娘,你身边的这小宫女倒是口齿伶俐,只是不知像她这般口无遮拦能在宫中横行几时呢?”方宝宝再有过错也依旧是她的姐姐,便是按位分,也远远轮不到这从未见过皇上的小宫嫔来嘲讽。
“我不是宫女!我是…”
“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是谁家的千金,也不管你背后的靠山有多大,这是皇上的后宫,位分便是规矩。”方贝贝话语轻柔,可气势却分毫不弱,“碧珠,教教这位新晋的宫嫔,这宫中守的是什么规矩。”
“是,奴婢遵命。”
“你干什么!我是皇上的人,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新晋宫嫔,还未见过皇上,就敢对着静妃娘娘出言不逊,对着方才人冷嘲热讽,祸乱后宫规矩法度,全没有宫嫔秀女应有礼仪姿态,理应逐出宫去。但静妃娘娘向善好德,尊佛慈悲,遂饶过此女打脸三十即可。”碧珠扯着那人扔到了宫殿外,定下了这人的罪过,也定下了她在宫中地位。
宫中有宫中的规矩,不论宫女还是奴才,非犯大过者,皆不可打脸。这脸是宫中的招牌,若是有朝一日这招牌被人砸了,就算你是个正妃,依旧是要被宫中的人戳脊梁骨,更何况这女子不过是个刚刚进宫还未曾见过皇上龙颜的小小宫嫔。
“娘娘救我!淑妃娘娘!淑妃娘娘救我!”被拉出去的女子喊得歇斯底里,纵然他刚刚进宫,却也知道这打脸意味着什么,若是此时自己被当着众人打了脸,往后在这宫里的日子绝不会好过。而最后的希望只能压在了将她带来的季映雪的身上。
“静妃妹妹此举是否过重了些?”
“淑妃娘娘觉得此举过重了吗?”
二人相视一笑,笑中刀光剑影,还未见谁人落败,就听到外面一声惊呼:“快来人啊!有人撞墙了!”
碧珠小跑回屋,呼吸有些急促,面上却不见半分急色:“回娘娘,那位小主一时想不开,撞墙死了。”
“气绝了?”
“是。”
“想来,这妹妹确实不曾经过宫中的规矩,在这宫中,自戕便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前有宁才人,如今又多了一个,今年冬天最冷的时候怕是要到了。”季映雪脸上浮现出一抹惋惜的神色,语气却不曾有半分的怜悯。
“阿弥陀佛。”方贝贝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
“说起来,宁才人自戕倒是与你有些关系呢?”季映雪笑看着方贝贝,往日温柔似水的眸色里都是试探。
“哦?此话怎讲?”方贝贝亦是笑看回去。
“静妃妹妹久未在这六宫中走走,这些事情想必你也不会清楚。”季映雪看着方贝贝轻笑了一声,“这宁才人是受了妹妹你的表亲方得侍卫的侮辱才自戕的,如今这位还未见得龙颜便撞墙自戕,究其原因也是因为妹妹你的处置,并且,静妃妹妹你有所不知,方才这位出言不逊的妹妹已经被定下了侍寝的时候,就在今夜。”
她伸开手中的绣帕,翻来覆去地瞧了一遍,不过一盏茶的时候,这绣帕上的水渍便消失无痕了,只是绣帕上的皱褶被水浸过之后很是明显。
季映雪将那张为她擦拭过衣服的绣帕揉搓成一团,随手丢在了桌上,转头看向方贝贝:“说来也巧,当初宁才人也是在侍寝的当日自戕而亡,如今又多了一个,还是因为静妃妹妹的处置过于严苛,不知道的人恐怕会在心中暗想,这事件连在一起的时候,便是你们在为自己的地位铺路,但是妹妹放心,我是相信你的,久居佛堂的人又怎会因一时贪念对着其他宫嫔下手。说到佛堂,姐姐倒是想问一个问题,不知这在妹妹礼的佛中是不是又添了一度业障?”
“淑妃娘娘说笑了。业障向来有心而生,妹妹从不曾对他人动过杀心,不过是想要教习那位妹妹几条宫中的规矩而已,又怎会再添了业障呢。”方贝贝笑着将话说了过去。
“你们两个身居高位,在我这么一个冷宫似的地方聊着这宫里的规矩,是不是有些不合事宜?还烦请皇上的两位爱妃能够移驾他处,另行探讨这宫中的规矩。如今,小人不过是一个小小才人,诸位随手一挥,我就会丢了半条命,所以还请各位高抬贵手。”方宝宝这话说得毫无诚意,倒也不错。
说话间,方宝宝便将头发梳成了年少时流行一时的堕马髻。原本便柔顺黑亮的头发滴上了几滴芬芳的发油,越发的柔滑,盘好的发髻置于一侧,呈似堕非堕之状。
堕马髻这种发型的特色在于往下侧垂至肩部,并从发髻中分出一绺头发自由散落,与人发髻散落之感,犹如女子甫从马上摔落之姿,大大增加了女子的妩媚感,纵然季映雪与方贝贝皆是女子也被惊艳了一把。
一根碧水色步摇荡漾在秀发间,宛如浓墨中的一滴颜彩漫开,绚烂多姿。
“如今即将为皇上侍寝的新晋宫嫔自戕,怕是很快就会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两位娘娘若是无事不如去想想如何应对,莫要到时相互推诿,相互攀咬才好。”方宝宝抬头看向一旁坐得端正的季映雪和站得清冷的方贝贝,莞尔一笑。
如今尚未点妆容,但是这姿色便已胜了方才自戕的宫嫔。
方贝贝看着眼前的方宝宝,儿时的熟悉感中夹杂着一丝不祥的预感,正常的女子得知自己爱了半生的男人从不曾爱过自己会如何,方贝贝不清楚,但她知晓总不该是这样。
阳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灰尘如柱弥漫在方宝宝的周围,却将其中的人衬得美极,那是带着决绝的美。
霎时芬芳,耗尽了年少时的爱意。
只可惜,方贝贝还未懂得,自然也无可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