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料峭,山上的树早已成了光秃秃的一片,虽不能遮风,倒也不会遮了人的视线,更不会妨碍赶路。只是虽离那场封门的大雪过了小半月,但这处地方少有人来,算得上人迹罕至,以至于崎岖的山路上尚有些冰冻了的余雪不曾清理,便给驾车的人增加了几分难度。
“主子您坐好了。”庆平眼见着前方山路的拐角略显狭窄,且不知何人在那处堆了几个雪堆,原本狭窄的过路更显逼仄,想来是要有一番大的颠簸了,便出声提醒。
“驾…吁…”庆平扬起马鞭赶着马车正要碾过雪堆时,突然勒住了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
这一起一停间,马车的轱辘发出一声脆响,竟是被这冲力生生凹断了。
“主子,你没事吧?”
“无事。”马车内的声音波澜不惊。
“你这侍卫驾车的技术不甚过关啊,倒不如让邹毅来了。”
墨钰声音刚落,庆平便听到了来自车厢内昭阳王的嫌弃,庆平撇撇嘴,当初不知是谁非要缠着自家主子,说是哪怕走这崎岖山路也要跟着,如今主子还未说什么,这昭阳王便嫌弃上了。当然,庆平只敢腹诽,并不敢宣之于口。
庆平不敢,但墨钰却是个护短的,扬了扬眉,带着无害的笑:“这话若是叫邹毅听到怕是就没这么舒服了。再有,我记得好像临回程前,是谁说的赶路要紧,崎岖颠簸也无事,一定要跟着我们一起回宫的。这路一颠簸,我竟忘了是谁说的,庆平,你可还记得?”
庆平听着墨钰的话,想笑又不敢笑,心知这是主子在为自己撑腰,便摆出一副正经思考的模样,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半天才装作刚想起来的样子,大声说道:“主子,我想起来了,是…”
“咳…”庆平的话被晟睿的咳嗽声打断,近距离感受到晟睿明晃晃的威压,又不想驳了主子的面子,思量着只能将音量调小,便将剩余的话用了极低的声音:“是昭阳王爷说的。”
“想不到王叔威逼的技巧倒是精髓,只是用在这等小事上倒是浪费了。”墨钰听着庆平的声音由大转小,不禁莞尔。
“本王不开心的事就没有小事。”晟睿倒没对庆平再说些什么,只是端出了一副傲娇的模样。
墨钰也不与他过多计较,撩开车厢的垂帘,一股冷风便趁机钻了进来,墨钰也不管这寒风料峭刺人骨动作麻利的出了车厢,转身又将厚重的垂帘安放好,直至确认再没有寒风能钻进车厢,才询问庆平方才是怎么回事。
“主子您看,雪堆那处有一个姑娘。本来奴才是打算直接碾过这雪堆的,只是马鞭扬起来才看到这还昏着一位姑娘家,若是马车从这雪堆上轧过去,难保不会伤到这姑娘,所以奴才才赶紧勒了缰绳。只是没想到连续的赶路,这马车的轱辘也不结实了,这一起一停,竟给拗裂了。这车怕是回不了宫了。”
“无妨,先去看看那个姑娘吧。”
墨钰说着便要下马车,这时斜刺里突然出来一只胳膊将墨钰箍住,与那力道不似,箍着墨钰的晟睿,声音依旧是漫不经心的:“你倒是天真。山郊野岭,哪里来的姑娘家会倒在这里。庆平,你主子单蠢,你也是个蠢得不成,竟也不知道拦着。行了,你且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再做计较。”
墨钰被嘲讽了一番也不生气,只是暗中腹诽,你才蠢,你全家都蠢。腹诽完,便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依旧箍着自己胳膊的手臂,小声道:“叔,我不下去了,你可以放开了。”
“哼。”晟睿正惊讶于手下胳膊的纤细,一时忘了放开,此事被提醒,颇觉些尴尬,却又不甘就这么放过墨钰,“还知道掩饰一下身份,倒也不算太蠢。不过既然会有需要掩藏身份,那倒不如以兄弟相称来得更方便些。”转眼间二人便从叔侄变成了兄弟,晟睿却还不打算这么轻易地放过墨钰,”你方才在想什么?”
墨钰听了此话,撇了撇嘴,在想着你才蠢,能告诉你吗?当然不能!
于是,墨钰一边腹诽着晟睿的挑剔与毒舌,一边在脸上挂起一副无辜的笑脸,“在想,果真还是叔想得更周全些。”不愧是在外云游了这些年,一看就知道是被人坑惨过。
听到墨钰恭维的话,晟睿才将手收了回去,摆出一副长辈的威严:“你知道就好。”
他两个说话间庆平已将昏迷在雪堆旁的姑娘抱了过来:“主子,这姑娘应该是才昏过去不久,身上还未着了寒意,不过,看这样子怕是糟了匪逃出来的。”
墨钰看着那姑娘的外衣有些被撕扯开,心知庆平猜的大概是**不离十,又见这姑娘昏迷中仍是不断地蜷缩起身子,想要抵挡住些许的寒意,便起了怜悯之心,往旁边侧了侧身,对着庆平说道:“你将她抱进车厢里暖合暖和吧,左右这车厢够宽敞,还有着空闲地。”
墨钰刚说完,车厢里便传来了一声冷哼,墨钰这才想起这车厢里还有这一位事多又挑剔主呢。想起当初刚刚巡查完各地雪灾情况,想要返程时,晟睿非得要跟着自己,磨着自己答应了之后,便命人对着这马车进行了一番大改造,若不是自己拦着怕是连带着也要把驾车的马给回炉重造了的事,墨钰就一阵头疼。
墨钰也是经过这么一次才从邹毅的口中知晓这昭阳王向来都是哪怕一张软皮上有杂毛都一定要撤了重换的。
昭阳王会允许一个素不相识,甚至算得上衣衫褴褛的姑娘与他同乘一辆马车吗?答案当然是不。
晟睿是宁可在车厢外冒着寒风,也不愿与一个浑身沾着枯叶和雪的人坐在一起,不仅如此,他还以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不成体统为由将墨钰也一道拉了出来,于是乎,宽敞明亮的车厢内只有一个昏迷着的姑娘,马车的坐骑处却坐着三个衣衫干净的公子,尤其是其中两个明显不是一般人家的公子,哪怕是坐在车厢外,一身普通的衣服,也透出一股子清贵来。
墨钰坐在车厢外,看着庆平小心的驾着车,想着车厢里面的姑娘无人照料,虽然因为车辕有些断裂行驶得比较慢,但山路终究是有些颠簸的,晟睿是拿定了主意不会让自己进车厢,只能无奈的将庆平赶了进去,随手将缰绳塞到了晟睿的手中。
于是,从来只抚琴作画写文章的昭阳王生平第一次做了赶车的马夫。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墨钰便听到车厢里传来了庆平的声音,“姑娘,你醒了。”
温婉中带着些迷惘的女声响起:“我这是在哪?”
“这是马车的车厢。”庆平自觉说了句蠢话,急忙又补充道,“姑娘不必害怕,是我家主子正巧经过这里,见姑娘在路边晕了过去,怕姑娘冻伤,便将姑娘放进了这马车,全且为姑娘暖和一下身子。”
那姑娘听得庆平所言才知道自己捡回了一条命,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不禁溢满了眼泪,含着轻微的啜泣柔声道:“如此,多谢小哥照料了。”
那姑娘侧头瞧了瞧,这车厢足以容纳四五个人,内里装饰更是虽没有什么珠宝器具,却不知为何偏偏透着一股子华贵。正对着门的车厢最里面摆着一张软塌,说是正对着门,其实车厢内还摆着一扇屏风,上面绣着的不是花草,只是相同的几个草书,那字迹龙飞凤舞,当真算得上是“飘若游龙,矫若惊鸿”,只是这姑娘着实是认不得这几个字,不然也不会给寨里带回这么大的麻烦。
“这位小哥,你说是你主子救了我,那你主子现在何处?我想着毕竟是救命恩人,若是方便,还是要行一礼表达谢意的。”
“没事的,我家主子向来不在乎这番小节,姑娘也不必放于心上。”庆平自是不敢说出主子在外驾着马车,只因救了你得罪了另一个不能得罪的,庆平如此想着,嘴上却不停歇,“我叫庆平,姑娘不必叫我小哥,随意便好。只是不知道姑娘如何称呼?”
这姑娘明显楞了一下,似是没有想到会被问及姓名,踟蹰了一阵才开口道:“我家向来只重男丁,故而如今还尚未有一个叫的上来的名字,倒是让小哥你笑话了。”
庆平听到这姑娘如此说,心中不免想起了喜笑,听闻喜笑家中便有一个哥哥,因是男丁,便格外照顾,好吃的好喝的都紧着他一人,后来喜颜姑姑到了出宫的年纪,喜笑家里怕没了来源,便将还是孩子的喜笑借着喜颜姑姑的面子送入了阳景宫与太子殿下做个伴,因而太子与喜笑的情分是从小便有的,自是与旁人不同。
想起了喜笑,就不免想起了喜笑身上的“绣生花”,太子殿下担下所有罪责便是为了可以出宫为喜笑寻得一丝生机,不过这十几天的时候,听得主子说喜笑已经醒了,只是因着脚上的伤不能随意走动,并且给喜笑绣上“绣生花”的那个瞎眼老嬷嬷应该是留了情的,这些天过去,喜笑侧颈上的芍药依旧是含苞的姿态,并不见花开的趋势,故而墨钰才敢救助这昏迷了的姑娘。
庆平的思绪不过漂移了一阵便有转了回来,听闻这姑娘还没有能叫的出口的名字,便自告奋勇道:“若你不嫌弃,我给你起一个名字,如何?”
那姑娘没想到庆平会有这想法,一时之间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庆平看着姑娘的脸色不定,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唐突了人家,遂又道了歉。
那姑娘又有些不好意思,看着庆平略有失望的脸刚想说些什么,车厢的垂帘便被扯了开,一双纤细白皙的手突兀的撞进眼中,随即而来的是带着微微笑意的俊美的脸,只见朱唇微启,清冷的声音又携着一丝道不明的暖意:“姑娘受惊了。庆平无意冒犯姑娘,只是听姑娘未有名字,一时思虑不周,一时唐突了佳人,还望姑娘不要在意。”
那姑娘看着墨钰染笑的眸子,不期然羞红了脸,就连说出的话都磕磕绊绊了:“不…不在意的…”那姑娘似也察觉了自己的失态,努力想要维持住一个淑女应该有的样子,奈何效果却不能尽如人意:“小女子确实还没有名字,烦请公子帮忙想一个吧。”
“那边由庆平起吧。”墨钰怕姑娘不放心,有特意解释道:“他是读过几本书的。”
庆平听了墨钰的话,在一旁苦思冥想了半天,就怕丢了主子的脸面,思来想去,终于决定了下来,“那就叫乐然吧。愿姑娘一生喜乐安然。”
庆平大概很久很久之后,才明白了在他说出这个名字后乐然为何失神,也是那时才知道乐然便是这姑娘原本的名字。只是有些事情发生之后,乐然便把自己的名字丢了。却不想有些东西是天注定的,兜兜转转,她还是叫了“乐然”这个喜乐安然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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