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杨柱
陈霜降跟朱灵见得少。以前只觉得她是个清雅人,又是带了几分傲气,难以接近,这一回见着似乎又有些不大相同了,进来也是笑吟吟的,对着陈霜降的手艺夸奖了一阵,也是颇能聊得上。
看外面男人喝得欢,也不像是一时就会结束的样子,陈霜降就拿了瓜果并着花签牌子来,对朱灵说:“有中意的,我们也来玩会,不能只光看那些男人乐呵的。”
“我们也就这么几个人,这些总要人多才玩的起来的。”朱灵看了一下总是有些兴致乏乏。
把丫鬟婆子都叫了出来,也没凑上多少人,只抽了两轮签就散了,那签就被何如玉拿去了用,跟何珗两个摆出各种形状,倒也是自得其乐。
朱灵,方嬷嬷,春花,并上一个完全外行的陈霜降凑到成一桌。在抹叶子牌,也没赌钱,只拿了个小酒盅,谁输就谁喝上一盅。
这其中就属陈霜降初学最差,输最多,好容易等结束了,那么一口小小的盅子也是让她喝得脚步踉跄了。
等何金宝送走客,回来就看到陈霜降醺醺然地靠在床头,含含糊糊地也不知道在念叨着,不时地伸出一根指头戳一戳枕头,似乎是很不满意的样子,孩子气地鼓着腮帮子。
“输多少,怎么喝这么醉?”何金宝还想着跟陈霜降聊上几句,等一坐下来,才觉得自己也是喝得有些多,究竟上来,昏昏直犯困,只扯了被子往陈霜降身上一盖,跟着躺在一边睡了。
喝酒倒是高兴,只是这么一睡,等第二天陈霜降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快要哭了,这大夏天的,又没有点艾香,又没有放帐子,陈霜降就这么干干地被蚊子咬了一个晚上,十几二十多个包。就连眼皮上都被叮了一下,肿得都只能睁开一半。
而令陈霜降格外愤愤不平的是,就在她边上睡着的何金宝却是皮厚肉糙的,一下都没被叮到,还对着满头包的陈霜降笑话,气得陈霜降捏着他腰上的软肉狠狠地拧了一把,才消了气。
喝了半夜的酒又喂了半夜的蚊子,总算是按着当初商量好的,借着酒醉的名头,把何金元给留了下来。
虽然是同胞所出,却是跟何金宝完全不同,何金元大概是更随生母,又是长年卧床,五官精致,皮肤雪白,乍一看,很有几分男生女相,性子也是更细致寡言一些,在顺心坊住了好几天居然都没出过房门,低调地仿佛没这个人一般。
陈霜降还想着何金元这是得了了不起的病,才这么从来不敢出门。赶紧找了个有名的大夫给何金元看了看,结果却只说,体质确实不好,却也没有太大毛病,只要就仔细调养就好,平常也是要多出门走动才好。
同样是妾侍所出,何金宝就是一直被厌弃,何金元却也是偶然能得了何夫人称一声好,陈霜降一开始还想是何夫人心偏得太厉害,光是不喜欢何金宝一个,现在看来也不尽是如此,为了这偶然的一声赞,何金元过得也是相当辛苦吧。
虽说何金宝想着让何金元在这边过几天轻松日子,只不过他又不是个心细的,又要去兵部上工,实在是没多少空,何金元自然是托给陈霜降照顾了。
只不过这两个都不是健谈的人,又是没见过几次面,完全说不上熟悉,陈霜降也不知道该跟何金元说些,只能是时常让何珗去闹腾他一下,偶然地拉他到院子里坐一会。
等何金宝知道这事,又是十分的不满对着陈霜降抱怨:“真是,你究竟把我们儿子当了,才这么点大,就这么使唤他的。”
“不使唤他,那你去。”陈霜降横了他一眼,说,“看上去有些冷淡。我对着他都不知道该说些。”
何金宝停半天才觉得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承认说:“其实我也是。小时候金元生过好几次大病,一直养在房里面,我又是个坐不住的,惹祸的时候常是金元帮我兜着,少了也常是他悄悄地送过来,只不过,还真觉得跟他说不上话,真是怪了。”
这两兄弟的性子还真是南辕北辙,相差甚远啊。
何金宝太跳脱,何金元太沉静,陈霜降又不是那种轻易能跟人混熟的,没办法,只管好好照顾了何金元的起居,其他就只能是顺其自然了。
而那一边,何金贵坚持了许久,何夫人总算是松了口,答应了他的婚事,娶的还正是那一个钱芬芳。钱芬芳那一边已经是没长辈在了,这两人的年岁又都是很不小了,再耽搁不起,这日子就匆匆地定在了九月份。
陈霜降觉得好奇,还特地绕过去悄悄地瞧了瞧这一个钱芬芳。相貌没出众的,但却别有种恬静安然的神色,看着也不像是无意。
只是既然何金贵成亲,何金元也不好再住在这边,只能是回了那边去。
到日子那天,陈霜降也是带了何珗何如玉跟着何金宝一起去了。
何夫人看到难免有些记恨,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句:“真不要脸,只一份礼金,居然带了全家来吃!”
这边往来的,还有不少其他女眷,听到的人也不少。不由都回头盯着陈霜降多看了几眼,羞得陈霜降直想立即就掉头走人。
朱灵却是过来亲热地挽了陈霜降的胳膊,把她带了进去,等到了人后,抿着嘴望着陈霜降笑:“左右不过这么一两回,就多忍忍吧,我可是每日都要见她的,还是多同情下我。”
客人来得也差不离了,左右还有何夫人在外面,朱灵也就索性不出去了,拉着陈霜降手,问:“她以前就这样的么,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的。”
“在乡下的时候还好,这几年变得厉害一些。”
“怎么就变成这样?”
仔细想一下的话,倒也不是很难知道,从前的时候,当家作主的都是何夫人,自然是能大度一些,只是这些年下来,何家却是有些慢慢败落了,银钱不如以前充裕,日子过得有些紧。
反而是从前就瞧不上眼的何金宝倒是当官进了爵,连一向听话任她拿捏的陈霜降都硬气了起来,何夫人这心里自然是高兴不起来,总想着要落一落她面子,消一消她的气焰,斗来斗去的,就斗成了仇。
而对于朱灵,想来何夫人该是更记恨了,宅子是朱家的,银钱是朱家的,就连亲生儿子也是向着朱家了,本来的当家太太一下子要屈于媳妇之下,何夫人又是张扬惯了的人,想来该也是郁闷的很了。
这里面的缘故,朱灵该也是能想到的,只是她不说。陈霜降也不好说,只能是说:“该是有些闲吧,有些人没事做就容易乱想。”
这话一说出来,朱灵倒是若有所思,喃喃地说:“或许真的是太闲了。”
话说着,就听到外面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想来是该是花轿到了,朱灵赶紧携了陈霜降出去。
何珗爱热闹早就坐不住,跳起来要出去看新娘子,花轿还在大门外,外面又是一阵的鞭炮乱响,陈霜降哪里放心他出去,只能是哄了他说,放鞭炮可不能走近,不然要炸坏小孩耳朵的。
何如玉也是紧紧拉了何珗,正经地说,外面有只吃小孩的妖怪,要用鞭炮炸走了,才能出去看。这才把何珗给哄了下来。
接轿摔盆跨火,这些可是从大门那里就开始做,外面人多的很,女眷也不好出去看,只能是隔着屏风看着拜堂牵红线,只觉得京城这些规矩实在太过繁琐讨厌了。
这一喜事瞧着其实也不是那么喜庆,尤其是何夫人那一张脸绷了好久,在看着无数抬嫁妆抬进来的时候才刚舒展一些,等看到一身大红喜服的钱芬芳又是用力绷了绷,转头就是对嘀咕:“真是鬼迷了心窍,那么多好姑娘看不上眼,居然娶了这么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也幸好朱灵怕她说出不好听的,找了借口早早地把她边上的人给摒了下去,这喜堂上又是吵闹,大概也是没听到。只是瞧着钱芬芳那一双涂了丹蔻的手微微握了握,转眼又放开,那话,想必钱芬芳是听见了吧。
这一顿酒席吃得颇有些心惊胆战,陈霜降还真担心何夫人会突然做出惊人的事情来,幸好何夫人的心思只光放在了钱芬芳身上,也不知道在想些,总算是安稳地吃完,回了家。
人多的地方总是话多,陈霜降被何夫人奚落的事很快就传到了何金宝的耳朵里,只觉得心疼陈霜降,就说:“下次还是不要去,反正我们也是不想要大富大贵的人,如玉又是这么听话懂事,总不会真嫁不出去。”
陈霜降也没办法,只能说:“再看吧。”
且不说何金贵夫妻究竟过的怎么样,这样下来,何家就光只剩何金元一个尚未成家,何金宝还很有些着急的,悄悄让陈霜降帮着相了几家姑娘,私下去问何金元。
何金元却是说,他这样实在是不想连累哪家姑娘。
看就何金元态度坚决的样子,何金宝只能是做了罢,回家还跟陈霜降抱怨了一声,就算是亲兄弟,他也实在是讨厌何金元这种话都憋着不说的人。
陈霜降不禁觉得有几分好笑,要是真跟何金宝这样心直口快,有一说二的,那何金元也就不是何金元了。
不过也光是何金元一个有话不说,陈采春近来也很有几分古怪,总是神情恍惚心事重重的样子,陈霜降问她又是都问不出,只能是在心里暗暗着急,有时候还真觉得何金宝说对了,这种都不说的人,有时候还真的是让人觉得心焦啊。
问陈采春问不出来,看又看不出来,陈霜降只能是尽量跟在陈采春身边看着,这天小桃却是来跟陈采春说,有人在后门找她。
看着陈采春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只说让那人走,她不去,忽然又是变了主意,匆匆地出了去。
陈霜降叫春红跟着去看看,她自己坐着却是怎么也坐不住,那一双袜子拿在手里心不在焉地没缝上几针,反而是对着自己的手指头戳了好几下,忍不住,陈霜降干脆把这些活扔了下来,悄悄跟着出去看看。
顺心坊后门对着一个小巷子,因为没几家人,所以平常往来的人也是很少,陈霜降刚想着下楼,春红却是又回来了,带着陈霜降往边上的房间走去,开窗往下一指。
往巷子里进去一段路,那里刚好站了两个人,一个身量窈窕的,自然是陈采春了,而另一个男人单从装束打扮上来看,似乎落魄的很,但是却是挺着一身肥肉,一张脸雪白细嫩的很,一点都不像是有辛勤劳作过的样子。
这边离得远,也听不清楚陈采春跟那人讲了些,光只看到那人似乎是想着上来抓陈采春,陈采春退后了几步,脸色可怕地交谈了几句,之后很有些不情愿地掏出了荷包,还没等她动作,却是被那男人一把抢了去,倒空了才扔回给陈采春。
陈采春愣了好一会,看那个男人都走远了,才无精打采地往回走。
“那人是谁,采春为要给他钱,难道是勒索?”春红还在觉得奇怪,悄悄地嘀咕说,“还是要去报官的好。”
陈霜降却是不言不语,在那人转身的时候,她就意外地觉得有几分熟悉,仔细想了很久,终于是认出来了,虽然有些变化,但那个人确实是杨柱,舅舅家的大表哥,陈采春的夫家。
他怎么会在这里!
要真是杨柱的话,那陈采春这些天一直闷闷不乐的,大概也是想到了。
有太多的事情想不通,陈霜降只能是找了个机会问了陈采春,没想到还没等说话,陈采春的眼圈就有些发红,眨巴一下,就落了泪下来。
原来陈采春从杨家逃走之后,杨家那边也是发生了许多的事情。
舅舅杨有才帮着陈采春逃跑的事被杨柱知道了,一个是恨他放走了陈采春,一个气他好色不知进取,吵来吵去的,这两父子就吵成了仇。
杨柱气不过,就说一定要带人把陈采春给抓回来,杨有才自然是拦着不让他去,推搡起来,杨柱是个没节制的,下手从不知道个轻重,一恼起来就挥拳对着杨有才打了一下。
杨有才年老体衰的,哪里经得起这么重拳,这么倒在地上就再起不来,一会就没了气息。
居然就这么弄出了人命,杨柱并不是丧心病狂的人,自然是又悔又恨,吓呆了,倒是林氏镇定一些为杨有才哭了一阵,毕竟是心疼儿子,怕被人知道,赶紧收拾东西,让杨柱逃难去了,这边只用了急病去世掩盖着。
心慌意乱之中,杨柱根本没心思多想,直接就往着老家这边来了,好不容易才回了乡下,看到陈家村,杨柱难免就想到了陈采春,一直到现在他还没怎么死心,想着总要把陈采春给找回来的。
找的方向虽然没有错,只是这两人来的时间错开了些,那时候陈采春已经跟着刘大山去了杜桥县,杨柱自然是没有找到。
刘大山来的时候又没有怎么声张,陈书楠又不肯说,杨柱打听了许久也没有知道多少,只知道是去投奔当官的亲戚去了。
想着天底下官最多的地方该就是京城了,想着那里又是一等繁华的,杨柱就往京城来了,只是杨柱一样都是大手大脚花惯了的,匆忙带出来的这一些钱财哪里能够这么挥霍的,很快就花光了,都快跟叫花们沦落到一起了。
只是没想到在京城里呆了几个月,在一次陈采春出门买菜的时候,还真被杨柱给看到了,跟了上来。
这些事情杨柱当然不会全盘跟陈采春说,只说想着她才是千里迢迢地找过来,还让陈采春跟着他回去,以后一定好好待她。
那几年里陈采春已经是彻底地对杨柱死了心,自然是不肯跟他走,只是杨柱纠缠不休,甚至都是找上门来了,弄的陈采春厌烦不已。
本来还不想跟陈霜降,只是既然都被看到了,那也是瞒不住了,陈采春只能是对着陈霜降和盘托出了,还颇有些后悔地说:“早知道就该听嬷嬷的话,出门戴上帷帽的,不然也就不会有这么样子的事情了。”
帷帽带起来活动毕竟不大方便,陈采春总说那是整日不用做事的贵妇或是未出阁的小丫头才戴的,平头百姓哪有那么多讲究的。这话其实也是很有些道理,而且何金宝现在官职也不高,也就没那么多讲究,方嬷嬷也只是偶然说上一两句而已,渐渐的,就连陈霜降出门也会忘上那么一两次。
看到陈采春后悔的样子,陈霜降就说:“认人又不是光凭一张脸的,就算是带了帷帽怕也是没用处,总不能真的闭门不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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