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入梦乡之前,吕青野看到有一束穿过透气孔的光线照在梅兮颜的脸上,能清晰看到她的右脸,苍白无血色,显得有些脆弱。
闭合的眼帘上,眼睫乌黑,形成一条漂亮的弧线。少了份英气,多了丝恬淡。听惯了她的声音,他几乎又忘记她是个姑娘家。谁能想到这样一副柔和睡颜的主人,是一挥刀就能将人劈成两半的鬼骑屠杀者。
迷迷糊糊中才突然意识到,梅兮颜竟然没拒绝他躺在她旁边……复又想起他期冀过的另一半的假想。这一回倒不再排斥梅兮颜的身份,一国之主,又文武双全,倒也和他十足的匹配。虽然声音稍有遗憾,但一想到将她带到父王面前,一张口会吓父王一跳,以为他有断袖之癖,就觉得十分好笑,竟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眼见着梅兮颜蹙了蹙眉头,吓得他以为被她知道了自己的心事。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刚才不过是心中所想,并非真事,只是一时得意忘形而已……不对,现在应该担心吕湛和吕澈怎么样才是……
两人像冬眠的熊一样,继续在雪洞里休息、昏睡了三日,到第四日凌晨,吕青野推开了洞口的大石,拖着梅兮颜,终于离开了矮小憋屈的雪洞。
梅兮颜靠在石头边低头一看,发现身上白色的棉衣已经换成了猎户装,稍一抬头看吕青野正在从雪洞里往外拖包袱,咬牙切齿地瞪着他的后背和屁股,想一脚把他踹进雪洞,活埋了他。最终还是忍了下来,一来气力不足,二来若不是他,自己恐怕很难挨过来。
吕青野背起包袱,一副解脱的表情,丝毫不知道梅兮颜在心里已经把他揍得七荤八素、鼻青脸肿了。
连续被吕青野占便宜,梅兮颜冷着脸不说话,趁着夜色未尽,两人披着一身朗朗月光,消失在茫茫雪山之中。
约定碰头的地点依旧空荡荡,梅兮颜请吕青野在外围放哨,自己仔细查看每个角落,找到好几种暗号,都是鬼骑们遇伏当日留下来的,通知同伴找路下山,在桑林停留三日碰头,再去都城。
在一块看似自然跌落到雪中的小石块的底面上,看到了路战的暗号。暗号极简单,是个“十”字右上边还有两个小点,竖的笔画尾端特别长,指向旁边一块石头。
掀起石头,下面压了一块白色布料,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一堆字,字迹暗红,明显是血干涸后的颜色。
梅兮颜看过布料文字后收好,在路战那块小石头上留下自己的记号。
走到吕青野身边将布料递给他说道:“我的人在桑林停留三日,前日路战和左寒山碰到了你的两个侍卫,打算直接翻山过西泰关,把他们送到姜国境内。”吕澈中毒一节她却隐瞒未说,怕吕青野着急。
吕青野展开布料,前半段的暗号文字一个不识,后半段是吕湛的话,与梅兮颜所述一致,虽然看似无事,但若两人身体健康,定不会先行离去,所以心里已有了他们受伤的准备,问道:“你要去桑林和他们汇合吗?”
“现在已经是第四日了,晚了半日,我也直接把你送到西泰关吧。”
“你的身体撑不住,找路下山吧,我自己翻山过去。人少目标小,行动方便。”
“你是这场大戏的关键人物,一旦你失踪或者长时间停留在枢国,大戏就会开场。不论是谁要粉墨登场,剧情都不会太好看,我不能不顾枢国的安危。这里离西泰关原本不远,只是对方一定还封着下山的路、同时监视着西泰关。翻山过去是目前唯一快捷的办法。”
吕青野也担心幕后黑手拿他的失踪做文章,听梁姬的意思,明显是要搅起纷争再渔翁得利。若主谋是吕青莽还好,至少吕国是安全的,若主谋另有其人,吕国很可能也在被算计当中,他必须尽快出现在越国。
行到后半夜,梅兮颜眼尖,发现一个地窨子。大门敞开,屋内狼藉一片,显然是之前有人搜过这里。
两人查看了屋内的物品,决定趁天未亮,在此歇歇脚。
吕青野把扣在地上的小铁锅捡起来,出去盛了一锅干净的雪进来,然后把门关好,用屋里几块秃了毛的破兽皮子把门缝挡住,这才点亮了小油灯,三日五夜,终于见着了光亮。
借着光亮梅兮颜找到一些木炭和土豆,堆在一处之后便吹熄了油灯,撤掉挡门缝的兽皮,在屋里点起木炭,把土豆切成片铺在木炭上烤。再把铁锅架上去,烧融雪水,泡软了面饼,就着土豆片狼吐虎咽一顿。之后便吹熄了油灯,把封门的兽皮子去掉,放掉屋内的炭火气。
热水热饭下肚,浑身都暖和起来。歇了一阵,埋掉炭火,重新把锅扣回地上,恢复了小屋原本的乱象,继续赶路。
如此昼伏夜行,用了五日时间,傍晚前走到一处山坳,炊烟袅袅,鸡鸣犬吠,这里竟然有人家。
梅兮颜卸了发冠,将长发绾了一个髻,直接用簪子插住。让吕青野也卸了发冠,再把鬼骑铠甲、两人的发冠和刀剑用斗篷裹好,藏到一处隐蔽的山石间。只穿着一身血污的薄棉衣,由吕青野背着,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院门。
开门的是个魁梧的中年汉子,长相憨厚老实。
“敢问大哥,这里是姜国地面了吧?”吕青野回过神来,立刻问道。
“正是。两位这是……”中年汉子也是一脸防备地打量他们,问道。
“我夫妻二人从枢国来姜国探亲过上元节,不料竟被一伙猎户装扮的强盗打劫,幸得一个老猎户相救,躲过一劫。只是在山里迷了路,就走到这里,内人受了重伤,是否能行个方便,容我二人歇歇脚。”
两人身上的棉衣都咧着几个口子,露着棉花,带着血迹。梅兮颜脸色苍白,偏着头闭目趴在吕青野后背上,搭在吕青野肩膀上的两只手臂无力地垂着。
中年汉子不疑有他,打开院门,带他们进屋。
土屋共分三间,安排他们住进西面的一间,炉火通着土炕,屋内温暖如春。
吕青野把梅兮颜安置在炕上,便听到中年汉子喊道:“家里的,过来看看这两位外客的身材,去山子家问他们借两套棉衣棉鞋来,别拿错尺寸。”
一个妇人应着,过来看了看二人,和秦泰对了对眼神,有些为难地退了下去。
“请问大哥如何称呼?”吕青野问。
“我姓秦,秦泰。”
“小弟姓吕,秦大哥,多谢你热心收留我们。我这里还有一些碎银,权当谢仪,聊表心意。”吕青野从怀里掏出一些碎银子,乃是棉衣真正主人之物,都被他收起来,此时正好排上用场,硬塞进中年汉子手里。
“这……”中年汉子握着碎银,支吾着,红着脸对收与不收委决不下。
“秦大哥若不收,我们也于心不安,衣食款待,愧不敢受。”
“也好,多谢吕兄弟。”
正说着,秦氏端来两碗热水,吕青野立刻接了过来。
秦泰退出西屋,让他们夫妻俩休息。
吕青野反复念着秦泰嘴里的“家里的”三个字,忍俊不禁,看向躺在炕上装昏迷的梅兮颜,调侃道:“家里的,是自己起来喝水,还是我来喂你?”
“不是说好了装兄妹的吗?”梅兮颜半睁开眼,斜睨着坐在炕边的吕青野,咬着牙压低声音问道。
“你也不看看你盘的发髻,妇人发髻怎么冒充姑娘家?”吕青野嫌弃地埋怨,“再说,我们哪里长得像兄妹?”
“谁说妹妹一定是姑娘家,出嫁了不行么?”梅兮颜从小到大,一直在莽林里摸爬滚打地锻炼,之后就回枢钥做鬼骑,几乎没机会梳少女发髻,自己也不会梳,倒是疏忽了这一点漏洞。在吕青野面前又不肯认错,强词夺理地诡辩。
“别说出了嫁,未成家的成年兄妹俩,晚上也不能同睡一屋,难道你想我们分开睡?”
“为什么不能分开睡?”突然觉得不对,纠正道:“本来就应该分开睡。”
“万一被那些人追上来,谁保护你?”
“哦——”梅兮颜拉长了声调,哂笑道:“原来是怕这个。也对,既然已保护你一路,自然要有始有……”
梅兮颜突然听到院外有轻微又纷杂的脚步声,且行动十分快速,立刻闭嘴,指了指窗户。
吕青野会意,一步冲到窗前,用手指蘸着那妇人送来的热水,**了窗纸,轻轻戳破一个小洞,朝外看去。
一群兽皮裹身的人已经分散地围住这里,各个挎着腰刀、扛着长矛,目不转睛地盯着屋子。
为首的一人约二十七八岁,背着弓箭。秦泰夫妇瑟瑟缩缩地站在院门外,不知跟他说着什么。
“我们似乎被出卖了。”吕青野苦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