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渐渐停了,天开始蒙蒙的亮了。巡抚胡汝贞下令,征集杭州城中所有的大夫,募捐药品,为此战伤者免费治疗。赵错自是不能幸免,匆匆吃过早饭,收拾了一下行当,便要出发。
临行前,对顾欣雨道:“一夜没睡了,累了。回去休息一下,中午不用等我。”
顾欣雨也放下了碗筷,道:“我到殷家去看一看,不知道殷小姐怎样了?别让那胡公子闹腾的不可收拾。”
“也好!代我也问候一声。”赵错说着,转身匆匆出了巡抚衙门。
话分两头,且说顾欣雨出了巡抚衙门,直奔殷家大宅。
殷家大宅大门洞开,下人们都在废墟中忙碌的清理着。没有人通传,顾欣雨径直走了进去。这座昔日的红砖青瓦的繁华大宅,如今被烧了大半,满目疮痍。
在一处偏僻角落里,还有着一栋小楼,没有被大火波及,这已经是殷家能收拾出来唯有可供容身之处。一处房门前,胡槐奇浑身湿漉漉的,全身上下黑一块白一块,如此的脏不拉及。身边只有十数随行兵丁,其他的想来都已调遣出去打扫战场,搜救伤亡。
他正一个劲的拍打着房门,叫道:“若茗,开门!大夫来了,……若茗,开门!不然我就撞门进去了。”身边还有一位背着行医箱的大夫。
顾欣雨停下了脚步,隐藏住身形,静观其变。
房门打开“吱”的打开了,却是殷若茗的贴身丫环小翠走了出来,将门带上。拦在门口,道:“我家小姐都说了,不想看到这些庸医,请回吧。”
“让开,我要见若茗!”胡槐奇伸手想去拨开小翠,可是小翠死活不肯让开门。
“唉!”正在拉拉扯扯间,只听得房中一声幽幽的叹息,道:“公子,你这又是何必呢?你所在乎不外是我的容颜,如今已经毁了,到底还图些什么?”
胡槐奇焦虑的道:“若茗,我已经请来了最好的大夫给你治疗,总不能讳伤而忌医,这对你的伤势不好。”
房中,殷若茗再着哭腔,坚决的道:“不看,都这样子,还怎么见人?”
小翠眼尖,余光一督看到了远处静立的顾欣雨,高声喊道:“赵娘子!”
顾欣雨露了行迹,自是不能再躲藏,快步走了过去,问道:“小翠,怎么回事?你家老爷、小姐呢?”
小翠委委曲曲的道:“昨天晚上,大火烧来,慌乱中不知怎的我家小姐从阁楼上摔下,伤着了脸。可怜一个如花似玉的黄花闺女,这可怎么是好?老爷早几天回了乡下,现在连个能做拿主的人也没有。”
顾欣雨半带戏谑的责问:“胡公子,是欺负殷家没人,要硬闯姑娘家闺房啰?”
胡槐奇转头一看,嘀咕着:怎么又是这女的?却又不能露怯,悻悻的道:“原来是赵娘子来了。若茗伤着了,这不,我给请来了大夫。”
顾欣雨不再理会胡槐奇,道:“让我去看看!”
殷若茗将房门打开,仅可供一人进入,道:“顾姐姐,请进来吧!”
小翠侧身让开一条路,顾欣雨闪了进去。胡槐奇趁势一挤,小翠没能拦住,也进了房间中。只听殷若茗幽幽叹道:“公子,若你自认是若茗的未婚夫婿,自当在旁看着。如果在乎我的容颜,下不了决心,请出去!”
顾欣雨揶揄道:“胡公子,对佳人有意!留下给我打个下手,便能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
此刻,殷若茗头脸上包满的纱布,隐约可见已干涸的血痕。两眼布满血丝,黯然神伤,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神采。胡槐奇看着,踌躇不定,最后讪讪一笑,道:“婚姻大事岂可儿戏,得有父母之命!”
殷若茗松了口气,却又掩不住心中的失落,淡淡的道:“那等公子有了父母之命,再说吧。”
小翠不失时机的送客,道:“胡公子请!”胡槐奇怏怏的退了出去,门“呯!”的一声,又关上了。
胡槐奇守在门口,突然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看着小翠取这取那不时进进出出的来回忙碌,有心要问个究境,可小翠总是不理不睬的。
这时,一行二十多名军兵,如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一顶八抬枣红官轿进了殷家大宅,那官轿极是奢华气派。从轿里下来一个身穿绯红官袍的官员,竟是赵文华。他身上一尘不染,干净得与这里格格不入往四周打量着,皱了皱眉头,才小心翼翼的迈开步子,仿佛是生怕沾上这里的尘埃。远远的就向胡槐奇就打招呼,道:“槐奇贤侄啊!”
胡槐奇心里一突,虽然不悦,但还是得恭恭敬敬的行礼,道:“赵伯伯!”胡汝贞与赵文华自诩相交莫逆,以兄弟相称。
赵文华佯作关切的道:“槐奇,昨晚累着了吧。瞧你这**的,赶紧回去换身干爽的休息一下,万一生病就不好了。”
胡槐奇此时如何能走,打了个哈哈,道:“无妨,年轻人,身体好,不怕。”
赵文华咄咄逼人的道:“听闻殷家那丫头经已明确拒绝了你的亲事,还当众落你的脸面。可有此事?”
胡槐奇心下恼怒,偏偏又发作不得,只得举目四顾,佯作根本没听见。
赵文华斜眼瞧向那大夫,傲然道:“大夫也来了,里面是谁?”
那大夫连忙回话,将殷小姐受伤,却将胡公子一干人等挡在门外,现在正有一女子进去诊治。挟迫追问之下,竟连胡槐奇进去以后如何被语言挤兑出来的经过也一五一十的给说了出来。
赵文华闻言哈哈长笑,越过胡槐奇,径直推门而入。胡槐奇阻拦不及,也要跟进去,却被赵文华的亲兵给截在外面,任由他急得直跳脚,也是无可奈何。
房间里,顾欣雨正在给殷若茗包扎着伤口,见有人闯进来,怒斥道:“什么人?出去!”
“是你?来人啊!”赵文华也认出了顾欣雨,心里不由一突,下意识的大喊了一声。一时间外面人头攒动,赵文华的随行军士一拥而入,将房间塞得严严实实。
经过昨晚一战,见识了军阵的威力,更是心知赵文华的亲兵并不是酒囊饭袋,顾欣雨也是深为忌惮。缓缓站起身来,戒备着,道:“赵大人,这里是女子闺房,所来为何?”经过一夜的生死搏杀血腥洗礼,自也蓄起一股气势,凛然不可侵犯。
赵文华不由自主的往后闪了闪,退进亲兵的保护之中,却也不敢开口喊拿人。这才开口道:“本官,来看看殷小姐的伤势。”说着,仔细打量着殷若茗那裹着纱布的头脸,摇头叹道:“可惜了!可惜这如花的容颜。听说姑娘有言,只要不计较相貌愿委身下嫁。本官注重才情,久闻殷小姐聪明贤惠过人,又未曾婚嫁,本官愿求……”
这时,胡槐奇在门外大喊道:“若茗,嫁给我……”原来,他听到赵文华之言,便猜到了他的想法,心中一急,登时抛开心中的疑虑,吼了这一嗓子,打断了赵文华的话。
赵文华摇头,叹道:“胡贤侄,这心思啊!放不下,舍不得,偏偏又怕……犹疑不定,如此何来诚心?如何能好好待人家姑娘?”
殷若茗何曾见到如此境况,此时已经茫然不知所措。顾欣雨挡在她的身着,目光凌利,道:“人见到了,心意也到了。殷家小姐伤势未愈,须得好生休养,请都出去。”
赵文华愣住了,自持人多势众压根没料到有人此时敢下逐客令,但经历昨晚之事后对于那些高来高去武林中人却也不无几分忌惮。压抑着,房间中一时陷入了寂静。
一阵急促而密集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一片沉寂。这是一队威武的兵卒,蹭亮的兵刃,脏兮兮还带着血的甲衣,彰显着勇气与彪悍。特别是看到首之人时,所有人纷纷让出道来。
胡槐奇强抑着颤抖的声音道:“爹!”原来,他骤然见到赵文华的到来,便隐约猜到他的来意,心知自己决非这老家伙的对手,杭州城里能与他打招呼的只有自己的父亲胡汝贞,便吩咐身边的一个随从,绕开此人,赶去报信。
胡汝贞虽然脸色稍显苍白,依然健步如飞,一如既往的神采奕奕,丝毫看不出带伤的样子。他冲着儿子点了点头,当先迈步进了房间。
他不冷不热的调侃道:“赵大人,你怎么也在?可是看上了哪位美人?”
赵文华一愣,也许胡汝贞与他平时可不是如此称呼。继而,尴尬的一笑,道:“梅林老弟,昨夜辛苦了!”胡汝贞,号梅林。
胡汝贞不再理会赵文华,深遂的眼眸掠过殷若茗,见到顾欣雨,有些意外,道:“赵娘子也在,若茗伤得怎样?”
顾欣雨稍一错愕,用手比划一下,道:“会落下道疤。”
一旁的胡槐奇深吸一口气,眼中尽是失落。胡汝贞看在眼中,却是怜惜的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延请当世明医定然能恢复如初。”
顾欣雨沉重的道:“怕是难了。”
胡汝贞郑重的道:“无妨!娶妻当以贤以德以才,最后方是以貌。若茗贤德才俱足,若有媳如此,亦复何求?槐奇,你说是呢?”
胡槐奇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道:“一切皆听爹的安排。”
殷若茗缓缓站起身来,向着胡汝贞盈盈福了一礼,目中含泪道:“蒙大人抬爱,公子不弃,小女子感激不尽。只是我这脸上……”声音颤抖,却是说不下去。
赵文华皮笑肉不笑的道:“恭喜梅林老弟,喜得良媳!”
“承你贵言!”胡汝贞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转而对殷若茗道:“一家人了,该改叫爹了。”
殷若茗权衡着,终于缓缓开口道:“爹爹!”
胡汝贞开怀一笑,道:“这就对了!槐奇,好生照顾若茗。”
“是!”胡槐奇应允着,掺扶着殷若茗去床边坐下。
“赵大人……”胡汝贞做了个请的手势,分明这是要送客了。
赵文华没有移步,突然一指顾欣雨,喝道:“胡老弟,把这女的给我拿下。”
顾欣雨神色一紧,登时手心渗出汗水,不知所措。却听得胡汝贞哈哈笑着,问道:“赵娘子怎么得罪了文华兄?”
顾欣雨道:“昨天晚上……”
“你……”赵文华神色变幻,怒咤一声,打断了顾欣雨的话。如何能让她将昨夜之事说出来?喝道:“何须多言?速速拿下!”
胡汝贞眼珠一转,却是猜了个**不离十,爽朗笑道:“昨夜请援,乃是奉我之命。当时事态紧急,如果有什么不当之处,其因也在我。以咱们兄弟过命的交情,赔礼道歉的虚话就不说了,明儿备上两千两给文华兄压惊。”赵文华听了,脸色稍缓,却听胡汝贞又道:“他们这些武林中人,不大按咱们官场的规矩行事,就不要与他们事事计较。”
赵文华回过味来,却是惊出一把冷汗,连连点头,故作大度的笑道:“罢了。胡老弟所言在理,就不与之计较了。”于是,与胡汝贞携手迈步走出了房间。
顾欣雨目送着不屑的冷哼一声,暗暗的松了口气。
胡槐奇一旁笑嘻嘻的宽慰道:“这人最是贪得无厌,别看我爹挤兑他成这样,只要一份厚礼送过去,保准没事一般。”
顾欣雨轻“哦”了一声。
胡槐奇继续道:“其实我爹根本瞧不上他,什么都不懂,仗着权势,什么都要硬插上一杠,万一出个什么漏子,还得我爹给收拾。”
顾欣雨轻笑道:“这种事,也就胡大人做得。”
这时,只听得胡槐奇急道:“不可。”原来,殷若茗要拆去包裹在脸上的纱布,胡槐奇急忙阻拦。
殷若茗幽幽叹道:“那请公子为小女子折去吧!”
胡槐奇不是笨人,马上便明白了几分,但还是不免心中忐忑,顺着指引,伸出微微颤抖的双手。当纱布卸去,殷若茗那白皙的脸蛋几处擦伤。胡槐奇激动得几乎要蹦起来,语无伦次的,却又不无疼惜道:“果然不是真的,你没伤着!瞒得我苦呀!还疼吗?”
“哎呦!”殷若茗轻呼一声痛,被胡槐奇挥舞的手臂触碰到了额头的伤处。原来,昨夜里殷若茗确实是伤着了,慌乱中磕破了额头,流下满脸的血。急切间,小翠难辨伤处只得给胡乱的包扎了一下,看起来极是吓人。胡槐奇赶到,殷若茗为了摆脱他的纠缠,佯作伤势极重,已然破相。
当听到殷若茗委婉的说出原委,胡槐奇也不气恼,反而几分得意的笑道:“任你百般计谋,还是脱不出我的掌心,终究是我的娘子。”
殷若茗脸上微微一红,低下头去。
顾欣雨看在眼里,几分感慨,这便是缘分的造化吧,殷小姐纵使百般逃避,命运终究让他们走在一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