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南津关支流,吴村止水园内。
李超雄沉吟着,面上微微变换的神情,像是在艰难的思索着,要怎么把事情的原委说给眼前这个小姑娘听。
只见柳双离眨着一双大眼,一脸的疑惑。
李超雄微一叹息,选择了一个单刀直入的方法,说道:“柳姑娘可知道京城一地近八十万人的吃穿用度都来至哪里吗?”
“这——”柳双离一惊,想了一想,回道,“听说都来自江南一带。”
“对,”李超雄点点头,“京城的吃穿用度差不多都来自于江南一带,而运送这些吃穿用度的,主要都靠船只,路径则大半是从长江转运至京杭大运河,再北上京师。”
“嗯,这又怎么了?”柳双离依然睁着双疑惑不解的大眼。
李超雄转头看向止水园后高不见顶的山峦,答道:“柳姑娘还看不出,这些运往京城所需物资的所有船只,始发地都在长江吗。”
“啊,是!”柳双离一惊,跳了起来。
抬头向上,山巅之上,细得肉眼都难以辨识的流云,飘飘荡荡。
李超雄指尖轻触墙角攀延的藤蔓,回眸看向柳双离,一字一句道:“换句话说,长江一带的航运,直接关乎着大周的命脉。”
一听这话,柳双离即不由自主的倒退一步,一双大眼瞪得不能再大,口中说出的话也抖颤起来:“那韩府,你们——你们这几年对长江流域的布控,是——是为的什么?难道你们,你们是想……”
见柳双离被吓成这样,李超雄白净无暇的脸上略过一丝不解,指尖从藤蔓间收回,顿了一顿后,随即了然的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温言道:“永定侯韩府几代深得皇恩。哪可做出那种事来。”
“真是没有吗?”见李超雄笑得轻松,柳双离这才稍稍定下神来,舒了口气道,“但你不是说。你们在长江布控吗?朝庭有自己的水运衙门和巡河官吧,你们这么做,不,嗯,不就是在私自监控朝庭,这也不像是深受天恩的臣子应该做的事吧。”
柳双离说得直白,却也说的是事实。
李超雄点点头,轻声而道:“这事确不是臣子应该做的事,但是……”
说到这里,李超雄突的顿住。
柳双离追问道:“但是什么?”
天已经大亮。太阳升至了高不见顶的山峦之上,远远望去,正是金顶之上擎着一轮红日,好不耀眼。
李超雄抬头望着天上的一轮红日,淡淡回道:“但是如今朝政*。致使官运不通,私运盛行。”
“私运……”柳双离一惊。
“正是。”李超雄点点头。
“这话怎么说啊?”柳双离奇道。
李超雄轻一叹息:“就是官货私运啊。”
柳双离的双眼睁得更大了。
“柳姑娘还不明白吗?”李超雄笑道。
柳双离想了一想,道:“李大哥说官货私运,又说朝政*,难道是长江航运的朝庭官员利用官运之便,夹运私货为己牟取私利吗?但是,就算官吏再怎么利用职权中饱私囊。你们韩府私自监控官员的行为,也是不合适的吧。”
李超雄一愣,如墨的双眸细细看向柳双离,片刻后点点头,温言笑道:“三公子说过,柳姑娘是个心实之人。而且不只心实,情更实。但超雄今日看来,柳姑娘不但心实情实,人更是实。”
“什么心实、情实、人实!?”柳双离奇道。
李超雄淡笑着点点头,略一沉吟后。温言道:“柳姑娘也知道,河北一带人们的吃穿用度有赖江南。而也正因为有此航运,江南两淮之地,不知有多少人的生计以赖此。”
说到这里,李超雄如墨的双瞳深深的看向南方,似透过这层层林木,看到那浩浩渺渺,望不见底的滚滚长江。
“李大哥?”柳双离轻唤了一声。心道,这个李大哥啊,跟着韩三公子久了,也学了他那套吗,讲起话来总让人猜不透。
明白柳双离的疑问,李超雄又谦雅的加以解释道:“长江京杭运河,官船多,商民之船更多。而沿途的护航转运使,漕工纤户,船帮等等,这些人都是以航运为生的啊。”
“哦。”柳双离这才有些明白的点点头。
李超雄又是一笑:“而柳姑娘可知,我是江阴人士。”
“啊,那么说来李大哥,你们家也是以长江为生的?”
“差不多。”
柳双离再度了然的点点头。心中却也好奇:即是如此,你家以长江为生,为何最后却进了永定侯韩府,做起了一个护卫。
但奇归奇,柳双离也没有多事的去问。
只见李超雄又轻声说道:“也正因此,长江京杭的航运是国之命脉,在这一线上,不知有有多少利益可捞,又不知潜伏着多少势力。”
柳双离一顿,一双大而晶亮的瞳子使劲的眨了又眨,半晌后才不得不微微阖上:“所以,你们韩府,根本只是这些众多势力中的一个,一点——一点都不足为奇,是不是?”
“是。”
柳双离怔了半晌,最后苦笑出声:“真是我少见多怪了。李大哥说得对,我真的太过实心了。”
对此,李超雄只淡淡一笑,不再做评价。
阳光微微越过爬满藤蔓的断墙,散在了两人的身上。柳双离轻揉着双手,借以舒缓心下的尴尬。
“那么,你们……”
李超雄却突的摆摆手,打住了柳双离下去的问话,瞅着她又道:“柳姑娘可知道,你现在正陷在一股势力当中。”
柳双离一怔:“李大哥可说的是柳姨他们吧,我真没想到柳姨会是……哎,这个止水园究竟是……”
“是的。”话说到此时,李超雄也不想在绕弯子了,点点头道,“止水园的来历我也不清楚,但我知道,这个园子内有一条秘密通道。可直通向这个村头的河溪。”
“秘密通道,”柳双离一惊,“难道我昨晚见到的就是这个人通道的入口?”
“正是。”
“李大哥?”柳双离有些不悦的瞪着李超雄,“你知道。难道你从昨晚就——就一直在跟着我?”
李超雄摇摇头:“柳姑娘错了。昨晚我跟的不是你。”
“啊,你是在跟……”
“是的,我在跟踪的是他们。”
“他们是什么人?”
话说到这里,又一时顿住。李超雄似又在考虑着什么,柳双离看着他,也不打扰,身子斜靠向已在日光的照射下,消去晨露的藤蔓上,静静的等着。
良久,李超雄才微一叹息。回道:“他们只是些小脚色。”
“啊?”柳双离半鼓着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直瞪着李超雄。
小脚色?她才不信,要仅是小脚色,会动用到李大哥你这个韩府一等护卫来亲自跟踪?
见柳双离不信,李超雄又低眉笑道:“我会在此处出现。有一半的原因也是为了柳姑娘你啊。说来,柳姑娘你比这些人可重要多了。”
“啊!”柳双离又是一诧,这回的话像是那么一回事,她歪头想了一想,也不知是该信,还是该不信。
见柳双离还是犹疑不已的眼神,李超雄又笑了一笑。道:“这些人虽只是些小脚色,但也不容小窥。超雄以为,柳姑娘还是避开他们为好。至于柳姑娘落在屋中的那些东西,你也暂时不要管了,超雄定会设法帮你拿回的。”
虽是相求的语句,李超雄说得也温雅轻淡。可看着她的眼神却坚定无比,不容她拒绝。柳双离摇了摇头,心下多少猜知,这些必定是秦思白扬及韩齐海,在事先做了要求。李超雄只不过在执行上面的命令吧了。
柳双离想着,心下又是一叹,出声问道:“李大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柳姑娘请说。”
“你来到此处,是为着我的成份大些,还是为着这些人的成份大些?”
“这……”李超雄一怔,“自是为着柳姑娘的成份更大。”
“是吗?”
李超雄肯定的点点头,有些疑惑的看着柳双离:“柳姑娘为何会有此问?”
柳双离摇了摇头,亮若尘星的一双眸子望向遥远的北方,沉吟半晌才说道:“前儿是思扬的十三岁生日了,他要我捏的泥人儿我却推脱着没有捏好给他。哎,也不知他这生日过得开不开心,有没有为这事去难为我二师兄。”
李超雄一愣,温言回道:“殿下和卫华兄弟在京中一直很好,柳姑娘不必挂心。”
半晌,柳双离才收回遥望北方的目光,向李超雄展颜一笑,道:“那真的谢谢你了,李大哥。”
李超雄低眉而笑:“柳姑娘客气了,这本就是超雄应该做的。”
“那我下去呢,要往哪去?”柳双离挑眉又是一叹。
“下去如何,超雄无法定夺。”李超雄又是一抱拳,“但这两天里,请柳姑娘务必要留在此处,不要过多走动。”
“留在这里?”柳双离愣愣的四下看了又看,这里可说是她见到的,止水园内最为残破的地方了。其他地方,破损的屋宇或许还有半个屋顶,可这里,却是连那半个屋顶都没有了。
这里是很偏,偏得墙上全让藤蔓占据而完,偏得地上尽被破砖碎瓦的倾覆,寻不着一条路来。如无轻功在身的人,根本就跃不进这里半步。
这样的地方,真要她呆上两天?
“真是不好意思,柳姑娘,因为在吴村这个地方,除了对面这座高山外,我实在找不到另一处更为安全的地方了。”
这么说着,李超雄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去。
他话说的小心翼翼,原以为柳双离听了这话会心中不悦,会不开心的指责他们韩府照顾不周。不想,空气停歇一下后,他接着听到的却是‘扑哧’一声,忍不住的一个笑声。
“柳姑娘?”李超雄满脸的疑惑。
柳双离用手严严捂着嘴,脸上却还是上下的抽动,显然她是在偷笑。
“怎么了?”李超雄莫名其妙,四下看去,却看不到有什么好笑的地方。
“不,不是了,对不起,李大哥,”柳双离边忍不住笑着,边又不住的道歉,好半天才喘着气,解释道,“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要笑你的了,李大哥。可你今天一出现的那个样子,真的好认真好神气,那样侃侃而谈,有模有样。我还以为你,以为你已经学成了韩公子的样儿,镇定自若,俊朗不凡,温文尔雅,哈哈,最后这一看,原来你还是,还是老样子的。”
“柳姑娘。”原来是在嘲笑他啊。李超雄尴尬不已,见柳双离笑得欢腾,他也恼不起来,只能摇头苦笑。
两人间的气氛一时间轻松了下来。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