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石山庄。;乐;文;.+.正屋中。
女庄主居中而坐,红玉和姚佩琳分立在两旁。
只听红玉道:“幸得天佑,庄主无碍。不然……属下没有早将当日那事彻查明白,以致庄主受了今日的惊吓,是属下的过失!请庄主责罚!”
她话语中满是自责与痛惜,垂着头,只等着石寒发落。
石寒平静地听着,又抬眸定定地看了看她。
天佑吗?石寒暗忖。或许吧!正是老天把那孩子送到自己的身边,又屡次救了自己的命,使得两个人的渊源更深。
“此事非你之错,亦不必自责。”石寒淡道。
她话锋一转,又道:“你此番代我去北境巡视,说说看,可有什么收获?”
红玉诧异地抬头,盯着自家庄主脸上淡漠的神情,更觉得惊诧——
出了这样的大事,庄主竟然不急着审那个小蹄子,倒问起自己北境之行的事情来,岂不怪哉?
而且,庄主脸上那是什么表情?怎么看着像足了看破红尘生死的意思呢?红玉愈发觉得心中忐忑难安起来。
可是,既然庄主问起了行程,又是当着姚佩琳那女人的面,红玉只得暂压下满腹的心事,恭敬回道:“回禀庄主,属下此番去北境,确是有些收获的。最大的收获,莫过于得知漠南女王已经带兵攻下了漠北王庭,北境漠北一脉从此怕是只能对漠南称臣了。”
“哦?这速度倒快,”石寒叹了一句,又道,“这与我们的生意可有大干系?”
“正是这件事与我们有大干系,”红玉道,“一则,兵事停息,没有了兵荒马乱,边境的局势不那么紧张了,漠南的百姓也安定下来。如此,我们在漠南的皮货生意也会渐渐好转起来。”
石寒闻言,点点头,道:“见你是神情,应不止于此吧?”
“庄主明察!”红玉道,“属下要重点说的,就是这第二件。漠南女王攻下漠北王庭之后,就下令将王账迁至漠北,听闻大有合并漠南漠北为一国,重现昔日他们阿拉坦家族辉煌的架势。”
“这位女王倒是好志气!”出于惺惺相惜之感,对于有能力、有魄力的女子,石寒总是钦敬的。
红玉又道:“那位女王,把漠南原王庭所在交给了自己的长女,就是当今天子敕封的护北公主,汉名叫做金羽的。”
石寒闻言,眉峰一挑,道:“这个人,我曾有耳闻。护北……公主,呵,漠南女王之女,论理该封郡主的,今上却封了她公主,可见重视啊!”
她说着,目光却滑向了侍立在一旁的姚佩琳,悠悠道:“你说,是不是啊,佩琳?”
姚佩琳被点了名,神情一凛,面上却赔笑道:“据属下所知,这位护北公主殿下,论起血缘,还是今上的小表妹呢!今上对她好些,也是有的。”
石寒目光幽深地看着她,唇角勾起:“佩琳素来博闻。不过,天家的事,我等在商言商,还是少议论的好。”
“是。庄主说的是。”姚佩琳低眉顺眼道。
红玉素来是看不惯姚佩琳的,见她这副模样,心头顿觉一畅,又向自家庄主回禀道:“这位小殿下,虽然只有十四岁,但一向倾慕中原风物,更倾向于多与中原交往、通商。庄主您想,漠南有这么一位坐镇,咱们山庄的生意还愁不好吗?”
石寒略一沉吟,道:“确是极好的消息。这等机会,咱们不能坐视错过……红玉,你刚从北境回来,对那里的境况最了解不过。明日,不,今日,你便召集各处的主事,将所见所闻告知给他们,令他们把北方的生意当做庄中的一件大事。”
石寒想了想,又道:“唯有令他们知晓那里的情况,才能在日常事务中知道何为轻,何为重。我素来不喜将消息闭塞,为上位者所独享,怕的就是底下的人只是一味做着手头事,不知庄中的大局。我寒石山庄做的是生意,唯有讯息的顺利流转,才能保证生意的顺利流转。这个理念你要牢记在心,就以其为参照将情状告知各位主事。你可记住了?”
红玉细细听着,颔首道:“属下都记住了。”
“那你这便去吧。”石寒道。
红玉见自家庄主大有打发自己赶紧走的意思,遂迟疑了:“庄主,那件事……还没处置呢!”
“哪件事?”石寒侧眸不解道。
“就是刺客行刺庄主那件事啊!”红玉急道。
“那件事吗?已经报了官,襄宁府衙的仵作也已经验了尸首。无辜枉死和受伤的百姓,还有庄中殉职的三名侍卫兄弟,都给了大笔的抚恤。连同他们的家人,我也命佩琳去好生照料了。还要如何处置?”石寒道。
红玉被噎得实实诚诚,仍不甘心道:“庄主难道觉得、觉得这件事如此简单吗?那小蹄……咳,当日下毒的祸首已经抓住了,她必定与前日行刺的主使之人大有关联,咱们只要审上一审就能知道!庄主您……”
“红玉!”石寒突的打断了她,“我这里不是官府,审问犯人不是我的事!”
红玉愕然,她盯着自家庄主挂着几分烦躁的脸,咬牙道:“庄主说的是!但,这事不是小事,事关您的性命安危!难道就这么由着它们发生了吗?属下知道庄主不惧生死事,可……可您若是有个好歹,又让我们怎么办才好?”
石寒拧眉,不语。
红玉趁热打铁道:“就算是为了那几位殉职的侍卫兄弟,就算为了那无辜被害的路人,哪怕、哪怕是为了……”
她一眼瞥见了桌旁的一盏茶,灵机一动,道:“哪怕是为了杨公子为您煎的药,你也不能让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啊!”
果然,石寒大为触动,疲惫地闭目不言语。良久,方道:“罢了!你去带芷苓来见我吧!”
红玉暗松一口气,忙答应着去了。
然而,石寒接下来说的话,又让她心中不舒服了——
“佩琳,你留下,我有话要问你。”
杨谨提着一只食盒来寻女庄主,正遇上了满腹心事纠结退出来打算去提人的红玉。
“红总管!”杨谨同她打招呼。
红玉想心事想得入神,一愣,见是杨谨,忙欠身施礼道:“原来是杨公子。”
自从那日在城隍庙中承认了自己的真实姓名,回到庄中,石寒便命庄中所有人都称呼杨谨的真实姓氏。于是“杨公子”“杨郎中”代替了“施公子”和“施郎中”,几日之后,连“杨郎中”都没人叫了,“杨公子”三个字成了庄中仆从、侍女对杨谨的唯一标准称呼。
杨谨之前说了谎,情知理亏,这会儿被这样称呼,也是没脾气。不过,她发现了一桩怪事,即每当这些人这样唤自己的时候,伴着那个“杨”字的,是莫名其妙的恭敬语气,远非当初的“施”公子可以比拟,仿佛那个“杨”字本身就自带光环似的。
这件事杨谨虽觉得诡异,可有句话叫“习惯成自然”,被如此相待几日之后,她似乎已经渐渐习惯了。归根结底,这些于她都是小事,她最最在意的,也唯有屋中的那人。
“公子来瞧我家庄主?”红玉说着,瞥了一眼杨谨手中提着的食盒。
杨谨点头,道:“我刚为庄主熬了一盅滋补汤,趁热给她送来喝。”
“公子有心了!”红玉叹道,“我家庄主本就旧疾未去,那日突逢变故,心境不免有大波动,还请公子多费心思为她调养身体。”
“我会的。”杨谨应道。
红玉又欠了欠身,离去了。
杨谨凝着这位总管的背影,总觉得有几分落寞。
她来到正屋的时候,姚佩琳已经离开了。
石寒孤单单一个人坐在桌旁,微垂着头,不言不语。偌大的一间正屋,空荡荡的除了她之外,再无一人,更平添了几分凄凉寂寞之感。
联想到侍立在门外的秋意与冬青两名贴身侍女,再看到眼前的情景,杨谨便觉得心头一酸。
她不知道女庄主究竟怎么了,但可以确定的是,女庄主的心情很不好。
是谁让她的心情不好了?杨谨默问。
那一瞬,她极想寻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然后,去找到那罪魁祸首,胖揍一顿,给石寒解气。
“你来了?”石寒的目光自地面上抬起,落于杨谨的身上的时候,重又回复了温度。
“嗯。”杨谨答应着,顺势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并取出了其中的一盅热气腾腾的汤。
“这是什么?”石寒滑了一眼那盅汤。腾腾的热气之中,散发着淡淡的药味,还有一股子浓醇的香气,不难闻。
“滋补气血的汤。”杨谨答道。
“给我的?”女庄主明知故问。
当然是给你的了!杨谨无语地看着对方。难道她会提了给自己熬的汤来这儿喝吗?
石寒噙着一抹笑意。看到这孩子,总是使得她无论在何种情状下都能马上心情好起来,堪比早上的那碟子——
“这也是配着佐药桂花糖一起喝的药吗?”石寒调侃道。
杨谨:“……”
那碟子桂花糖是给你喝了苦药之后甜嘴用的,难道谁会用桂花糖入药吗?杨谨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儿。
“谁说桂花糖不能入药的?”石寒仿佛读到了她的心,笑道,“我们家郎中的药里就用啊!还很好使呢!吃下肚去,什么苦药味都通通不见了!又能愉悦心情的!”
杨谨知道她又在逗弄自己了。不过,这逗弄杨谨一点儿都不反感,倒有些喜欢。她想,若是这话从旁的人口中说出来,她一定是不爱听的,这不是拿药理开玩笑嘛!
可是,既是女庄主说的,杨谨就觉得没什么啊,自己的一番心意能甜了她的嘴、甜了她的心,这简直是不能再好的事。
于是,杨谨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不客观,越来越不辨事理了。怎么能因人而异呢?身为医者,不是该有一颗“世人皆平等”的同一心吗?
她严重怀疑,甭管女庄主说什么,自己都会觉得对,觉得好。
她这里纠结着自己的变化,石寒那边已经毫不犹豫地端起汤盅,喝得一干二净。
杨谨看得眼睛发直,心道要不要这么雷厉风行啊!你都不问问清楚我这里面放了什么吗?
石寒放下汤盅,见她那副怪异的神色,已是了然,含笑道:“别这样看着我,像个傻孩子似的!”
杨谨脸一红,下意识地撇开去。
石寒一哂,口气却柔柔的:“我信你,你为我准备了什么,我都会放心地喝下去。”
只这一句话,杨谨觉得心尖儿上像决了口子的大堤,汹涌的暖流浩浩荡荡地奔流而过,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热乎乎的,好受。
因为,她惊然发现,不止是她对女庄主失了“世人皆平等”的同一心,女庄主对她,亦是,不同于对待世上的任何其他人。
这算不算,求仁得仁?杨谨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