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抱着猫儿走了,留下一片狼藉,没过多久又来了群日本宪兵,他们只找到翻掉的火车,没找到司令官和部队,不久之后当地兴起一个传闻,说是老天爷发怒,命土地公把日本鬼子埋了,铁轨处有余震后所留的缝隙,缝隙里还能挖到残破日本军服。爱玩爱看就来网
唯一一个逃出来的人是沈维哲,可他吓傻了,别人问起他便说世上有鬼,还有比飞机还大的鹰,没一个相信他的话,只当他是疯子。后来冯大帅的手下找到沈维哲,那时的他浑身污黑,头发又长又乱,还油汪汪地结成块儿,就跟个乞丐一样。
“越脏他越找不到我,越脏他越闻不出味道,这是老叫化子教我的!”
沈维哲胡言乱语,看来是病得不轻,他再怎么疯也是冯大帅的侄子,总不见得真让他街上做叫化子。
他们把沈维哲接回冯大帅府邸,要给他洗澡去虱子,沈维哲死活不肯,紧握着胸前的护身符不放。
“不要碰我!鬼……有鬼!!!”
众人敌不过他,只好让他去了,背地里都说这沈公子抽大烟把脑子抽坏了,又疯又傻的,没人把他当回事。
宋绍勋终于少了一个宿敌,不过他知道沈维哲下落已是一个月后的事。
那天萧玉走后,宋绍勋就坐汽车追赶去东北的火车,好不容易赶上,萧玉与司妍都没了消息,他只看到翻掉的火车以及地震的痕迹。
宋绍勋怕司妍遭遇不测,担心得要命,没想中午过后他就收到秘书电报,说有人萧玉与司妍已经回到上海。
宋绍勋怵然,以为消息错了,即便是坐了飞机也没这么快回去,更何况这几天局势紧,也没有去上海的飞机。宋绍勋在当地找了几天,实在找不到他们,就搭飞机赶回到上海。
到尚贤坊时,街坊邻居告诉他这户人家已经搬走了。
宋绍勋懵了,一切都没办法解释,他跑到医院想找菲儿,结果菲儿也已出院,不知去向。
宋绍勋心有不甘,越是如此他越想把事情弄清楚,照相馆、尚贤坊、百乐门……所有曾有过她的地方,他都找了个遍,什么都没有。司妍与萧玉凭空消失了。
庄生晓梦。宋绍勋立在无人的弄堂里,迷茫地看着这栋空房子,思想被房里的黑沉没了,他一直站到夕阳西下,等不到爱人只好离开,到弄堂口他又怕错过什么,回头看了又看。
只有黑猫跟在他身后。这黑猫他曾在司妍家里见过,看来主人走了没把它带去,与他一样成了弃物。宋绍勋叹息,蹲身把猫抱到怀里,把它带回了宋公馆。
宋公馆依然平静,犹如这乱世中的桃花源。宋绍勋进门时,阿宝乖巧地走过来替他拿帽子和大衣。看见阿宝,宋绍勋又想起司妍,忍不住摸几下阿宝的头心。
“这几天有没有好好书?”
阿宝点头,神色有点僵硬。宋绍勋心事重重,没去在意这小小的异样,转身上了二楼书房。
阿宝去从灶头间里盛碗银耳粥准备给他送过去,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他偷偷地怀里掏出一小包东西。
阿宝左盼右顾,确认四下无人后才把纸包拆开,里面是粉末,像是□□。掺毒之前,阿宝很犹豫,稚嫩的小手抖个不停,他知道宋绍勋待他很好,但他是爹爹的好儿子,就算爹爹以前待他不好,宋绍勋死了之后,爹爹定会把他捧在手心里,渔阳弄里没人会看不起他,也没人会骂他叛徒。
想着,阿宝横下心,按照金哥的吩咐把□□倒入银耳粥里,然后送到宋绍勋的书房。宋绍勋很疲惫地坐在沙发上,不停揉着额穴,一副即将要垮倒的模样。
阿宝小心翼翼地端着银耳粥送到他面前,中间手抖了几次,洒出一点在地上,他弯腰去擦,宋绍勋勾下唇角,微笑着说:“没事的,阿宝。等会儿让兰阿姨来擦好了。”
说罢,宋绍勋端起粥碗,阿宝直勾勾地看着他的嘴,“咕噜”一下咽口口水,紧张地握紧拳头。
他觉得有双眼一直在盯着他,似乎已经窥探到他的不安,他东找西寻,找到目光的来源——一只黑猫。
黑猫立在书柜顶上,像尊神像纹丝不动,它绿幽幽的眼亮如明灯,将他里里外外都照了个通透。
忽然之间,阿宝后悔起来,觉得不应该害宋先生,他的好日子全是宋先生给的,他怎么能恩将仇报。阿宝为自己感到不耻,趁宋绍勋还没把粥送嘴里,他连忙扑过去把毒粥夺过来。
宋绍勋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阿宝就扭头跑了,像只不见天光的小耗子,飞快地窜出宋公馆的门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宋绍勋没有叫住阿宝,在阿宝抢粥的刹那,他心里已经明白,再也不可能留他在身边了。
背叛是常事。在乱世之中,一个烧饼、几斤大米就能成背叛的理由,更何况涉及到黑白两道。眼下宋绍勋不想找金哥麻烦,他实在太累了,累到连生气的力气也没了,他死气沉沉地躺在沙发上,脑子里都是司妍的影子,连柜顶上的黑猫看起来都像她。
不知不觉中宋绍勋睡着了,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像是有什么东西压着,他难受得想翻个身,不经意地摸到一条光滑的手臂。
什么东西?他打了个激灵忙抬头看,是司妍,她就躺在他的枕边,睡得很香甜。
宋绍勋惊呆了,愣愣地看了许久,然后不由自主伸出手,小心翼翼触上她的脸颊。她像是被惊醒,睫毛轻颤几下,而后缓缓睁开眼。
“你怎么醒了?”
极平寻的口吻,就像老夫老妻间的对话。
宋绍勋看着看着忽然笑了,随后温柔地拨开她耳边乱发,轻轻摩挲起她的脸颊。
“没什么,继续睡吧。”
他躺好,搂她入怀,闭上眼后忍不住问:“你嫁不嫁我?”
司妍没回话,就和上次一样。
宋绍勋收紧双臂,似乎抱得越紧心里的痛就越少。他也搞不懂,为何陷入情网的人只有他。
“这太不公平了。”他说。“你说什么我都答应,我只要求这桩事你却不答应。你走的时候连句话也不留,你不觉得你太无情了吗?”
“我不是回来了吗?”
“回来道别吗?”
司妍不语。
宋绍勋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我每看你一眼就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总会梦到你在我手心里划一横……一横……是什么意思呢?”
“是保佑的意思……保佑你不被别人欺负。”
“欺负?”宋绍勋呵呵笑了两声。“上海滩没人能欺负我,除了你。”
说着,他转过身,温柔地看着怀里爱人,深情问道:“如果我认输,你能留在我身边吗?”
他等着司妍的回答。
“喵……”的一声,不知哪儿来的声音,宋绍勋再睁开眼只看见沙发和书架,墙上挂钟的时针正指向七点。
原来是梦,短短十几分钟的梦。
宋绍勋不敢相信,他的手仍能感觉到她的余温,怎么会是个梦呢?宋绍勋把手覆在脸上,自嘲般地笑了,笑着笑着眼眶莫名湿润起来。
“宋先生,李校长来了。”管家在外敲门。
宋绍勋缓了会儿神,起身走到盆架前把痛苦悲伤全都擦去,待管家领人进来时,他依然是风度翩翩的宋先生,身上没半点失意的痕迹。
“李校长,欢迎。”
宋绍勋莞尔而笑,极为绅士有礼。李校长是民进小学的校长,一直收着宋绍勋的善款筹办项目,他今天带来许多学生作品,以示对宋绍勋的感谢。
“李校长,不用客气,我们坐着聊。”
宋绍勋请李校长入座,李校长推下鼻梁上的眼镜,十分拘谨地坐在沙发上,无意间他看到书架上的黑猫就问了句:“宋先生什么时候养猫了?”
宋绍勋微微一笑:“今天在路上捡的。”
“哦,原来这样呀。”说着,李校长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大堆票据。“这是我们小学的帐目,宋先生捐款的款向都在这里。还有冯主任代我向您问好,说这段时间辛苦宋先生了。”
话落,李校长从众多票据中抽出一张,交到宋绍勋手里。
“这是最新任务。收到线报,日本人极有可能要开战,你这里要做好应对。”
宋绍勋接过票据一折四,然后很自然地塞到衬衫口袋里。
“放心,我会完成任务。对了,林同志的家属找到了吗?”
李校长摇摇头:“我们查过好几个地方,都没找到与他有关的人。你也别太过自责,对于林同志的牺牲,组织会妥善处理的。当下之际,最重要的人还是你,你千万不能暴露身份,否则我们华东分部就会彻底瓦解,之前已经出了个叛徒,我们不能再冒险了。”
李校长指的叛徒就是陶师兄,陶师兄借自己失踪引起救亡社的注意,并在此之前称自己有很重要的情报托给林业昌,救亡社为了能顺利拿到这份情报,派接头人“陈先生”去取。
“陈先生”是组织中的骨干,他的身份一旦暴露,救亡社的人员就将连地拔起。宋绍勋发现有人在跟踪林业昌,故意让真正的“陈先生”避开,伪造“黑吃黑”的假象以此来蒙蔽敌人,结果出了些意外,假戏成真,林业昌牺牲了。
对于这件事,宋绍勋始终很自责,特别是收到那份所谓的“情报”。宋绍勋知道是谁在暗中搞鬼,但他不能替牺牲的同志出头,他的目的是潜伏,潜伏在官员军阀中,甚至不惜与日本人合作,以及来壮大自己的势力,扩张情报网。他成功了,如今只要他一个指令,连飞机大炮都能送出去,救亡社的同志皆是靠他的补给奋力作战。
宋绍勋在上海滩的名号响当当,但另一方面他却是默默无闻,他只能不停在司妍面前说自己不是汉奸,至于证据之类,他没办法拿出来,更不可能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