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维哲见过不少世面,看过的闲书也不下百本,书里写的妖魔鬼怪他如数家珍,却从没读到眼前这般可怖的巨兽。他看着白鹰火车头灯般大的血眼,愣了好一会儿,而这只白鹰正饶有兴味地欣赏他的恐惧,就如猫吃老鼠前的戏弄。
沈维哲大脑一片空白,忽然之间他想起月清临走前给他挂的防身符,立马从衣领里掏出来挂到胸前。刹那间,几束红光从三角型的护身符里迸射而出,织成一个金钟罩将他罩在里头。
白鹰似乎察觉到了法力,它竖起背羽、展开巨翼朝沈维哲狰狞咆哮。沈维哲吓得蹲身抱头,但过了会儿,他发觉这巨兽近不了他的身不由庆幸起来。
火车隆隆,不知驶到了哪儿。黑暗中突然起喧嚣以及零乱的脚步声,沈维哲转头看去,是山木大佐的宪兵队,他们定是听到动静赶来救援。
叽哩呱啦的一阵,都是沈维哲听不懂的话,情急之下,他也不管是不是自己人,先跳起来躲到宪兵队身后,再把人往前推。日本宪兵抬头看见这么大的怪物,吓得大喊大叫,连忙端抢对着车顶上的巨鹰猛打。
巨鹰刀、枪、不、入,射到它身上的子弹全都反弹,打伤好几个日本宪兵。沈维哲见势不妙想要保命,但又舍不得近在咫尺的富贵。他眼馋笼子里的女人,在抢火交错中想把笼子拖走,可手一伸就被血与火星弹得缩回,想来想去命最重要,他只得咬牙狠下心,弃车逃跑。
趁日本宪兵交火之际,沈维哲趴在地上从无数裤裆底下钻过,然后后跑到第四节货厢打开车门。寒风猛灌而入,他不由哆嗦,看着快速倒退的层层树影立马把腿缩回脚。“呯”的一声,有什么硬物砸在车顶上,紧接着是一声惨叫,只见半片尸体掠空而过,顺势捎来股血腥味。
再不逃就来不及了!沈维哲心里连连念佛,鼓足勇气闭眼往上一跳。身后的火车呼啸而过,他的身子被气流卷得半斜,坠到地上时连滚好几个圈,把一条手臂摔断了。
沈维哲差点疼晕过去,整个人直发麻。他看着远驶的火车以为逃出升天,没想到眨眼间的功夫,火车像被巨风刮倒,翻出了铁轨,轰隆巨响震耳欲聋。
沈维哲吓傻了,缓过神后连滚带爬逃到野田里。
萧玉没找到他,翻遍整个火车都没有看到沈维哲。血腥太重,影响了萧玉的嗅觉,在黑暗中徘徊片刻后,他回到那节车厢,回到司妍的身边。
铁笼周围围着日本宪兵的尸体,在火车掀翻刹那到起了缓冲作用,但是他们的血并没破解笼上符咒,萧玉在笼子边上转悠,爪子一触上去,瞬间就感觉到灼烧的剧痛。
“小四儿,你还好吗?”
萧玉伸出小尖爪透过笼孔,小心翼翼触碰着司妍的发丝。她在颤抖,听到轻唤,她微微眨下眼,没有喊疼。
萧玉心疼坏了,可惜他是鸟,七情六欲全都在雪白的羽毛下,她看不到也不会明白他此时的焦急。
“让你别出去,你不听,这次可不是我招惹来的祸。”
他故作轻松戏谑,引来司妍白眼一个,见此,他稍稍松了口气,心想:她还算正常。
萧玉准备把这笼子拖出去,可笼子浸过人血,与他的阴气相克,稍有触碰,他就像被铁水烫到了,下意识地缩回爪子。
可想而知司妍躺在这样的地方会有多痛苦。萧玉顾不了灼烧的疼痛,两爪勾上铁笼,以鸟喙叼住笼锁,想把笼门拉开。剧痛瞬间灌入全身,他的鸟爪被烫得直冒烟,鸟喙都烫断了,而这锁依然固若金汤。
“别急,马上就能打开了。”
萧玉颤着声音,说得含糊不清。一丝涎从断喙滴下,恰好落在司妍手背上。司妍不由哆嗦,她勉强地抬起眼,看到个曾似相识的影,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痛晕了,明明是只鸟,为什么看起来是个人,而这人是谁她竟然想不起来。
疼……司妍稍动下手指就能感觉到一股难言的疼痛,仿佛是将她所遭受的苦全都集中在了这一处。她心想为何死了仍有这么多痛苦,身上的,心上的,都在痛。
白鹰奋力地拆着铁笼,突然“噌”地一下被炽热的火团包裹,转眼之间飞灰湮灭。一切又沉寂于无声的漆黑中,司妍懵憧,颤巍巍地撑起身探头看去。白鹰没了,地上只有一堆焦黑的散屑,她下意识地抓住笼子,朝着漆黑叫喊:“你在哪儿?”
她的声音已经哑了,出口皆是气声,铁笼的法力将她的手烫出血泡,吱吱冒起白烟。司妍没有缩手,奋力地探头找寻萧玉,他们不死不灭,她想这区区铁笼怎么能杀得了他们,然而找许久,仍没找到破鸟,尽管她讨厌这只又贱又浪的白鹦哥,但不希望他死在这些渣子的手里。
叽哩呱啦……外面响起日本人说话的声音,紧随而来的是仓促却整齐的脚步声。是支军队,日本人的军队,他们定是听到动静,派兵过来了。
司妍逃不出铁笼也无处可躲,她不想让这些日本兵看见自己□□的身躯,干脆靠在铁笼上借它的法力烧成灰烬。
火蛇窜起,五彩斑澜。众兵赶到时就看到一地残尸,以及一个铁笼,笼里有具烧焦的尸体。
“这是怎么回事?!”
为首军官会说中国话,他从人群中拉出一个人往前推,再指着铁笼叫嚣:“哪里有怪物?是不是你故意设下圈套?”
说罢,他拨出腰间军刀。
沈维哲吓得直缩脑袋,他是去找救援的,结果又被他们拉了回来,他想至少有一两个活口能为他作证,没想全都死了,受了冤枉的他一肚子苦水又酸又涩,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山木大佐真是被只大鸟叼走的,你看还有这些尸体,肠子都流出来了,不是普通人干的呀。”
“八嘎!”日本司令官甩手给他个巴掌。“这些不是尸体,是勇士!不像你这懦夫,只会逃跑!”
沈维哲从小到大没挨过人打,连他老子都不敢对他粗嗓子,突然挨了这日本人一下,他窝火得很,但又不敢得罪这救命草,只好低头哈腰,连声道“是”。
日本司令官稍稍顺了气,他举着手电筒,迈过地上血肉模糊的尸首走到铁笼边上,然后拿军刀敲敲铁笼子,笼子里的焦尸化作灰烬散了架,淅淅沥沥地洒到地上。
“这个会复活?”
日本司令官拧眉问道。沈维哲探头看去,笼子里还有半具焦尸,不知是不是之前看见的。
“会!”他斩钉截铁点头,心想先唬住日本人保住命再说。
日本司令官半信半疑,伸手拈起一簇焦炭,以食指与拇指搓了又搓,再放在鼻下闻,就是股焦糊的味道。
“八嘎!”他勃然大怒,以刺刀直指沈维哲。“骗子!”
沈维哲徒然色变,两眼瞪得滚圆,他不是怕司令官的军刀,而是看见司令官身后多出一个影子。
日本司令官从众人吃惊的神色中嗅到异样,连忙转身以手电筒乱照一番。墙上有个人影,但墙边没有人,他以为自己看花眼,连忙揉了又揉,的确是有人影。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往后退去。地上焦屑突然飞扬而起,先是脚后是腿,慢慢地聚成一个男人的模样:身穿墨色鱼鳞甲,腰佩三尺青锋。
“鬼!鬼啊!”
沈维哲惊魂未定,又被这么一吓,立马转头就跑。
凭空出现的男子缓缓睁开双眼,看到面前奇装异服的日本兵扬起一抹诡异的浅笑,而后抽出腰间青铜剑。
“我不想杀人。”
话落,寒风一闪,日本司令的头颅就不见了。日本兵叫嚣起来,声音尖锐,像是怕得疯了。
抢声蓦然响起,凌乱无序。子弹打在那男子身上根本就没反应,他的剑比子弹还快,横挥过来,四五人便身首异处。
这不是常人的力量,堪比鬼神。
日本兵溃不成军,扔下武器纷纷逃走,可他们快不过萧玉手中的青锋,转个身就成剑下冤魂。
当年萧玉就靠着这把剑血洗广陵,取下旭初人头,高悬于城门之上。如今再将它持在手中,噬血的*与憎恨又重燃起来。
“一个都别想走!”他大喝,以剑狠插入地,惊天巨响过后,火车裂成两半,大地随之震颤,而且裂开一道巨缝。逃跑的日本兵纷纷落入巨缝,坠到不知名的地狱中。
不够,这样还不够!司妍所受的苦以及他的痛苦必须以血来清洗!
萧玉忍不住大开杀戒,恰似当年屠城时。他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只记得血流成河,井水都是血红的,杀到最后他披头散发,人不人鬼不鬼,连手下兵将见之都胆颤心惊,不敢认他为主。
那年,他死了,死于将士们的惧怕,他们合力将他杀于会稽山,以黄土掩埋住他的尸骨,好在死后有她……
萧玉想起司妍,心像是被化开了,他突然感觉到有双手从后面环抱着他,阻拦着他的杀戮。
萧玉不由回首,看到半空中浮着一个素影,鹅蛋脸,柳叶眉,温柔的眼眸净澈无瑕,一眼万年。
“阿娘。”萧玉忍不住轻唤,声音激动得微颤。“我是阿玉啊。”
司妍似乎没听见,松开紧护着他的手,犹如一股疾风袭向日本兵。
日本兵惊吼大叫:“阿修罗!阿修罗!”话还没说完全都掉入地上巨缝里,随着一声巨响,缝隙闭合,一切归无。
萧玉手中的剑化作灰烬,身上铠甲淅淅落下,不知何时他脚边多了只黑猫,蜷缩成团儿像是死了。
萧玉小心翼翼捡起黑猫抱到怀里,黑猫冰冷得如寒月里的石头。他心疼得抱紧,轻轻在它脑门中亲了几下。黑猫抽搐,犹如魂魄归位,伸出小爪挣扎起来,它终于睁眼看向他,和以前一样,满脸的嫌弃。
萧玉笑了,他把黑猫举高,说:“我们回家。”
黑猫顺势往下看了眼,他没穿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