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出征第一鼓(1 / 1)

林侦从没有读书读得这么辛苦过。

从小到大,他是一个十分有规划的人,生活、学习,每一个目标的实现都有详细的计划表支撑,遵循的刻板几乎生了强迫症。临时抱佛脚、熬夜翻书一直都是芽芽干的事,可这一回,考试迫在眉睫他才拿起了书,晦涩难懂的科目、几乎空白的基础,心里真是一点底都没有。

穿越后醒来,惊见满屋书架,四书五经、天文地理,诗、词,史记、医书、兵法、杂闻,竟然还有全本的《三国全传》和《搜神记》,堪比现代最大的古籍专馆。想着回去后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林侦第二天就开始浏览。软禁的生活,无人问津,读书成了他每天打发时间的主要消遣,一个半月就囫囵吞枣过了四书。却不料,找到芽芽后以为很快就可以回到现代,却出了麒麟珮的岔子。

要寻找另一枚钥匙就必须走出去,走进皇宫,去面对这个时空最有权力的人、最刁滑的政客、最渊博的学问家,林侦忽然觉得这一屋子的书都不足够压住他的心慌。

时间立刻紧迫起来。幸而他是医科生,长篇大论地读书一直就是他的强项。古人的书连标点都没有,分明是烂熟于心的文章依旧读起来吃力。好在林侦曾有一年学习中医的经历,跟随一位老先生啃过不少晦涩的古医书,此刻看竖版繁体字才不至于头晕眼花。

夜以继日,越补越觉得自己古文知识匮乏,一篇文章写下来,八股的套路都把握不好。而更严峻的是行为举止问题,这才是林侦熬夜的原因,要把读来的书放进自己的言行里,绝不是背几篇文章就可以了事的。

除此之外,还有七皇子的人际关系。这位冷宫中的王子一朝走出去,不认得朝中大臣、表现冷漠都可以解释为不想与他们沾染的谨慎,可他的同族兄弟姐妹、宫中的一众娘娘们,他却不能以冷漠的软禁脸来搪塞。小太监刘捻儿倒十分乐意跟他说,可林侦却不敢问得太细,以免隔墙有耳。

好在他有芽芽。

芽芽身在浣衣司,短短的时间竟然与一位曾在乾清宫当差的小太监成了患难之交。而且对一个只有十四岁、从未进过内宫的小宫女,什么话从她口中问出来都不会引人生疑。那名叫王九的小太监也是真心对芽芽好,虽然口很紧,没有把后宫要害说出来,却是讲故事一样把各位王子公主的情况都细细讲给她听。

有了这样具体的信息,林侦至少有信心在见到他的兄弟姐妹时不会认错。

第一次考验,就是十一月初六的千秋节。林侦现在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赴考,一切都是未知数……

又是熬了个通宵,林侦的脸上却丝毫不见疲惫之色,乏尽的灯烛映在眼中,一点点红丝,十分光亮。恶补之下,很多书都似通开了门道,读起来也少去晦涩,甚至还能像读现代文一样可以从中揣摩出通常之外的意思。譬如《曹刿论战》,正是那句著名的“肉食者鄙,未能远谋”的出处,对当权富贵者的鄙视可谓诛心。而今细细研读,危难时刻,鲁庄公与大臣们能意识到自己的无能,真正低下身段从“小信”到“忠之属”取信百姓,让一介平民发挥才干、领兵破敌,封建君主的气量也着实难能可贵。

一篇文章做下来,林侦觉得自己的笔、笔下的古文第一次写出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嘶!林侦正是奋笔疾书,只觉脚下一阵刺痛,低头看,炭盆烤得近,把棉鞋烧出个洞。

“哎呀,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刘捻儿惊慌失措地扑过来,一副要用自己的身子挡住烈焰焚烧的架势。都是他为了让主子暖和些,不停地往跟前儿挪炭盆,这一下主子受了伤,大太监们要知道,打死他都是轻的!

看刘捻儿脸都吓白了,林侦笑笑,轻轻用脚尖挑挑破洞,“你还愣着做什么?去拿鞋袜啊。”

“哎!”

刘捻儿赶紧去取了来,抱起林侦的脚褪下鞋袜小心地吹吹,见那脚趾果然没伤着,刘捻儿的心这才落了地,又麻利地给他换新的。林侦想搭手,是万不能够,也只好随他去。

刘捻儿见主子还是从前那么随和,他这才适宜,趁便离得近又悄声道,“主子,昨儿夜里我见着两位公公在那儿写册子。”

“哦。”刘捻儿口中的“两位公公”是西小院中的管事太监张福和刘兴,这一句说出来后面显然还有话,林侦一面翻着手中的书,一面听着。

“张公公说主子最近读书倒勤,该记下给万岁爷瞧瞧;刘公公叹了口气,说万岁爷早就不看这边的折子了。”

林侦的手指停顿了一下,抬起头,轻轻吁了口气。他每天的起居行为太监们都会记在一个册子上,据说是要上交宗人府的。日常流水账一样的记录,说“万岁爷早就不看”,那也就是说之前“万岁爷”还是会看?是在看什么?看这逆子有没有好好反省还是……在关心他?林侦之前探得,七皇子是在二公主亦沁和亲蒙古不久后就被软禁的,不知为什么,他忽然隐隐感觉这父子反目也许与这件事有些关联……

“回主子,三公主驾到!”

林侦正自思忖,一个太监进来回禀。这一声,不但林侦心里一惊,连那太监的声音都在抖。西小院破天荒第一次有了访客!

终于来了!料定的结果真的出现时,林侦竟然按不住自己的心跳,起身就往外迎去。刚刚走了两步,突然定住。冷静!七皇子是个冷宫幽禁近三年的人,第一次传信出去已属不易,这见面绝不可过于热络。

林侦退回房中,又端坐在书案旁,蘸蘸笔,屏气凝神。

不一会儿,雪地上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帘子打起,就着雪冷,一股淡淡的馨香。

林侦抬起头……

眼前的女子,并未如想象中那般华贵逼人。一身银丝暗花大袖裙,肩披云霞帔;发挽顶中,珠翠环髻,两只花钗衔行云流水,垂在肩侧;丹凤轻挑,脂粉薄透,一个面若婉月、行若静水的女子。这就是七皇子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三公主亦洛。

四目相对,林侦的眼中十分复杂。而亦洛,只这一眼,越过了多少岁月,泪光早已盈入。

林侦慢慢站起身。

三年未见,当初那郁郁寡欢的少年竟是长成如此挺拔,面上脱去了儿时的苍白与柔软,双目幽深,棱角刚毅,眉宇间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英气;这一方窄小幽怨之处没有束住他的翅膀,倒像将将翱翔归来的雏鹰,若非还似儿时那般总是轻轻锁着眉,她几乎就要不敢认他……

热切的话语已是涌在了喉中,亦洛强自镇定,按下心潮,“你见我,有何事?”

没有称呼,没有寒暄,冷冷一句,一别千里。如果不是她根本无法掩饰的情绪,林侦几乎就要相信这位姐姐也早已抛弃了他。

“请。”

应他轻声一个字,亦洛抬步走进房中,落座桌旁。身后跟来的侍女十分有眼色地将房中侍立之人都带了出去,轻轻掩了门。

房中复静如初,除了书香、墨香,只有香炉的白雾冉冉流动……

林侦走到近前,亲手斟茶,略犹豫了一下,捧到亦洛面前,“姐姐……”

几乎就是一瞬间,亦洛眼中已经冷去的泪滑了下来,那么清淡,那么凄然……

这泪仿佛破冰的春水,林侦的心里忽地涌上一种异样的感觉,不知是七皇子,还是他自己,对眼前女子竟是有了难以言明的一丝触动……

“桢儿……”

这一声唤,把她之前的屏持全部卸下,柔软的泪声如母亲般温暖,林侦轻轻摇摇头,“臣弟已近及冠之龄,姐姐还如此唤我……”

他说了这么多个字,男人的声音,低沉,柔缓,再不是从前那般尖锐的倔强,言语之中只觉轻嗔的亲近。看着他,亦洛一时心酸,一时欣喜,好一会儿方笑了,“是了,桢儿长大了,该是唤作‘奕桢’才是。”

林侦也含笑道,“姐姐请用茶。”

亦洛回神,才见这半日弟弟手中竟还捧着敬给她的茶,忙抬手轻轻沾去腮边的泪水,接过茶盅,“哦,正是呢!”

窗外又覆了一夜薄雪,垒入前几日的积攒,日头出来,天地洁白,绒绒的晶莹,透过玻璃窗正映着桌旁冉冉茶香之中的姐弟。

“奕桢,”

“嗯,”

“你邀姐姐来,可是……”亦洛正想把自己攒在心口的话说出来,忽想起临行前夫君的劝告,便只得按捺,斟酌了一下方道,“是为的何事?”

“哦,”林侦并未遮掩,直应道,“今年的千秋节,我想着该去给皇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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