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修,为世间所不容。以肉身证道,这是魔派修士的说法,倒行逆施,这是练气一脉正道说法。人的身体是一座宝藏,内有丹田气海奇经八脉,五脏骨架,外有肉身皮囊,以天地灵气聚气海而引动天地气机,沟通天地大道,是为炼气。吸食生灵精气滋养五脏内府经脉骨骼,外炼肉皮金刚铁骨,是为炼体。纪年很不理解炼气一脉与炼体一脉有何渊源,更不明白为何称其为魔修,但是这些话打小便是钻进了他的耳根子,早已根深蒂固。
江湖正派与魔道一派千百年来摩擦无数,也死了挺多人,直到现在正魔之争仍旧从未停止,纪年却从未见过真正的魔修,手提十字蟒头盘龙枪的黑袍青年是他见过的唯一一个,强悍无匹。没有去深究魔修出现在北燕将士当中有何缘故,纪年只是出神的望着面前的战场。
铁浮屠似乎没有伤亡,这也在意料之中,平原冲锋,连弩射杀,将领悍勇,敌军的溃败很是正常。心胜为上,兵胜为下。是故圣人之伐国、攻敌,务在先服其心。被吓破胆的战士就好像被咬服了的狗,只能够摇尾乞怜,俯头哀鸣,而铁浮屠,攻心胜了,攻敌也胜了,完胜。
夜幕笼罩下的村庄已是一片废墟,只余点点火星,村庄边上的小溪被鲜血染红,纪年抬头望天,没有月亮。他怔怔的望着废墟当中的一条土狗挣扎了半响,哀鸣一声,还是倒了下去,身体焦黑,心不甘情不愿的闭上了眼睛。徐青衣与徐昭雪二人恢复了情绪,脸色难看的望着打扫着战场的五百铁骑,心有余悸,她们也不知道为何心惊肉跳。小石头枯黄的脸上有着一些快意。
与纪年身材相仿的粗布麻衣少年古剑陵,卧蚕眉丹凤眼,很是好看,没有威严与浩然正气,阴柔气质占了九成。他此时情绪倒是没什么波动,面无表情,眼眸深邃,让纪年看不懂。
“你是谁?”,这种死板的扑克脸让纪年再一次想到了陈孝辅那臭小子,说话便是说话,不带任何情绪,没有丝毫感情。
纪年诧异的转头,抬手摸了摸鼻子,似笑非笑,“我以为你不会说话呢,原来是精简着来,惜字如金啊。”,顿了顿,纪年笑道,“我叫魏纪年,认识吗?”
纪年意料中的惊讶与诧异,还有那种看了十多年早已看习惯的鄙夷嘲讽没有出现在古剑陵阴柔好看的脸上,反而是挑了挑眉,狭长的眸子瞥了纪年一眼,疑惑道:“不认识,也没听说过。”
纪年哑口无言,随即摇头苦笑,不由自主的抽了抽鼻子。古剑陵语气中的疑惑再上一个阶段,抬高了音调:“很有名吗,我不知道很奇怪吗。”
噗嗤,徐家姐妹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纪年回头看了眼,有些惨白的俏脸似乎还没有完全恢复,却添了几分病态美,掩嘴轻笑下,千娇百媚。纪年咧了咧嘴角,这个古剑陵,当真是陈大公子的翻版,这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坏毛病,与其同出一辙,毫厘不差。
少年古剑陵脸上破天荒的挤出出一丝笑容,不知为何,随即收敛,却是让纪年瞪大了眼睛,这家伙他娘的还会笑?真是狗嘴里吐出了象牙,见了大。顿了顿,纪年开口道:“你又是什么人,是这里的村民吗?”
少年面色一僵,生人勿进的气息隐约流露,那狭长深邃的丹凤眸当中,纪年意外的看到了憎恶与彷徨,还有一抹决绝。他语气很冷,冷到连不谙世事的小石头与徐昭雪都悄然皱起了眉头,“算是吧。”
徐青衣轻轻拽了拽纪年的衣角,惊愕的指着古剑陵的后颈,纪年歪头看去,眯起了双眼,脸色沉了下来。那是一个金印,刻着的是什么,纪年不知道,但是他认识这个印记,辽东遗民。魏北威曾经给自己讲过一些辽东的事情,当时只是那么一听,后来便是淡忘了。但是古剑陵后颈的金印,让他回忆了起来。
辽东屠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魏北威从未对纪年具体讲解缘由,但是他说过这个金印的事情,他说辽东一役并非屠戮殆尽,还留有遗民,只是他们的身上,被打上了陪伴终身的烙印,接受北燕管制。当年的纪年十分不解,想要刨根问底,却被老魏打断,这似乎是一个忌讳,北燕千万军民的忌讳,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仅存不多的遗民被打上金印接受管制的缘由,同样没人知道。
古剑陵淡淡开口,眼神没有丝毫波动,语气依旧那般冷:“发现了?怎么,要上报拿悬赏吗。”
纪年扭头看着面色平静的可怕的古剑陵,轻声道:“你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吗,辽东为何遭此大难。”
古剑陵的眼神有些意外,扭头瞥了眼不知所云的徐家姐妹,再看看小石头,继而看向了纪年。他顿时便是明白了,只有面前这个白衣负匣少年了解当年秘辛。
“我不知道。”,古剑陵缓缓开口,眼中没有丝毫悲伤之色,纪年心头一凛。他突然升起了一丝彷徨,这个世界,与自己所看到的似乎大不一样。辽东,陵安,卢龙塞,大周,北燕,北邙,史书之上抹去的究竟是什么。
提着十字枪的青年战将上前,看了纪年半响,直到将其看的头皮发麻,终于开口道:“雁城守将,轩辕长天,见过魏公子。”不俯首不弯腰,不卑不亢。
纪年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微笑着点了点头,他并不奇怪轩辕长天如何知道自己的身份,戎阳城的冲突早已传得北燕上下皆知,世人心照不宣,在他们认为,北威侯府与镇北将军府的梁子绝对是结下了。
“轩辕将军。”,纪年扭头瞥了古剑陵一眼,意味深长道:“这是我的朋友,名叫古剑陵,我希望他可以留在雁城,随你学点东西。“,古剑陵呆在了原地,依旧面无表情,他的眼神有些复杂,偏偏没有任何的感激。
纪年瞥了其一眼,笑道:“如何,可愿意留在雁城,随轩辕将军建功立业。
古剑陵沉默,看了看纪年,再看看披袍挂铠的轩辕长天,眉头微蹙,轻轻开口道:”可以。”
纪年微笑着点了点头,看向轩辕长天,“那轩辕将军,剑陵我就交给你了。”对于轩辕长天,纪年听老魏提起过,他说过,这是北疆真正的第一道防线,轩辕不败,北疆无忧。所以纪年对其多少带了些尊敬,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完全可以信任。
轩辕长天点了点头,剑眉挑起,扭头看了眼早已整合铁浮屠完毕的副将宁莽,转头朝着纪年行了一礼,“魏公子,先行告辞,卢龙塞相见。”,随即瞥了面无表情的古剑陵一眼,冷冷道:“走吧。”
纪年双目一凝,疑声道:“轩辕将军,你要去卢龙塞?”
“没错。“,轩辕长天点了点头,眉目间有些凝重,冷声道:“这次的事情有些蹊跷,我若不是得了燕都的飞鸽传书,也许这些蛮子就冲破回雁谷,打开南下通道了,而且燕山各岭的关隘似乎出了问题,而卢龙塞北,北邙五万大军集结,倒是一副要拼命的样子,我得去驰援他们,若非这边有变,我早已是在卢龙塞外了。”
“卢龙塞,有战事了?”,纪年提高了声调,盯着轩辕长天一瞬不瞬。身后小石头双拳紧握,脸上带着激动之色,徐青衣女徐昭雪二人却是脸色微变,他们曾想过驰骋疆场,做那巾帼女将军,但是这个夜晚,让她们生出了些许畏惧。
大燕铁浮屠,她们姐妹不止一次的听闻其大名,但是今日真正见到了,方才明白自己以前所向往的是什么。北疆,这个卖了千千万英魂忠骨的战火弥漫之地,似乎并不属于女人,又或者,他们还没有那个资格,没有那个勇气去面对。
打从一开始义父徐三千差她们姐妹来纪年身边,她们下意识的认为,她们要做的是驰骋疆场建功立业,可这时才发现,恐怕徐三千的真正用意,只是让她们待在魏纪年身边,仅此而已。
得到了轩辕长天肯定的答复,纪年不敢再耽误一刻,北疆,卢龙塞,他的战友兄弟们正热血奋战,而自己还在这里优哉游哉,这不是纪年的风格。北燕悍卒,每战必先。
看着纪年等人疾驰而去,轩辕长天瞥了眼古剑陵,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笑容,手中十字枪重重往地面一顿,荡起漫天灰尘。夜黑风高,只有不远处的火光依稀可见,轩辕长天冷厉的眸子盯着脸色平静负手而立的少年古剑陵,勾起了嘴角,“古剑陵,古家的古剑陵吗?”
少年颇为平静的与其对视,互不相让,淡淡道:“没错,古家的古剑陵,这没什么好遮掩的,倒是轩辕将军你。”
古剑陵好看的脸上破天荒的浮起一抹笑容,卧蚕眉丹凤眼,却是尽显阴柔,“我本以为,这世上已经没有轩辕这个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