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纠结了好一会儿,香琬才无奈地顿悟到,如若要她真正地恨起宁贵妃来,那真的是不可能的事情。
应了皇后的那句话,无论如何,她们都是孩子们的额娘,心心念念爱着孩子,甚至于不惜付出一切。
四阿哥是月份不足就生下来的,皇上和皇贵妃都极其重视,加派了四个嬷嬷日日夜夜照顾着。
上一回三阿哥出生的时候,皇上绞尽脑汁地想了大半个月才想到一个好名字,这次轮到四阿哥,因着爱屋及乌,皇上更是迟迟不肯下定论,说是定要翻遍辞典,给四阿哥起一个最好的名字。
此事一传出,更是让其他宫的人艳羡不已,先不说每日流入承乾宫的血燕、山参、各类珍玩,就论皇上对皇贵妃和四阿哥的这份心,也是其他人宫无法与之比肩的。
只不过这份令人羡慕的皇恩,皇贵妃却不能舒坦地享受,自她早产之后,当天晚上便血流不止,整个人元气大损,虽说宫里已开始着手准备四阿哥的满月礼,但也不见皇贵妃起身出来走走,上好的汤药一碗碗喝下去,身子根本就没有见好的迹象。
按着霍永庆的诊断,香琬腹中的孩子会在两月后出生,随着身子越来越笨重,香琬便也不再随意出去走动,只是日复一日地坐在窗下看着庭院里的一树夏花,静静等待着孩子的到来。
玄烨被送去了皇后宫里,有皇后细心照料着,香琬很是放心。
不想这一日的午后,绣珠刚准备服侍着香琬躺下歇午觉,就见霍永庆快步从外头走了进来,面上神色十分焦急,一见香琬就跪倒在地,“贵妃娘娘,不好了!三阿哥自昨日起一直高烧不退,伴随着乏力、头痛,微臣给开了药方,伺候的人服侍三阿哥喝了药,可今早起来情况愈加不妙,眼下……”
事态紧急,又担心动了香琬的胎气,霍永庆抬起眼皮看一眼香琬,方敢继续说下去:“微臣瞧着三阿哥的情况不对,就扒开衣服来看,三阿哥,三阿哥染上了天花!”
“什么?”膝盖上的布料筐子掉落在地,香琬讶异地问出声,滚烫的眼泪随之落下来,“玄烨好端端的,怎么会染上天花?”
谁人都知,天花可是致命之症!
“三阿哥的身上已经遍布红斑,且舌苔发红,微臣从医这么多年,依着三阿哥目前的症状,微臣可以确诊,确实,确实是天花,许是近来天气变热,宫中有人染了天花,照顾三阿哥的人不小心,三阿哥接触过……”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香琬粗鲁地打断,“不可能!玄烨是皇上的儿子,是皇嗣,自有上天庇佑,怎么会染上天花?本宫不相信,不可能的!”
香琬几乎陷入癫狂状态,只要不幸染上天花,这个人就必死无疑。
“贵妃娘娘,三阿哥确实是天花,皇后娘娘急疯了,已经去禀告太后娘娘了,坤宁宫里三阿哥居住的侧殿已经门窗紧闭,接触过三阿哥的宫女、太监也被监禁起来,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要您去跟皇上说一声,看皇上预备怎么处理,微臣想着,三阿哥病得这样重,应该也要被送到宫外去。”
霍永庆说的是,宫中但凡有人染上此病,必要被送去宫外隔离开来,无论是妃嫔皇子还是宫女、太监,被送到了宫外,无人看管,任由其自生自灭,最终就是死路一条!
“送到宫外去?那不是任由病痛夺走玄烨的生命吗?皇上呢,皇上在哪里?本宫要去找皇上!”
“娘娘,皇上正在承乾宫,皇贵妃娘娘那里。”
自皇贵妃生产之后,皇上长久地陪着她,香琬本是不愿前去掺和的,可眼下情况紧急,她不得不放下最后的一丝尊严,无论如何也要踏足承乾宫一趟了。
“不管皇上在哪里,本宫都要去见他。”顾不上更衣,只是胡乱地整了整发髻,香琬步履踉跄地朝着承乾宫奔去。
进了承乾宫,守在外面的小宫女看到香琬急急地要步入寝殿,忙急着阻止道:“嘉贵妃娘娘,四阿哥才睡下,皇上与皇贵妃娘娘正陪着呢,皇上吩咐了,不许任何人进去,嘉贵妃娘娘,您不能进去!”
耳边好像根本就听不到那小宫女的话,香琬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
寝殿的月影纱帐里,皇上与皇贵妃相互依偎着,看着襁褓中的四阿哥睡得香甜,继而情意绵绵地相视一笑,皇贵妃挣扎着,小女儿般将头靠在皇上的肩膀上。
突兀地撞上这样的景象,心中有事的香琬好像也觉得没有那么刺眼了,倒是她的脚步声惊动了皇上,掀开帐子走到香琬面前,脸上带着微微的怒意:“嘉贵妃这是做什么?朕不是吩咐过了,四阿哥才睡下,不许任何人闯入吗?你怎敢这样不经通报就走进来,没的扰了芙儿和四阿哥的清静。”
玄烨正在坤宁宫饱受天花的折磨,而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从前口口声声说宠他爱他的皇阿玛,却在承乾宫里,陪着四阿哥安睡!
香琬的脸色从未像此刻这样灰败过,她像是骄傲的天鹅垂下自己的脖子,带着哭腔说道:“皇上恕罪,请容臣妾禀告,玄烨刚被霍永庆诊出了天花,臣妾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来求皇上,求皇上救救玄烨吧!”
一抹震惊滑过皇上英朗的面庞,“你在说什么?玄烨前几日还好好的!不许胡说!”
膝行到皇上的脚下,戚戚地拽住他的龙袍,“霍永庆说玄烨得了天花,皇上,玄烨是咱们的孩子,还请皇上救救咱们的玄烨,臣妾求您了!”
瞬时的诧异之后,皇上变得出奇冷静,“天花是不治之症,且极易传染给他人,玄烨虽是朕的孩子,可朕也不能因为他,就让满宫笼罩在天花的恐惧之中,按着规矩,即刻送去宫外休养吧!”
香琬的脆弱,香琬的痛哭流涕,皇上不是没有看到,皇上记得,香琬好久没有这样主动来亲近他了,他也很想将这样手足无措的香琬揽入怀里好生安慰一番。
只是,天花这样人人谈之色变的可怕的病症,若是在后宫蔓延开来,后果将不堪设想,皇上实在不敢为了玄烨开这个先例。
“皇上,说是送去宫外休养,宫外没有太医,没有上好的吃穿用度,这不是让咱们的玄烨白白去送死吗?皇上,臣妾求您了,就允许臣妾将玄烨接回景仁宫,臣妾会悉心照顾他,直到玄烨病愈,臣妾不能失去玄烨啊,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啊,皇上……”
不动声色地挣脱开她的手,皇上脸上的表情由心痛变为决绝,“嘉贵妃不仅是宫妃,也是你肚子里孩子的母亲,玄烨已然染上重病,你怎可因为他而让宫里鸡犬不宁?你不是不知道,宫中之人最怕天花,只要染上天花就很难幸免,这么多条人命,你忍心吗?”
“皇上……”小腹隐隐疼起来,香琬的额头上渗出大滴汗珠。
“你先回去吧,玄烨是一定要送去宫外的,你还怀着孩子,不要为了此事,再伤着你和孩子了。”
他这话的意思是要香琬回去,他还要继续陪着皇贵妃吗?
玄烨性命攸关,他竟然还要继续陪着皇贵妃!
绝望一层一层地席卷上身,香琬用牙齿紧紧抵了下唇,“皇上,既然玄烨非出宫不可,臣妾可否求您去送他一程,有了皇阿玛和额娘的关怀,或许玄烨还能撑下来,说不定,说不定这就是最后一面,玄烨天天喊着要见皇阿玛,他生了这样坏的病,还请皇上最后疼他一次,皇上!”
转过身向皇贵妃走去的步子停顿在空中,“嘉贵妃,朕……”
听着她一声声的血泪呼唤,皇上脸上现出不忍来,眼神迟疑着看向跪在地上哭成泪人的香琬。
就在这一刻,看到皇上转过身,香琬以为自己看到了希望。
如果,如果他跟着她去瞧一眼玄烨,对于以前的事情,她可以全数放下。
只是。
上好的纱帐被一只纤纤玉手慢慢挑开,皇贵妃那张苍白的脸映入香琬的视线中。
只听皇贵妃娇滴滴地冲着皇上说了一句:“皇上,不知为何,臣妾觉得身上痛到不行,浑身都疼,皇上能帮臣妾传药进来吗?”她说罢,又充满怜悯地看香琬一眼,“嘉贵妃,三阿哥是个好孩子,老天会保佑他平安无事的,本宫也会为他祈福,你先不要着急。”
如此似曾相识的一幕,香琬万念俱灰地闭上眼睛。
“嘉贵妃,你先回去吧。”
嘴角因为痛苦而抽搐起来,香琬觉得自己愚不可及,甚至想要给自己一个巴掌,好让自己清醒清醒。
就算伤心至极,也不该来祈求他们的怜悯。
“臣妾拜别皇上,拜别皇贵妃娘娘!”
吃力地扶着腰站起身,决然地转身向外走去。
绣珠扶着香琬,主仆二人边走边哭,承乾宫所有的宫人都目睹了这一刻,香琬的挫败。阅读最新章节请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