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贺中秋,大街上已是万家灯火明明灭灭。行不多远,却看见一乞丐在角落里蜷成一团瑟瑟发抖,悟空忙脱下了身上那件扮作算命先生的道袍,叹了口气后,披在了那人的身上。一条街没走到头,又遇见了十多个冻死在寒风中的短命鬼。
悟空也冷。身体上的寒冷还可以忍受,可心灵上的冰霜却无法消融。开仓放粮能怎样,腾出‘地狱楼’又如何。还不是照样有无辜的生命横尸街头!你孙悟空就是再有本事,也无法阻止悲剧的诞生,无法去拯救每一个在黑暗中四处游荡的灵魂。
他想到了祖师,这样一个德高望重的真人,竟然也沦落到无家可归的境地;想到了贺中秋,不管他说的话是出于什么目的,总之是没有恶意;想到了白思春,这个曾杀人无数的妖精,这个曾经想吃掉师父的魔头,竟会让自己产生一种难以言表的情感。这个时候,她一个人在做什么呢?悟空已经不敢再多想下去。他知道,这绝对是一件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毕竟人妖两重天,况且自己还是个出家人。可越强迫自己,越控制不住,白思春那美丽而忧郁的容颜,无时无刻不在困扰着他的思绪,挥之不去,越理越乱。
一抬头,‘地狱楼’已在眼前。几个大人领着小孩子正在楼下玩耍鞭炮,见悟空一来,立刻有人高声喊道:“菩萨来了!菩萨来了!”
悟空前后左右看了一圈,哪里有什么菩萨。这时,从楼里呼啦啦跑出一大群人,男女老幼不计其数,齐刷刷跪在悟空面前磕头道谢:“多谢菩萨,多谢活菩萨!”
悟空慌忙扶起跪在最前面的一位老者,“大家快起来,快起来,我一个算命的有何德何能敢劳大家这等大礼相待。”老者执意再拜,悟空执意不肯,“老人家,千万不必如此,快让他们都起来吧。”可跪在地下的人死活不肯起来。
老者道:“活菩萨呀,要不是你,我们还过的什么年啊!没吃没喝没地方住,早都冻死在大街上了!”
“是啊,你就是我们的大恩人,救命恩人,活菩萨呀!”跪在地上的人群异口同声,‘咚咚咚’又磕起头来。
悟空这才知道这群人跪地磕头称他活菩萨的原因。看着眼前这群既善良又软弱的贫民百姓,身经百战的孙大圣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柔软的眼眶禁不住再次湿润起来。
“还不快把恩人请进屋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伙一拥而上,在一片欢呼声中,悟空被抬进了老者的家中。
老者姓刘,家在一楼,屋里的布置和悟空租的房子没什么太大的区别。灶台是新垒的,支着一口破锅,锅里冒着丝丝缕缕冷冷清清的热汽,没有锅盖。土炕也是新搭的,炕上没有被褥,一张大窟窿小眼子的草席毫无生机。只是在隐约之间可以嗅到一股曾经的奢华和陈腐。经询问才知道,孔不仁在极不情愿的腾出‘地狱楼’之前,就命人撤去了楼内所有的豪华设施和起居用品,甚至连墙皮都扒去了一层。撤下来的东西在楼下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屋中间放着一张用粗柳条编制的歪歪扭扭的饭桌。桌子上摆着几双用细柳条做的筷子,几个掉了碴的破碗里盛着一些黑乎乎说粥不是粥、说糊不像糊的东西,还有一些干干瘪瘪的类似野菜根的食物。
“前几天孔不仁不是给你们开仓放粮了吗?怎么还吃这些?”悟空问道。
刘老汉叹了口气道:“那点粮食大伙哪敢舍得吃啊,家家都有年迈的老人和嗷嗷待哺的孩子,都得留着给他们熬粥喝呢!”
看着满头花白的老人,悟空问道:“老人家,你的身体还好吧?”
刘老汉道:“能好吗?天天不是吃野菜就是吃树皮,还有吃黏土的时候,这些东西吃进去根本不消化,多少天都排不出便来。”
悟空看了看周围的人,大多都是精神萎靡面如死灰,没有一丝血色。
刘老汉又道:“这个世道啊,活着简直是受罪,有时候想想还不如死了,死了倒是享福了。”
正说时,大家伙纷纷从家中拿来食物,不一会就摆满了一桌子。悟空再三推辞后,还是被让至上座。桌子上有一盘豆腐、一盘木耳,其他的都是一些叫不出名的野菜。等到众人端起酒杯时,早已是泪流满面。
刘老汉道:“最近我们集贤县出了一个活菩萨,这菩萨就是你。还有一个女神仙,可那女神仙我们却无法请到。如果不是你们两位大恩人施出援手,不知又要有多少人冻死在大街上啊。我们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给恩人食用,这杯残酒请您务必喝了,这是大家的一份心意啊!”
悟空拿起酒杯,还没等喝,一旁蹿出个五六岁大的孩子,从桌子上抓起一块豆腐就往嘴里塞。一中年男子看样子是孩子的父亲,上去就抢,可已经来不及了,豆腐竟被孩子一口生吞下去,没嚼。男子气急败坏的抓起小孩,在屁股上一顿猛打,一边打还一边骂,“打死你个馋嘴的孩子,这豆腐也是你能吃的。”小孩被打得嗷嗷直哭。悟空忙上去拉开,把一盘豆腐都端到孩子面前,孩子推开盘子,趴在父亲怀里委屈的抽泣着。
这顿饭一直吃到深夜。大伙围坐在悟空周围,像见到久违的亲人一样,拉着家常,也发泄着怨气。说到孔不仁,人们无不义愤填膺、咬牙切齿。刘老汉伸出只剩下两根手指的右手时,已是老泪纵横,“这个丧尽天良的孔不仁,就因为我交租子不及时,硬生生剁下了我的三根手指啊。”
“孔不仁,孔不仁,你个该天杀的!”悟空被气的浑身震颤、寒毛站立,牙齿咬的咯咯作响。这人群中怎么会有这样故此猪狗不如的东西,要是不除了他,岂能对得起自己齐天大圣的称号。可是转念一想,他又把那颗浮躁的心强行按在了胸腔内。此次东西,凡事决不可莽撞孤行,有很多时候,有很多事,并不是你杀一个或者两个人就可以解决问题的。况且,孔不仁虽败类,但他总归也是一个生命,也是他的母亲辛辛苦苦怀胎十月将他生下来的。一声长叹之后,面对着这些受尽欺辱的贫民百姓,除了安慰,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在大家伙的盛情挽留下,悟空在刘老汉家过了一夜。躺在半凉不热的炕上,悟空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百姓的苦,百姓的难,让他的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惆怅和怜悯。三更时分,从地下隐隐约约传来一种声响,一开始像是人在说话,还掺杂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后来还有像是搬运沉重物品和箱子的声音。声音很细微,如不是夜深人静,你绝对不会感受到它的存在。
天亮时,悟空问了刘老汉,刘老汉说住在一楼的人都听见过这样的声音,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有人干脆说是闹鬼,‘地狱’里有个鬼儿呀魂儿的那还还不是正常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