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一当头棒喝道:“小友,磨难亦属天缘,既能在万千执念种认清自我,何不再接再厉、临门一脚,速速顿悟!”
那莫仲卿身子一颤,勉勉强强道:“多谢正一真人,晚辈,晚辈实是…实在是惭愧!”
莫仲卿话语哽咽,说着说着竟将头微微垂下偏向一边,抱拳以对。他无颜面对正一,也自知其理不假,更知身上承载他人种种执念,换句话说早已是几经生死轮回,尝遍红尘凄苦。
相形之下、莫仲卿的遭遇并不算最为悲惨,相反他能在须弥图上与白素衣独守数载已是上天的恩赐。有此莫大机缘,以客官论他更该顿然开悟,风轻云淡,一笑了之才是!
莫仲卿曾有那么一瞬间这般想过,但人心肉长、扪心自问,别人经历再过悲惨哪及得上“我”之万一?到最后哪能放下就能放下?!归根到底莫仲卿终究放不下“我”这个执念,放不下“我”心中的白素衣,白白损失了这个天赐奇缘,未能悟到道家“无我”之境。
可他并不后悔,甚至庆幸不悟!
所以他将话语放在肚中一再思量,最终还道:“晚辈无能,终究未能放下!”
这般一说,莫仲卿本以为正一会张口痛斥,却不料对方只是摸了摸半尺白须,笑了笑道:“哈哈哈,尘因道果,殊途同归。恭喜小友以情入道!”
莫仲卿一怔,细细琢磨其中微言大义,忽就茅塞顿开,刚想言及却听正一摆了摆手眼望着孟婆道:“不忙,还是先离开此处要紧。”
不远处陌离见着莫仲卿已恢复记忆,心中自是替他高兴,可看着莫仲卿那副渐思渐明的神采,一时紧握莲灯竟不知从何搭话。
“咳、咳……”
一旁孟婆咳嗽两声似乎根本没将二人一般举动放在心上。她杵着拐杖顿了顿桥面,伸出干瘦的手指端着石碗,例行公事般操着沙哑的嗓音道:“众生凄苦,皆因执念,二位喝水过桥吧。”
正一挺身而出,恭敬如初道:“不捞婆婆您费心,贫道这就带小友回去,这碗水还是晚些喝吧。”
“呵呵……”
孟婆忽然笑了起来,干瘦的手掌一翻,丢掉石碗,昏浊的双眼缓缓移向正一渐渐凝视道:“真人当老身这里是什么地方?”
正一洒然一笑,不紧不慢道:“此处是奈何桥,万魂要去轮回便要打这桥上过,但贫道和小友阳寿未尽,孟婆何必苦苦相逼?”
莫仲卿眼神一亮,抢在孟婆前头躬身作揖道:“敢问孟婆,不知可有位叫做白素衣的女子从这里经过?”
莫仲卿之所以这么问自然抱着一线希望,那双眸中更是流露出种种希冀之色,孟婆看惯了这种眼神,怎会不知他在设想什么,遂杵着拐杖蹒跚至前,表情麻木道:“阿离啊,你看,凡人欲望无穷,执念根深蒂固,明明有天赐良缘却不开悟!你还要这等凡夫俗子做你的花奴么?”
“我……”
陌离深深望了莫仲卿一眼,一时举棋不定,孟婆也不给她思考的余地,看向莫仲卿二人再道:“不过不论你要不要,老身都已给过他们机会!而现在,他们竟说要回头,嗬嗬嗬!阿离,告诉他们,这黄泉路上的规矩!”
“我……婆婆!”
陌离面色陡然一变,似是极不愿说出到底规矩是什么。孟婆闻言却还在发笑,然笑声无疑是益发的阴森可怖,犹如三更夜枭。
她那风烛残年的身子似乎因笑得过分用力而发抖,须臾,笑声突止,只见她两眼陡然迸**光,右手杵着拐杖突兀地望地上重重一顿!
霎时,阴风倏然席卷,桥上迷雾顿开,而一旁的陌离经这怪风一吹,一双眸子竟眨眼间失却了神色,变得空洞呆板,恍如牵线木偶,手上莲状灯盏更是顷刻熄灭,变得毫无生机,片刻,只见她扭转硕白僵硬的脖颈盯着正、莫二人,幽幽道:“彼岸花开开两岸,奈何桥上徒奈何……”
这一语十四字对莫仲卿可谓是耳熟能详,极为稀松平常,可由陌离读来竟令人头皮发麻,突感阵阵冷意缠身,连带着全身上下不知为何愈发沉重,几如铅灌。
而令他更为诧异的是,随着阴风怒嚎不止,迷雾高旋不休,空中竟不知何时已是花雨冉冉,朵朵血红艳丽的彼岸花犹如放大的蒲公英般成片成片飘来,落在雾间、染了桥面。
不过须臾功夫,孟婆不知去向,而那迷雾之中竟走出来十多位与陌离一般无二的女童来,她们模样一般可爱,神色一般冷漠,手持红莲灯盏步步紧逼,道道眼神莫不紧盯桥中二人!
莫仲卿见着这等仗势心头惊异,可同时却也不会忘记陌离,他记得先前若非这小妮子照料,恐怕自己早就魂飞魄散,而现在望着双眼空洞一如死物,手持唯一一盏玉色莲灯的陌离,莫仲卿有些于心不忍,双足刚想上前却被正一阻道:“小友作甚!?莫要轻举妄动。”
“救她。”
莫仲卿自然来不及道明她方才有恩于他,正一闻言亦不知前番种种,为何要救,但他自然懂得比莫仲卿多些,也识得那小小女童已被孟婆所控,若要救她必须灭了孟婆才行,可看着越来越多的女童,眉头一凝,微一沉吟道:“那是孟婆手下众多拘魂使之一,救不得也万万救不下,更何况她现在还要杀你!”
正一话语未完,只见桥上数百的女童纷纷迈开莲步飞速袭来,场面之盛,一如潮涌!正一见状、飞快拔下头上木簪,撮口一吹,木簪迎风见长,不过须臾,一柄三尺木剑赫然在手,蓦地大声一喝道:“孟婆,贫道得罪!”
六字呼喝、穿风灌耳,莫仲卿双耳险些失聪,而面前飞速袭来的女童大军却是跟着一滞,紧接着只见剑光一闪,一道光澜瞬时劈向欺进身近的十几名女童。忽的,数声凄婉哀绝之声骤然响彻高空,直刺二人脑海。
莫仲卿立觉头疼欲裂,而那酷似陌离的哀鸣更是让莫仲卿心中尤为不忍。就在他拼命抵抗脑海中的尖啸声时,忽觉掌中生热,尖啸尽消,回转头来却见正一一手掣剑挥舞,一手拉着莫仲卿道:“护住灵台,走!”
这“走”字刚过,正一不由分说拉着莫仲卿猛地一跃,掣剑于空,二人驭风神行,然不到三息的功夫,正一却突然一顿停在高空面露凝重,莫仲卿起初不知原因,然低头透过重重迷雾一望,双眸霍然变色!
原来、这二人行了三息的功夫竟仍未离奈何桥半寸,饶是御风疾行、瞬息千里,可不知为何脚下奈何桥的桥面从未远离,恁般诡异。正一和莫仲卿都未踏上过奈何桥,此一举倒是令二人怔在了当场。
这奈何桥乃是魂魄心中执念所化,若不喝忘情水,便忘不了执念。这执念欲深,桥便越长,莫仲卿情系白素衣,可谓执念深种,焉能霎时大彻大悟,不为执念缠身?
孟婆守在桥上自然知道这个道理,是以她根本不着急,见二人面色愈来愈差,这不知从何处不阴不阳道:“千百年来这奈何桥上只有两种选择,要么过桥轮回,要么落水等死!纵使仙佛神魔到了此处亦不例外!而今日你们却想走?嗬!众拘魂使听令,结阵!”
“长情锁今生,魂链困百骸!”
孟婆一声令下,那桥下数百女童右手执灯齐齐娇喝!数双藕白的左手猛然伸出袖口向着高空二人一指,立时万千黑沉魂链竟是纷纷从女童袖下脱出,犹如万道黑光遥向二人射来,但听风中“呲呲”不断,倏忽之间,莫仲卿心头大惊,正一刚及举剑相迎,二人立刻被团团围困,从头到脚无一不被链锁缠身,胸前更是被数道魂锁穿身而过,面上神色立显痛苦,胸中更是六欲翻滚,搅得他心绪难宁。
正一识得魂锁厉害,知其对魂魄天生有克制之力,右手持剑力挡来犯,左手猛搭其肩,频繁送入弥足珍贵的元阳使其不至魂魄受损。
身旁莫仲卿早知道自己是个累赘,当下一见正一不惜元神元阳也要护住自己,拼命摁下胸中杂乱无章的欲念,艰难吼道:“放下我,你自个儿走!”
这危急时刻,莫仲卿已顾不得尊卑,那正一听罢突然一式昆仑剑法中的“抱元归一”将莫仲卿胸前魂锁悉数斩断,洒然一笑道:“小友与贫道一起来,走时便当一起走!”
“你们二人一个都别想走!”
突然,只听桥下孟婆一阵厉喝!魂锁再变竟化万千锁链围而不攻,须臾布成偌大蛛网,张网而下,正一面色刚来得及一变,就见眼前蓦然一黑,耳闻“叮叮”魂链交砸之声不断,已被条条锁链重重围困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