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村庄宁静肃穆得可怕,袅袅炊烟下却带着剑拔弩张一般的意味。
洛莲九熟悉这里,几日前,她尚在这里受到村人的热情款待,此时的村庄大门紧闭,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里面的村人透过篱笆栅栏看见她,只见一名少女红衣黑发,骑在马上,立在门前,村人警觉地问道:“什么人?”
洛莲九并没有理会,在一众青壮力的注视中,从马背上一踏,立时飞过那高高的篱笆围墙,落到村子的空地上。
村人皆是一愣,却闻得一个少年雀跃的声音,说道:“是,是阿九姐姐。”
闻得此言,村民将手中的弓箭稍稍收起,面色稍许缓和。
可在他们放下心中防备得刹那,只见长长的红绦带一甩,那少年登时被紧紧缠绕,如同一只羊羔被洛莲九拽到身前,一把金色的匕首抵住了少年细嫩的脖颈。
“达瓦里——”村人高声呼喊,登时将手中的弓箭拉满对着洛莲九。
洛莲九轻笑,说道:“各位这是什么意思,想知道你们的弓箭快还是我璇教杀手的匕首快吗,我奉劝诸位莫要乱动。”
手中的匕首紧了紧,被红绦带缠绕的达瓦里登时哆嗦起来,人群中传出女人凄厉的哭喊:“不,我的达瓦里——”
洛莲九嘴角勾起,看起来颇为满意似的:“我还不想杀人,只要交出伊稚蔺,你们都不会有事。”
“我们怎么会知道大王子去了哪里。”人群中的一个男子嚷道。
“我们上哪里去交人?”
“求求您放过这孩子吧。”
洛莲九并不为所动,她看着颤抖的少年与跪在地上哭泣的妇人,她并未尝过亲情的滋味,也不会为此而有所感触。
她挑眉笑了笑:“不知道还是记不得了,不如我来帮你们回忆回忆?”她匕首刀刃往下冰冷的触感在少年脖颈的血管上游移。
“住手——”青年清越的声音传来,洛莲九闻言放下手中的动作。
她瞧着那人,他仍是一身月牙白的颜色,俊逸的面容如切如磋,动作行云流水似银白色的月光流转。
永远温润如玉的他带着些许怒意,却被干净的气魄遮掩,偏偏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威严。
洛莲九笑了笑:“想不到景公子也在这里,真是好巧。”
她笑起来带着几分戏谑的邪气似的,半挑着眉,丝毫没有被窥见卑微行径的羞愧,浑不在意又引以为傲。
在慈悲又温和的风泠面前,她不在乎自己是否是个贱(和谐)人一般,在只要能达到她想要的目的,她不在乎任何事情与任何人。
风泠面容沉静,不理会村人的劝阻似的,他走到了洛莲九面前,徐徐说道:“放开这个孩子。”
洛莲九又拿起匕首抵在这孩子腰间,却见风泠猛地抽出腰间的长剑指着洛莲九,语气平淡:“放开他。”
洛莲九看着风泠,看着指在自己眼前的剑尖泛着幽暗的光芒,她笑道:“我记得风家的少主风泠是个不会武功的药罐子,怎么,今日倒是很有勇气,有趣,有趣得很。”
可是洛莲九并没有打算放人的意味,轻巧地翻了个身,将手中的红绦带一拽,那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少年也被她拽了个踉跄。
她笑着说道:“我说过了,只要交出伊稚蔺,自然我会放了他,璇教的人素来很讲信誉。”
“你真的是魔教中人?!”风泠闻言一怔。
洛莲九笑了笑:“怎么,让风公子这谪仙一般的人物失望了?可惜,贵派做的事情,让我璇教都自愧弗如呢。”
风泠紧紧握着剑柄,看着眼前的少女,她用他最不忍伤害的那人的模样,说出最能伤害他的话语。
她犹是如同在梨花海中踏在秋千上的美丽,犹是在玉冰阁里捏着棋子思索眉头紧皱的娇俏,可他终是明白,她不是苏菡萏,不是时常回首在他梦境中的苏姑娘。
洛莲九并不想理会突如其来的言怿,眼神瞥向外边,格日哈的人还没有放信号给她。
看起来伊稚蔺仍窝藏在暗处,观察发生的一切。
他大王子食着百姓的俸禄活到今日,却能眼看着村人为藏匿他而亡,可真是王族的好儿郎。
洛莲九手中红绦带一送,已然被勒得面色苍白的少年被高高抛到天上,却见红绦带一收。
缠绕着少年如同赤蛇的绦带倏地放开了少年,少年眼见着要重重地摔落在地上,却被风泠一把接住护到怀里。
风泠被砸了一下,立时手臂乌青,村人围上他与达瓦里,皆是怒不可遏,领头的壮年人吼道:“放箭——”
风泠几乎是用掉了最后的力气喊道:“不要——”
却眼见着刷刷的粗制的箭向她射来,虽然村人是狩猎的好手,但洛莲九身法诡谲,变化飞快,轻松地避开箭矢,“唰”地落到射箭几个青年身前,出手飞快地打晕几人,又踢开身侧举着长刀向她劈开过来的村人。
不消多时,村中的青壮力都狠狠地倒在地上倒抽着冷气,龇牙咧嘴,洛莲九站在倒地不起的人群中,冲着村落屋子嚷道:“伊稚蔺,一盏茶的时间我杀一人直到你出来为止。难道爱民如子的大王子殿下已是穷途末路还要无辜的乡民为你陪葬吗?”
村落静悄悄的,只有青壮年按住自己断掉的肢体的痛苦呻(和谐)吟声。
洛莲九看着地上捂着自己肩膀的汉子,正怒目圆瞪地冲着洛莲九,仿佛即使她是吃人的罗刹,他犹自带着护主的忠义,并不畏惧她分毫。
洛莲九笑了笑,举起那匕首猛地向地上的汉子的心口刺去。忽地洛莲九听到身后的声响,立时转头调转了锋刃,用力刺入那人的心口。
她听见刀刃刺入心口的声响,看见鲜血奔涌在月牙白的衣服上蔓延开来,连带他握着剑鞘的手也沾染上了,他带着复杂的神色看着洛莲九,却又有几分释然。
剑并未出鞘。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她。
大漠的风沙吹起,显得寂寥肃杀,他如同断了线的纸鸢一般,坠落在黄沙里。
洛莲九难得地愣了神,她虽不将旁人的性命放在心上,可不知怎地心中酸涩难忍,生出悲戚的悔意来,这种感觉刺挠着她的心窝,让她觉得不舒服极了。
大抵,大抵是因为对方并没有出剑,自己胜之不武,所以自己才格外难受吧。
风泠抬起沾了血的手,看着她:“阿九姑娘,放过他们吧。”
最后的最后,他竟然想的还是那些毫不相干的村人,这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让她极为烦躁。
洛莲九好半天才说出一句:“你若是死了,如何顾得了他们的死活,又与你何干?”
她瞥见外面红色的信号泛着火光直升入空,想来,伊稚蔺抛下自己的子民,想趁着乱子逃走,却正好落入格日哈的包围中。
洛莲九凝视着眼前的风泠,最后拼上性命守护着这群百姓的,并不是他们供养的大王子,而是毫不相干的中原人。
她虽有些感叹却并不认为伊稚蔺做的有何不妥,或风泠的行为又有多高尚似的,在她看来大抵一个是聪明的,另一个倒在她面前的人,愚钝不堪。
“苏姑娘——”风泠伸出手,朝着她,面容带着苍白的微笑。
洛莲九蹙眉,不耐烦似的说道:“算了,我答应你,留他们一命。”
风泠微微喘着气,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他的手仍然用着最后的气力抬起,伸向她:“苏姑娘,那日你在梨花树下的样子,跟小时候用雪球同我玩时一模一样,你笑起来的时候还是那时的样子。那时候,多好啊。”
洛莲九没有说话,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眼前这个苍白又温和的少年似乎在同自己说话,似乎又在回忆着什么。
风泠抬着手,眼神带着渴望的笑意,看着她那张与苏菡萏一模一样的脸庞:“第一眼时我便知道是你,从南宫府到今天,是风家对不住你。”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目光灼灼地看着一动不动的洛莲九,又徐徐说道:“我离开昆玉派,既无颜面对前人的过错,也不想再面对你。在我最想表达心意的时候,我却选择了逃避。”
洛莲九走进他,面色变得温和,尽力学着苏菡萏的表情似的。风泠凝视着她,嘴角愉悦地勾起,仿若他在寒冷中感到一丝暖意,渐渐弱下的心也变得悸动不已,他笑了笑,呼吸急促起来:“苏姑娘,是你吗……”
洛莲九想了想,深吸一口气,鬼使神差地握住了风泠冰冷无比的手。
“主子——”阿遹的声音传来,见洛莲九一动不动地握着地上风泠苍白而冰冷的手,有些怔愣,却又小心翼翼地附在她耳边说道:“已经将半死不活的伊稚蔺送到右护法的人手中了。”
洛莲九好似回过了神,点了点头算作知道。她回首将一锭银子扔到了捂着胳膊的大汉身前,说道:“好好地安葬他吧。”
汉子冷冷地瞥了洛莲九一眼,却又骇于她的气势,收回目光,却并不拿那地上的银子。
洛莲九也不在乎,叫阿遹跟上,骑着马消失在大漠之中,并未回头看上一眼。
于风泠而言,苏菡萏是他世界的亮色,而于洛莲九来说,风泠不过是个有点傻气的陌生人而已。
一个为他人埋骨在异乡的陌生人。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