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怿淡淡地看着苏菡萏的背影,轻轻对着身前的影子叹气开口说道:“言明,有件事你去办一下。”
狩猎开始的时候,已是申时时分,薄暮冥冥中带着橙红色的天空,归巢的鸟追着夕阳渐行渐远。
苏菡萏骑着褐色的大宛马,婷婷地立在队伍中央,侧头看着周遭帐子下围案前的风泠,点头含笑致意,风泠也淡笑着回礼。
苏菡萏挥手,胡装上的飘带在风中飘扬,她气势凛凛地昂首呼道:“出发。”身后众人立刻随之倾巢而动,一时间白草翻滚如烟,原野茫茫无边。她的出尘与傲气,风骨绝伦,让人不由得为之注目。
董青坐在猎场外的主帐里,身侧有风泠作陪,苏湘灵坐在案尾,董青呷了口酒,满面红光的老叟精神瞿烁,仿若被这群茂生生的骑马青年感染,这来来往往的江湖,世世代代人才辈出,这时光又到了群雄逐鹿的光景,只不知鹿死谁手了。
风泠依旧那副绝尘世外的样子,静静地抿着苦涩的茶水,淡然地看着场上那抹月牙白的影子,眸底辨不清色彩。
苏菡萏自幼在山林里策马,对着平原后的林子也游刃有余般驰骋,她轻快地弯弓搭箭,似乎不需要时间去寻找准头一样,抬手落手间,那林立警觉的走兽各个被生生钉在地上,身后的苏合废了好大劲才将那猎物摘到马背后的袋子里。
董素晚在旁边骑着马,身后跟着一队无影派弟子,她对狩猎的事情本身并没有多大兴趣,天真未涉人事的性子让她素来喜欢热闹,见苏菡萏弯弓拉箭如此迅速,不由得赞叹道:“菡萏,你不仅功夫了得,狩猎之事也是一等一的好。”
苏菡萏停下手中的动作,闻言一笑:“董姐姐谬赞了。”
董素晚说道:“菡萏,我瞧着周围也被其他人一扫而空,不如我们往林子前头看看,说不定有更多的收获。”
苏菡萏往前头看去,林子似乎不浅,再往深处,并不能为目力所及。她环顾四周,澹台彦与言怿在东侧,西边远远能听见王朗之欢快的话语以及苏英座下乌孙马的銮铃,她点点头:“也好,我们往前头看看,今年能不能射下一只小狐狸。”
苏菡萏拉过缰绳,加紧马肚向前飞驰而去,董素晚急急跟在她身后。
远远已跑得听不见身后的人声鼎沸,只听见董素晚颠簸的轻喘和无影派弟子匆匆赶来的脚步。
苏菡萏觉得身下的马儿不住地躁动起来,她放慢步子,环视周围,日头将落,未见得营地灯火的林子深处登时无比昏暗。
董素晚在身后呼道:“菡萏,莫要前去了,你慢点儿。”
苏菡萏连忙勒紧缰绳想稳住这身下的大宛马,可是那大漠良驹似乎发狂似的不顾缰绳的牵制与羁束,越发得狂跳如雷,马蹄声越发缭乱急促,堪堪要拖着苏菡萏不管不顾地往前跳跃着飞驰。
“菡萏——”她听得见慌乱中有董素晚的呼喊。苏菡萏奋力把自己伏底在马背上,死死抓住那晃荡的缰绳,斑驳荒芜的树枝上扣着倒刺,堪堪把她的胡装划得凌乱不堪,臂膀上连带着血珠子染红了月牙白的绸布。苏菡萏忍住五脏六腑颠簸的不适向上瞧去,那头顶的树枝干枯脆弱,她知道那树枝根本禁不住在飞驰的速度里的自己。
苏菡萏咬咬牙,将自己后背服帖地贴在马背上,双腿狠命加紧马腹,将腰带上的铃铛哨子绑到羽箭之末,狠狠地往天上笔直地射去,她这一箭力道极大,铃铛随着箭的在空中弯弯绕绕的轨迹,发出阵阵脆响。
苏菡萏已经听不见周遭的人声,董素晚和无影派的弟子定是指不上了,只是不知道旁人寻不到自己,她该如何从座下那匹越来越快的大宛马身上脱身。
不知是不是被这千里良驹颠簸得筋疲力尽,她渐渐觉得,自己任何气力都提不上,苏菡萏只得强撑着一口气,死死将自己扣在马背上,她迷蒙中只余得一个念头越来越强,千万不能从马背上掉下去。
“娃娃——”她咬了咬舌头,血涌上来稍微有些清醒,她听见一声低沉如暖玉的声音,如此熟悉地在身后响起,只觉得腰间的佩带被一股霸道的力道够了去,连带着她也栓去。
她费力地睁开眼,看见言怿正皱着眉头将她从马背上拽到自己的黑色乌孙马上,苏菡萏顿时觉得五脏六腑都松懈下来,虚弱地咧嘴一笑,喃喃地说道:“狐狸。”
言怿哼了一声,见她脱险,面上恢复了冷笑的神情道:“娃娃,我许久未曾见你这般狼狈的样子,今日一见倒是亲切得很。”
苏菡萏此时没有半点与言怿分辩的力气,只奋力从言怿怀里撑起自己,看着前面依旧在没了命似的奔跑驰骋的大宛马说道:“那匹马,一定要留下。”
言怿将苏菡萏按回去,紧了紧说道:“自然。”说着,他加紧马腹,将自己的马与那发狂的大宛马并行,看了看前面树干越发粗壮的林子,心下有了计较,便撒开了缰绳,伸手便向苏菡萏的腰间触去,要去解开苏菡萏的腰带。
苏菡萏登时来了精神,狠狠钳住言怿手腕上的大穴,说道:“狐狸,你想做什么?”
言怿却急忙地说道:“快借我一用。”
苏菡萏正不知所云,言怿却趁着她松懈的空当将月华莲纹佩带扯下,一段拴上了他腿侧绑着的乌金匕首。
苏菡萏瞪着眼睛,挣扎着喝道:“原来这寿州言三,就是这么个正人君子吗?”
言怿又将她按回怀里,一脸淡漠地说道:“娃娃每次打架,不都是先宽衣解带吗?”未等苏菡萏开口,言怿便用左手将苏菡萏紧紧拢好,右手狠命将半头佩带一抛,那半边便缠绕在前面较粗的树干上,又用半边将乌金匕首奋力插在前面的石缝间,竟是道路中凭空拦出一条障碍。
登时,言怿将缰绳狠狠一拽,乌黑色的马匹便乖巧地停住,那大宛马果真被及腰高的佩带拦下,力道极大地摔在道路旁,生出一派烟尘。
言怿扶着苏菡萏下马,看着倒在眼前一个劲儿喘息抽搐的大宛马轻声问道:“你觉得会是谁呢?”
苏菡萏感觉自己浑身的力量都被抽走一般,轻声喃喃道:“狐狸,这里除了你以外,我都谁都不相信。”
言怿目光一沉,如安慰一般轻声说道:“我先带你回去,这里先交给言明他们吧。”他没有听见回音,低头看去,怀里的苏菡萏早已沉沉昏去。
言怿叹了口气,向空中发了个信号,不消一炷香时间,言明并着澹台彦急匆匆地骑马赶来。
澹台彦见状,急忙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
言怿抱起苏菡萏,沉声吩咐道:“她中了迷药,我先带她回去,阿彦你和言明找辆板车,让人把这大宛马好好推回去,记住,只用自己的人。”说完,他便抱着苏菡萏上了马,急匆匆地绝尘而去。
澹台彦气恼地说道:“亏我好心找来,言三你竟让我推马回去,为什么不是我带苏姑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