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逸再度落在象棋和围棋上,缓缓道:“象棋重杀,核心是冲突,以杀掉对方的老将(帅)为第一要义;而围棋则不同,围棋的核心在于博弈,最高境别不在胜与不胜,而在于和谐。”
“就好像大企业、大国博弈,胜利往往不是最终目的,获利才是。”
刘过山开始鼓掌。
“很不错,老头子我活了六十载,见过青年俊杰无数,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独辟蹊径将围棋与象棋阐释得如此鞭辟入里的。”
“前辈过奖了,只是个人的一点小看法而已。”王逸笑笑。
刘过山看着他,认真道:“年轻人谦虚是好事,但是没必要太过谦虚。镇远那样就很不错,霸气外露、锐不可当,真性情。你还年轻,有点锐气别人也不会见怪的。”
王逸隐约觉得他话中有些指点的意思,默默记下,随即躬身致谢。
“有兴趣陪老头子我下盘棋么。”刘过山笑笑,一边帮忙拉开椅子,一边从抽屉中取出围棋。
“荣幸之至。”王逸说着,轻轻的坐了下去,然后帮忙摆棋盘。
刘过山就看着他动作,直到摆盘结束,才出声让王逸先手。
王逸也不推辞,稍微斟酌了片刻后,就下了第一颗子。
刘过山紧跟着落子。
王逸继续,刘过山紧跟。
两人你来我往,就在棋盘上开始了博弈。
王逸自身的棋路很简明,大开大合,杀伐之气很重,锋锐无比。
相较而言,刘过山的手法就老成的多。他的棋路看起来不规矩,但是每一招棋都下得暗藏玄机,除去乍下时的功用外,后续也会起到出人意料的作用。
半个多小时后,刘过山布局的效果开始出现,势如猛虎。
王逸压力开始增大,每一招棋下之前都要斟酌良久。
刘过山觉察到他的压力,笑着道:“人生如棋,唯有一开始就布好局,之后走起来才会越来越顺溜,越来越轻松啊。”
“前辈说的是,人生如棋,需步步为营。”王逸说着,又下了一颗子。
看到这颗子时,刘过山眼中闪过丝古怪,不过很快,这抹古怪就被快速的掩去了。
他捻起一枚棋子,忽然问:“有想过我为什么会取名叫做过山吗?”
王逸眼神中带着些不解,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
“你应该也知道,在二十四岁之前,我一直都只是个山里人,含混度日。”刘过山笑了笑,“直到二十四岁那年,我救了一个闯入村里的外人,然后被带着翻山越岭第一次来到外面的世界。”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的棋子落在了棋盘上。
犹如画龙点睛的神来之笔,这一枚棋子落下后,整个棋局好像都活过来了般,原本布局成的猛虎此刻如同生出了双翼,势不可挡,隐隐有要一飞冲天的趋势。
王逸脸色如常。
刘过山却拍了下他的肩膀,“二十四岁以前,我所以为的生活就是,小时候在爸妈怀里撒娇胡闹,去田地里捉迷藏,去湖边钓龙虾,去树林掏鸟蛋;长大后跟着爸妈下地干活,然后娶妻生子,养孩子,再带着孩子重复以前的生活。直到见识到了外面的世界。”
“来到外面的世界后,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女人可以这么美,小孩子可以有这么多娱乐,生活可以这样多姿多彩……简直就像梦境一样。”
“但是带我出来的那位告诉我,说我那时候的位置还太低了,能接触到的世界还是太狭窄了,如果我能够再进一步让自己位置更高些,之后还会有更美妙的风景等着我。”
“临别,她还跟我说了句话,让我铭记一辈子。”
刘过山眼神中开始迸发出无穷的活力,“她说,人要往远看,过了山,眼界就开阔了。”
“在那天以前,我的名字叫做刘六八。山里人没念过什么书,取名字就按照出生日期来,六八是父母因为我诞生赐予的名字;但是打开新世界大门后,我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过山,赐予我的第二次出生。”
“过了山,眼界就开阔了。”王逸默念这句话,不知道他为什么此刻提出这些,但是又隐隐觉得能说出这种话的人怕是不简单。
刘过山再次将目光落在棋盘上,“你的布局其实已经很高明了,但是还没有越过一座高山。这座高山藏在你自己的心中,任何人都无法帮你。越过去了,海阔凭鱼跃,越不过去,后半生大概也就只能在山里打转了。”
“前辈说的是胜负这座高山么?”王逸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忽然笑了起来,随即也捻起了一枚棋子。
刘过山眼中难以抑制的闪过丝讶异。
王逸看着棋盘,云淡风轻道:“绝大多数人年轻的时候眼中都只有胜负,容不下半点其他东西。但是,如果前辈也这么看我,那么我只能说上一句,对不起前辈,这一次,你真的走眼了。”
话音才落,他手中的棋子落下了。
棋子落在了棋盘的某个枢纽上,仿佛瞬间激活了某个玄妙的阵法一般,整个棋局的局势顿时变了。
原本在添翼之虎威压下宛如一盘散沙的棋子全部活络了过来,联合枢纽处的那颗棋子,犹如一张天罗地网当头盖下,无论棋盘中是老虎还是猛龙,统统一网打尽。
胜负立分。
刘过山盯着棋盘足足看了半分钟。
半分钟之后,他发出声叹息:“你早就已经预料到了一切?”
“其实也是赌博而已。”王逸笑笑,“前辈已经越过了胜负的高山,足以傲视群雄。但我还是想赌一赌,看看前辈是否也像绝大多数长者一样,越不过自己这座高山。”
“大多数长者年老持重,哪怕有意识的克制,但是潜意识深处也会以为自己比年轻人阅历广,经验丰富,所以难免会力有未逮。”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刘过山眼睛变得格外明亮,默然思索了片刻后笑道:“还好,还好,醒悟得还不算太晚。”
“前辈其实也只是轻敌了而已。”王逸微微笑。
刘过山摇摇头,认真道:“不是轻敌,你说得很对。这局棋下得很值,老头子我很开心。”
王逸再次肃然起敬,当即弯腰行礼。
被一个晚辈点出错误,居然不生气,还发自肺腑的为学到新东西而感到开心,光是这种好学谦虚的品质就值得人尊敬。
刘过山扶起他,“如果早几年遇见,咱们一定会成为忘年交,而且老头子我说不定可以再进一步,看到更奇瑰的风景。”
“现在也不迟,不是吗?”王逸微微笑,“前辈精神状态这么好,只要稍加调养,说不定会有转机。”
“你就别说这种话来宽慰我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得很。”刘过山说着指指腹部:“肠道癌,晚期,无药可救。”
“您吉人自有天相,必定会有奇迹的。”王逸心里有些悲怆。
刘过山摆摆手,“暂时不提这些吧,来,扶我上床,我跟你讲几个故事。”
王逸连忙过去,扶着他的胳膊。
刘过山借力站稳后,忽然发出声叹息。
“人终究还是无法战胜时间啊,不服老都不行了。”
这句话中有怅惘,但更多的是无奈和唏嘘。
王逸莫名一阵心酸,眼睛微微有些发红道:“前辈,就算无法越过时光,您也必定能在历史长河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熠熠生辉,明示后人。”
刘过山摆摆手,在他的搀扶下回到床上坐好。
王逸怕他累着,给他背后垫上枕头,让他靠在枕头上。
刘过山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动作,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悲悯:“我以前有过一个女儿,如果她平平安安的长大,现在应该也该到你这个年纪了。”
王逸站在旁边,默默的听着。
他很清楚,自己此时此刻需要做的是倾听,而不是对话。
刘过山眼底闪过丝赞赏,随即拉着他坐到床边,缓缓道:“关于我的奋斗史,外面大街小巷上到处都是,那些我就不讲了。今天我看你很合我心意,就跟你讲讲我身上鲜有人知的两个小故事吧。”
王逸点点头,安静的听着。
“第一个是关于我女儿的,或者说关于那位带我过山的。她是个出尘高人,也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女人。最初遇到她时,她是在逃命,身负重伤。我恰好在山里打猎,救了她。”
“说起来很好笑,我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就对她动心了,于是照顾她的时候格外用心,还把自己当时在山里所有最珍贵的东西都送给了她。她当时很感动,居然接受了我。但是接受我后,她告诉我,说我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在一起不可能长久。”
“我当时不理解,直到她带出大山,见识到崭新的世界,才理解原来这个世界并不只有我以前见过的那几寸天地。”
“改名为过山时,我以为自己已经懂了她的意思,知道了什么叫做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刘过山说到这里,轻轻笑了声,笑容中有些落寞,更有些自嘲。
“所以,当后来的某一天,我遇到前所未有的危机,她再次提出那句话,并说她可以帮到我,但是帮了我后,她将再也无法和我在一起后,我做出了这辈子最愚蠢的一个决定。”
小伙跟爷爷去山上打猎,居然看到了老鼠烧香,野猫拜庙,用人的尸体制成的雕像,半夜回到家,自己的生身母亲居然带着“人”追杀他,原因竟是爷爷对母亲行不轨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