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为戴国荣的年龄太大,无法以自己的名义来买保险,戴威甚至都没有意识到,爷爷正在以相对公平的方式在……安排将来的遗产。
zr做成了上海第一大单,这成了整个保险市场津津乐道了差不多小半年的八卦消息,客户是什么样的身份,为什么会买下这张保单……故事被编造得简直可以拍成电视剧。
但事实上,这张保单签下来的前一天,几个当事人坐在一起喝咖啡,脸上的神色,似乎都不怎么兴奋。
保单的最大受益人——戴威——名下一下子多了5000万的资产。戴国荣给戴威买了一张每年交1000万的终身年金保险,保费连续交5年,这张保单大概最终能变成超过1个亿的资产,如果戴威够长寿,说不定能一共领取到2个亿。
在别人看来,这简直是天文数字了,可是对戴家人来说,尤其在戴国荣的心里,他给戴威的,还不算多。
集团的股权,最有价值的那部分,终究还是更多地给了卫渺渺。可能戴威本人也乐得只拿点儿分红,用他的话说,可以躺着数钱了,还不用去公司开会,以后打算给卫渺渺起个昵称,叫“小戴的印钞机”。但是毕竟原本他可是那个被认为将继承戴家最多财产的人选。戴国荣过去的偏爱,他常常自我安慰,自己是占了唯一的孙子这个身份的便宜,反正这种“偏心”本身也只是感觉,无法丈量。
而现在一切不同了。戴威,戴家的唯一男孙,手里只拿到一点分红的权利,说是和卫渺渺一起参与集团的管理,毕竟没有成为董事长办公室的成员,说白了也就是个闲职——戴氏集团,原来没有交给他,而是给了卫渺渺一个外姓之人。
人们看他的眼神,有了猜测和……同情。前者戴威从来没在乎过,反正纨绔子弟这个形容词跟了他这么多年,到现在量变终于质变,老爷子心中他这个不孝子失宠,也是个挺不错的故事,可为什么要用怜悯的神色看他啊!
对,就像现在,曾言言和汤励勤的表情!
“看够了没有?我现在是多了5000万,又不是欠了5000万,干嘛一副我好可怜的样子啊?”戴威对着曾言言龇牙咧嘴。
曾言言不以为意,她甚至很认真地对戴威和汤励勤讲起课来:“我见到比较多的情况,像是爷爷给孙子买一大笔年金,通常是两个原因。第一,觉得孙子以后可能不太能好好照顾自己,担心自己不在了,孩子就没法过比较好的生活,买个保险给他,就算是给自己吃个定心丸,不至于自己的宝贝孙子以后沦落到饿死。第二种,就是担心孙子没什么良心,给一笔钱,他高兴个三五天,回头就全忘了,花钱的时候完全没记得爷爷对自己的好。买成保险,至少每年拿一次钱,每年记得谢谢爷爷……”说到这里,曾言言再也忍不住,还是扑哧笑了出来。
而戴威的表情,脸上就像是写着,如果你不是个女人,我真想打你。
不过只气了几秒钟,戴威也就释怀了。他现在的心情,曾言言他们,怎么可能体会得到呢。
戴国荣一直是个超级自信的人,而且的确是戴家的主心骨,有时戴威真的不得不承认自己可以对几乎什么事毫不在意就是因为相信家里有戴国荣,一切都不会出问题。他似乎忘记了,戴国荣已是耄耋之年,他老了,随时……会死。如果不是因为戴国荣自己也在担心这个问题,他又怎么会开始把股权重新盘算一遍,确保集团尽可能安全地交到下一代手里;又怎么会觉得似乎是少给了戴威什么,于是拿出一笔钱来补偿他。
如此不像戴国荣的这些行为,让戴威觉出了一丝伤感。英雄迟暮,也不过是这么些婆婆妈妈的念头。
汤励勤则是心里怀着些歉疚。虽然他知道自己一直没告诉戴威,在替卫渺渺争取更多的利益,这是对的,而且戴威肯定不会在乎,然而当这件事终于摊到台面上来,故事本身的曲折被写成了大团圆结局,作为朋友,他完全没有帮戴威做些什么,毕竟心里没那么舒坦。
他看得出来,戴威拿了这笔钱,签下保单,心中是带着点无奈和失落的。可能是因为戴国荣最信任的人终究不是他,也可能是因为戴国荣担心他将来可能会需要钱。汤励勤没有问,他在这件事上,终究还是选择了逃避,即便是大家都明明白白了,他甚至不敢对戴威说上一句,兄弟,我相信你能理解我。
这时候汤励勤才有些明白,为什么世人眼中,律师都是不带私人感情,眼里只有法律条文和律师费的。也许大多律师选择变成这样的人,就不会在心里感到那么难受了吧。
曾言言虽然和戴威斗嘴看起来无比轻松,心里其实也揣着些不能言说的无奈。作为一个没有业绩指标也拿不到佣金的内勤,一旦公司有超级大单,杨筱歆都会让她来签,一次两次,人们觉得这是为了平衡各大区的业绩,毕竟这么随手一分配,无论是实际的考核晋升,还是在全国的排名以及总部给的奖金,都再无“公平”可言。
然而人真的是非常奇怪的动物,当欲望没有被激起的时候,别人拥有再多,甚至连羡慕都不会有,只是旁观着,最多有些八卦和好奇——她是不是运气真的不错啊?可是渐渐地,因为投入了关注,情感都被聚焦了,然后变得浓烈,可能便会变质,原本的局外人入了戏,好像这一切就与自己都有关联了。
有不少人开始感觉,就是因为杨筱歆对曾言言的偏心,她“抢”走了许多应该落到他们手里的大单。因为,如果没有她坏了“规矩”,所谓的直销单,最终还是要落到某个银行某个网点。现在哪个大客户不是银行的贵宾,他们即便是通过杨筱歆的关系想要买保险,总还是要银行划款扣保费吧。那个曾经在渠道上过非常精彩的销售课程的“金牌讲师”,如今却成了公司捧出来的、自我感觉良好的拎不清自己身份的“搞不清楚干什么就是不舍得出来做外勤的女人”。
单子用不到半小时就签完了。这时,三个人都发觉彼此满腹心事。
面面相觑了几分钟,曾言言先把投保资料都收好,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问出一个问题来:“说起来,我们其实过得都很不差了,为什么好像……都不怎么开心,反而都愁眉苦脸,心事重重呢?”
汤励勤先楞了一下,他很少被人说破心事,尤其是这么一个年轻的女孩。认识曾言言有一些日子了,不过对她的印象,也就是杨筱歆挺喜欢的一个员工,毕竟是和曾言言没有工作上的合作,交流得不多。而这句话让他不禁开始特别地看了她一眼,眼里颇添了一丝深意。
“是啊,为什么呢?”汤励勤反问了曾言言一句。
“以前我一直没有真正想明白这个问题,好多大客户最后买了保险,大多时候是因为销售人员找到了他们的痛点,而且跟得比较紧。只有很少的一类人,自己会主动考虑买。”曾言言的回答,似乎有些驴唇不对马嘴,但是汤励勤认真地听着,而戴威也把注意力转了过来,“现在,我似乎有点猜到答案了。被推销成功保险的人,心中有欲望,但是他们还没有觉得恐惧。而主动寻求保险的人,他们内心的恐惧,已经有些蠢蠢欲动挡不住了。”
此时戴威说了一句大家都没想到的话:“我们过得都不怎么开心,大概是因为欲望盖过了恐惧吧,一旦能用保险或者其他什么克服恐惧,就会过得很坦然了。”
他突然想到了戴国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