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zr上海分公司成立以来最大的一件理赔案。
一名客户l总,于半年多之前在公司买了包括寿险、重疾等各种产品在内的一个组合方案,保额共计2672.6万。近期,l总因为意外事件而导致身故,实际理赔金额加上公司给l总的孤儿寡母的人道主义关怀,理赔金额共计2776万。买保险不但不是骗人的,而且真正能在客户遭遇到意外时,虽然无法缓解家人失去至亲的心理伤痛,至少确保他们不要因为经济上再一次受到打击而失去了重新站起来的力量。
这么一则消息,可能对于不同的来说,感受兀自迥然吧。
在销售团队看来,纵然不能因为他人的不幸而“欢天喜地”,总之这件理赔的消息,对他们开展业务,是个“好事”。因为有一个这么跌宕起伏,可以在其中添油加醋的故事可以讲了。
人性就是如此。看别人的故事,若是只有平淡宁静,毫无悲喜跌宕,那就觉得乏味了。如果这其间有回肠荡气峰回路转的剧情,说故事的人可手舞足蹈抑扬顿挫,听故事的人也身临其境哭笑由心,才算个好故事。
所以那句话,真真实实是把人性给注解了——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是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就是事故。
当然除了销售,2000多万的赔付,实实在在牵动了许多部门,这笔钱几乎算是从他们口袋里掏了出来。
杨筱歆几乎是在无数个电话和会议中度过这几天的。最终的理赔金额确认,签字一直要签到亚太的vp了。邮件回到她这里,杨筱歆立刻拨通了vp的电话,表示感谢的同时,当然还要告诉他,今年上海的银保业务良好,保费的价值贡献,比去年同比增长了30%以上。这通电话,是她早就和江耀东“预谋”好了的。
那天凌晨,汤励勤开车和她一起回家之后,她第一个电话并不是打给曾言言,而是把江耀东从本来就不踏实的睡梦里叫醒。他们丝毫不关心罗君廷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又是不是可能被谁谋害。只要没有认定自杀,总是要做好巨额理赔的准备,别说上海分公司,整个银保,一直到亚太,这笔资金的支出,都是能打出水花的。
不过杨筱歆不在乎真相,不代表她不需要思考。因为家里有个人抓着她研究案情呢。毕竟,罗君廷这个案子里,与法律相关的部分还是非常值得研究,某位律师职业病发。
但是他不知道客户的信息,只能这么表述自己的好奇:“那个让你三更半夜没法睡觉的大客户,是不是真的确定不是自杀了?”
“钱都已经要赔出去了,你说呢?”杨筱歆的心情不是太好,她话一出口就发现语气冲了,做了鬼脸向汤励勤道歉。
保险条款中有一条,当客户购买人寿保险两年之内自杀,保险公司是有权不赔付的,因为这代表着客户也许有意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换取高额的理赔金给受益人。通常这个时候,保险公司要赔付的金额远远大于所交的保险费。这就是一种逆选择,通俗来说,明知会发生保险事故,获取保险赔付,所以才去买了保险。
但是汤励勤也知道,并不是说确定了客户不是自杀,保险公司一定会把钱赔出去。现在有个争议的疑点,就是客户是不是被自己的亲人谋害,为的就是获得上千万的理赔金。一旦明确了这一点,受益人也是拿不到这笔赔款的。
对于杨筱歆的反应,汤励勤的回应是伸手搂着她的肩,略微用力地揉了一下:“这么快就决定要赔了?听说事情还挺复杂的,不是涉及到客户的太太是个年轻的女子,而且说是对于公司的税务问题完全不知情,但是觉得有些细节不太合情理吗?有没有可能,其实还有更复杂的内情……不急着赔出去的?”
杨筱歆不是没想过这个疑点。
罗君廷的太太黎楠,是他一张意外险的受益人。不过,这次他新买的三张保单,共计上千万的保额,100%写成太太是受益人的,一张也没有。按照时间线来说,或许几年前,罗君廷还没有孩子的时候,黎楠作为唯一的受益人是正常的,如今他会把更多的爱心投射到自己的孩子身上。以前也有这样的客户,有了孩子之后,第一顺位100%的受益份额都是给了孩子,第二顺位才会分给妻子、丈夫或者父母。这没有什么出奇。只是有一点,杨筱歆让核赔查过之后,觉得略显奇怪。
一般来说,如果是单纯考虑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事件,给孩子留个保障,客户会买一份终身寿险,投保人和被保险人都写成自己,受益人写成小孩。或者顶多是投保人写成配偶,因为保单本来也是夫妻的共同财产。
而买年金保险,是为了自己享受年金,所以被保险人是自己,而分红也是保险收益的一部分,当然会写成自己。
可是罗君廷的这两份保单,方案设计得极为……别致。
终身寿险,投保人是他自己,但是没多久就变更成了他的父亲。就相当于把这一张保单代表的一笔资金,转移到了他父亲的名下。如果他不是因为此次事件,多年以后,属于他和黎楠的夫妻共同财产里的好几百万,就隐形到他父亲那里了。
年金保险的投保人是黎楠,被保险人是罗君廷自己,然后在三周之前,原本选择累积生息,也就是无论分红还是年金,都不打算取出来,放在保险公司额外获取利息,一下子又变更成全部现金领取。
因为罗君廷的意外死亡,黎楠成了整件事里嫌疑最大的一个人,她目前的确是从中获得了巨额的好处。可是……如果罗君廷没有死呢?假如买了这几张保单之后的五年、十年……反而相当于黎楠根本没有意识到,罗君廷通过保单的方式,把他们原本夫妻的共同财产,渐渐地转到了其他地方去。
想到这里,杨筱歆摇了摇头,似乎是觉得脑袋里那个关于罗君廷的联想,不太对头。她这是又想起汤励勤某个客户的案子了。自己是不是最近和汤律师聊工作聊得太多,对人性过于悲观了呢?哪里就有那么多夫妻之间互相提防着,设计着暗地把钱都藏起来的!突然间,杨筱歆记起那句话——
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嗳,汤律师,你有没有瞒着我,把钱往外面送或者藏起来?”颇为顽皮地问了这么一个问题,杨筱歆干脆从沙发里坐直了起来,盯着先生的眼睛,观察着什么。那黑幽幽的眼睛里,映出自己的表情,她竟觉得似乎带有一丝紧张。
汤励勤笑了,伸手揉揉她的长发,然后严肃地回答:“我如果真的有,也不会老实回答你,你到底信还是不信?我现在回答你没有,你心里到底是不是犯嘀咕?傻瓜,以后这种问题,就不要问了。”
也真的是如此。杨筱歆仿佛一下子就释怀了。
人性这件事,懂它就好,没事的时候,何必深究呢。不去看的时候,它便不是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