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斌思前想后,还是给曾言言打了个电话。
“警官陈斌”四个字在手机屏幕上闪烁,给人的第一感觉,总是心里一惊。她突然想起自己以前读过的推理小说,其实,并不是只有真正的罪犯见到警察会心慌,正常人在面对自己不常见的一些震慑感很强的人群时,同样都会本能地紧张。比如学生见到老师,比如,她这种老实巴交的普通百姓,见到刑警。
曾言言觉得,她的不自在,可能是虽然的确没有什么违法犯罪的事,但陈斌的职业习惯,让他看人的神情不自主地就给人以一种审视的感觉,谁会喜欢被这么直愣愣地观察,好像在对方面前会变得透明般脆弱。那也太没有安全感了。
这就像客户听到“保险公司”就会本能地自我保护一样。毕竟,在他们的印象里,这个行业里的人就是口若悬河天花乱坠地抓着能见到的所有“准客户”,把握一切机会推销保险。
将心比心,这可能是她对警察这个行业的有色眼镜,所以陈斌带来的不舒服的感觉,曾言言只能自己默默消化。对于陈斌见面的要求,她并没有拒绝,只是希望,不要在办公室,再来一次这么正式的“询问”。
陈斌是个聪明人,他说:“曾经理,这次是我私人有一些关于保险方面的专业问题想要咨询您,不是……协助调查,所以,我请您喝咖啡吧。”
曾言言属于那种别人跟她过于客气,她就有些浑身不自在了,于是客气回去:“陈警官,如果你愿意直接叫我曾言言,可能我会稍微觉得自然一些。”
“曾小姐……言言,那我们就都不要那么客套了,你喊我陈斌。明天下午,我到你们公司附近,应该是有咖啡馆的吧,可能需要借用你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你几点比较方便?”
和陈斌约在下午三点,依然是那家熟悉的星巴克。
不知道算不算是心理作用,这次虽然陈斌和上次来公司一样,也穿着便服,但是姿态颇为随意地坐在咖啡店里,看到曾言言走过来,笑着招了招手的样子,居然感觉顺眼多了。就有点像是谁介绍的一个客户,虽然算不上太熟悉,可这种礼貌之中,还带有一些亲近的可能。
“曾言言,我听说了,你之前谈过很多大客户,所以对于这些有钱人为什么买保险,买了保险到底能帮他们的公司怎么处理税务问题,应该是很懂的吧,能不能和我说说?”虚心求教的陈斌,几乎唤起了曾言言本能的温柔和耐心。他的问题本身就问得不太“对”,就像是那些学员,对保险有一些兴趣,想要学习,却可能连基础的概念都表达不清。这是能原谅的,也是最能激起曾言言真诚的表达欲的。陈斌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歪打正着地找到了一个正确的话题。
略微皱了皱眉头,这是曾言言在思考怎么把一个非常专业的话题,用通俗到完全不懂保险的人也能听懂的话来表达出来时候的习惯。陈斌不知道曾言言这个习惯,看在眼里,以为自己的问题被嫌弃了,一时间心里有些郁闷,憋着一口气,又因为有求于人,不好发作,一下子居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认怂的味道。
很快曾言言就笑着回答:“其实,客户如果已经有了税务问题,那就已经被税务机关盯上啦,买保险可没法在这个时候帮他们再做什么事了。保险公司也是正规的金融机构,不可能做违法的事情。但是的确有客户可以……合理利用政策,比如给自己和员工买保险,就能税前列支,通俗来说,应该发10万工资,按照10万收税,但是拿2万买了保险,只要按照8万交税。算得好的话,税率可以降下来。再加上买保险之后,2万还会增值。这是一种最合法的情况。我这样说,你觉得我还算说明白了吗?”
陈斌点点头。但是他马上发觉,其实曾言言话没说完。
“所以,还有不那么合法的情况?”
“怎么说呢,保险还有一个功能叫做资产隐形。你看,客户到保险公司买保险,我们是肯定不会去管,他这个钱到底是交过税还是没交过税的,只要他拿出来的收入证明,的确是有这个交费能力,我们肯定是要把保险卖给他的对吧?但是客户买保险,他可以不用全放在自己名下,保险公司有个投保人变更的流程……”说到这里,曾言言观察着陈斌的反应,再加强了一下解释,“我举个例子哦。比如你给自己买了一个保险,你是投保人,自己是被保险人,就……买个养老金吧,那肯定到时候到保险公司查,是查你名下的养老金,能查到对吧?但是你买完保险过了几年,把这个投保人改成了你的太太,就变成你名下没有养老金了,这笔钱不就隐形起来了吗?”
“我没有太太。”陈斌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先要澄清这个问题。保险为什么会受有钱人的欢迎,这个原理他算是听懂了。不过作为警察,对于遵纪守法本能地就特别在意,所以又问道,“但是如果这钱的来路不对,保险公司也不能帮着骗国家吧?”
曾言言点点头:“我们在实际操作中,都要求客户填很多资料,满足反洗钱的条件。但是刚才讲了,夫妻之间,父女或者父子之间,要把保单转过去,就像是银行转一笔钱一样,本身是合理合法的,我们并不知道钱本身的来源,这么一操作,就有了隐形的功能,不太好找。当然,如果真的有相关的机关,比如公安、税务等等,明确知道这个人有问题,要求保险公司协助,大多情况下还是能查的,就是流程比较复杂。接下来就是比较细节的事情了,你还需要我再详细说明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像罗……如果有个男人他的买保险本身的钱来路不正,但是保险公司看他的确是交得起保费的,正常就给他买了。然后他把保险转给自己妻子,这都是可以的。发现出了事,一般只能来保险公司查他有没有保险,没道理查他妻子有没有,除非是有什么调查令之类的对吧?”
曾言言笑得更灿烂了:“你是我见过不怎么接触保险的朋友之中理解得最快最准确的!几乎就是这个意思。否则,谁都来保险公司查客户名下有多少保单,这不是侵犯人家隐私吗?何况我们真的忙不过来。”
这么说的话,罗君廷的保险明明还在自己名下,黎楠应该是至少没有和他商量过把钱转移过去的事。毕竟都已经半年多了。所以,逃掉的那笔税,不关黎楠的事?但赔付的上千万,却实打实都能落到她头上。
陈斌从曾言言这里得到了非常重要的信息,他觉得,这杯咖啡请得实在太值了。便真心问道:“说了这么久的话,渴不渴?要不要再来一杯,或者加一点蛋糕?”
“应该的。我其实也是希望尽自己的能力,让很多不懂保险,误解保险的人,能够用更客观的眼光看我们这个行业,就算是一次保险知识普及吧。”
陈斌有些好奇:“这么说,你是不是给数不清的人上过关于保险的课啦?”
“几百上千个人,至少吧……”曾言言一时间有些心不在焉,恍惚了一下,似乎没听清陈斌的问题。她看见了一个熟人,向对方笑着招了招手。
陈斌循着她的目光看去,那是一个穿着西装,颇显削瘦的男子,皮肤白净得略嫌秀气,戴着一副眼镜,脸上的笑看起来并不热情。
曾言言对这种没什么礼貌的人,居然也这样温柔啊。陈斌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