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事是由她而起,话是由她而说,可又是哪个站着说话不嫌腰疼的圣贤,宣导世人要‘言而有信’的?!安悠然敢对天发誓现在要有谁敢对着她叫嚣这四个字,她定会一拳打的他满地找牙椎心泣血!
想她一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抠不出一文钱的穷光蛋,不仅被人讹的光明正大,还要陪着笑脸做牛做马,试问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然而最重要的是……她真的好怕啊!
肥着胆子罢免了黎彦指着的第三家客栈后,安悠然己然从世子寒光熠熠的眼中,看见了自己大限将至的未来。可是……她该能怎办?!她一不会点石成金,二不会黄白之术,就剩下这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身板,除了碰瓷讹诈有所优势外,实不以为能凭此对付与霸王餐素来相辅相成的一干打手。
甚至忽觉方才还感激涕零的各路神仙,似乎也没安什么好心。你说让他们主仆二人黑灯瞎火的走了一个多时辰才碰到个小镇也倒罢了,竟还碰上个这么繁华富庶的!这不是把她往死里逼,也是让她早登极乐的节奏!
人人穿金戴银,家家雕梁画栋,再看酒楼客栈,更是座座辉煌幢幢精美,只屑路过就能嗅出纸醉金迷的味道。固是符合了世子大人的生活水准,然对于她这种口袋连半毛钱都木有的人……恐怕就是有去无回的奈何路了!
“说吧,你到底有何打算?!”琥珀色的双眸中明明盈盈如水暖意融融,偏生说出来的话却是冰冷如霜,黎彦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看着安悠然做垂死挣扎,“准不准备用膳?准不准备就寝?不吃不喝外加露宿街头,我怎不记得王府竟是这般过活的?”
他当她不饿吗?!他当她不累吗?!她才是空着肚子划了一天的船,饿的前胸贴后背的倒霉蛋好吗?!可面对着比自己彪悍,更比自己凶猛的黎彦,安悠然还是弃暗投明,果断溜须道,“不会,不会!这不是货比三家拣精剔肥嘛,奴才想给主子千挑万选个最好的,您切莫着急啊。”
“不急……”不知是安悠然的态度狗腿过头,还是她冷汗直流的样子实是狼狈,面具下的薄唇竟是浅浅上翘,显是世子心情颇好。只可惜光顾着岌岌自危的安悠然又哪里知道?别说四目相对便是抬头都是不敢,只落的在黎彦犀利措辞中瑟瑟发抖的下场,“我在这里站上一夜,等到日上三竿,八戒觉得可能选好?”
其实……安悠然很想对世子说,他便是站上三天三夜,以他们一贫如洗的现状,恐饿还是饿着,站还是站着。但毕竟生命诚可贵,实不敢肆意挥霍,话到嘴边终是咽了下去。可就在她进退维谷之际,却不知为何突然间双目一亮道,“主子,您在此稍候,我去去就回。”
说是告退,可安悠然哪有等待回复的打算?待黎彦想要阻止,她己一眨眼消失在人群之中。约莫一株香后,她才风尘仆仆跑了回来,然衣着打扮却大不相同。
水芙色长裙曳地,长发结辫垂腰,未施粉黛不见珠玉。原本该是极尽简朴的装扮,却因安悠然清丽脱俗的气质被生生穿出林下之风的纯净洒脱来。难怪既使面纱遮脸,也有不少男子频频观望。看的黎彦莫名焦燥,眉头一拧就道,“你的衣服呢?怎生换作了女子打扮?”
点漆的双眸微微一弯,好似夜空最美的新月,安悠然扬了扬手中的阮琴笑道,“我作这身打扮,自是为填饱肚皮啦!主子,没想到尹老五还算有点良心,我拿他给的那套长衫在当铺不仅换了这身行头,还外带着弄了把琴来。这下咱们可说万事俱备,只差美食啦。”
显是为自己的聪明才智骄傲到不行,安悠然屁颠颠的就拉着黎彦走进座大宅。里面金铺屈曲红绸高悬,更有锣鼓喧天宾客盈门,显是个大户人家在办寿宴。张罗的管事看到他们,先是微微一楞,接着笑容满面的将他们领到个席榻前安顿下来,而桌上己极合时宜的布满了各色佳肴。安悠然自是口水直流,立刻埋头苦干。正吃的不亦乐忽,却听到黎彦的冷着声音问道,“你认识这家人?”
“不认识,”撩开面纱快速塞了块鸡肉到嘴里,安悠然才依依不舍的含糊笑道,“这镇子我是第一次来,哪里会认识什么人?不过相逢何必曾相识?我管他姓什名谁作甚?只要能让我吃饱喝足,都是大大的好人。”
原来铎玛虽是绝域异方,却对歌舞丝竹情有独钟,上至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无不醉心于此。因此从艺者非但所受礼遇堪称绝无仅有,甚至连享嘉之会也以其到场为荣,久而久之竟己形成了一种风气。所以,黎彦与安悠然虽是不请自来,但对于的将艺者出席作为攀比标准的主家来说却是求之不得的美事。当然,虽然他们二人从严格意义上属于江湖骗子的范畴,但只要看上去像,且不被拆穿,又有何不皆大欢喜其乐融融的道理?
而以黎彦之能,自是打进门便察觉事有蹊跷,但一经落实,还是难免心生愠怒。岂知没容他发作,安悠然己主动靠了过来,边将他的风帽拉低了几许,边径自对个正在斟酒的小厮说道,“小兄弟,麻烦给我重新上副新的碗筷,定要是无人用过的,多谢啦。”
记忆中的一瞬像是被猛然点亮,黎彦抬头看着眼前的安悠然,可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许多年前那个在夜市上带着自己去吃馄饨的泼皮小子。琥珀色的眼眸微微一翕,再睁开时却已然戾气尽消,只有清冷如昔,“我有说饿吗?你要吃就快吃,别管其他!”
小嘴委屈的一撇,安悠然欲言又止,可着实怕极了黎彦,辗转之后只得放弃,乖乖的坐回原位。只是不曾想她这厢才消停,那厢却有人赶巴巴的来寻衅。
“总算还有个明白人,知道什么是几斤几两!”一袭火红舞衣的女子在万众瞩目中翩然走到安悠然的身边,如瀑的卷发配上妩媚的五官和丰满的身形,实是勾的人神魂颠倒,“不过是个云游的下贱舞姬,就别因主家的好意,拿自己当个人物了!还要什么新的碗筷,真以为你是千金小姐吗?!识相的就快带着你的琴师给本姑娘滚,别弄脏了我的位子!”
此女来势汹汹,处处咄咄逼人,且不论安悠然从小就是靠察言观色讨生的,就凭她的泼辣跋扈,也知来者不善。好在未等事态恶化,方才领座的管事己一路小跑的出现圆场,“哎呀,丹蔻姑娘你怎么来了?不是差人来说身体不适吗?怎生又来出席了啊。”
“怎么?丹蔻不能来吗?!”口中回答着管事,可细长的眼尾却是一抬,丹蔻白眼打量着安悠然,似笑非笑的冷笑道,“莫不是你家老爷也觉得这等货色能上的了台面?”
“他们哪能和丹蔻姑娘相提并论?不过是在下见他们可怜,自做主张的赏口饭罢了。我家老爷对姑娘你一向欣赏,上回还夸你能歌善舞才色兼备呢。”一边对着丹蔻抖擞谄媚,一边粗暴的夺下安悠然手中的碗筷,管事实是将过河拆桥的真谛演绎的淋漓尽致,“你没长眼吗?!丹蔻姑娘来了,还不快让开!”
其实倒不能怪这个名叫丹蔻的舞女出言不逊,想她在方圆几里也算是称霸一方的名角。今日不过假意推脱,欲来个坐地起价,岂料不仅事不遂愿,还听闻被人鸠占鹊巢抢了座次。气得她哪里还管得了其他,火急火燎的就赶了过来。须知风月场中最是注重名号,要是她在自己的地盘失势,非但会被贻笑大方,更是再无立足之地。于是乎,被管事带至主宾席位,用来借势的安黎二人就成了众矢之的,顺理成章的成了丹蔻的眼中钉肉中刺,誓要除之而后快的对象!
只可惜,事虽是个事,理也是个理,然话却不能这样说!假如丹蔻好言好语好商量,管事也没显露出那副丑恶嘴脸,以安悠然的个性,自是不屑与之为难。但偏偏这两人不能说的全说了,不能做的全做了,更重要的是……竟然连饭也不让她吃完!这要是不给点颜色瞧瞧,岂非真以为她安悠然会忘了眦睚必报的优良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