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扬洒洒写了两个时辰,安悠然才从桌前抬起头来,拍了拍面前堆成一摞的手稿正色道,“这便是制香所需的全部物件,还请各位务必找齐,速去速回,别耽误了大事。”
看着那足足有十来寸的手搞,再看清那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所写的事物之后,原本还豪情万丈的众匪立马有一半都变了颜色——
如果之前姓祁的小子所写的蛇毒兽爪之类已让他们惨绝人寰的话,那现在只怕是可以断子绝孙了。因为纸上所书,件件无不巨毒,个个无不罕有,实是九死一生也不见的讨得回来!可大话己说,如今后悔己是迟矣,更难免叫人看了轻去。只能是自己种的果,自己咬牙吃!众匪也唯有从安悠然处接过手搞,脸色铁青的准备受孽而去。却不想外面突的响起一阵熙攘,显是有事发生,不禁让正要告退的诸人脚下一顿,怔怔的往门外瞧去。
既有热闹非瞧不可,安悠然自是也没有回避的必要,她随大流的也与众人一般向外看去,才一抬头便见到了一个青衣少年衣袂带风的匆匆而来,还未待他走近,早有人欢呼道,“少帮主回来了!少帮主回来了!”
彼时,堂内灯火通明,少年高大健硕的身形在明暗辗转的交错中变得越来越清晰,而冷硬俊挺的五官也在熊熊赤焰的映衬下越来越明朗。
他大步径朝着雷魏的主位走来,待行了一礼才遥遥隔着人群看向安悠然。或许是久经历练的原故,十六七岁的少年,早己没了同年人的青涩,有的只是在杀戮和血拼中留下的凶横戾气。
“父亲!听说帮中最近出现了位能人,不足一月便让帮中获赚万金?更听闻他并非专门投诚,乃打劫时无意间掳来之人?可孩儿这就不明白了……”明明是在向雷魏说话,但少年的目光却是一瞬不瞬的盯着安悠然,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既沉又寒,竟是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森然,可偏偏安悠然看着看着竟莫名的感觉到一种似曾相识之感,“一个能够日赚斗金,奇才异能的高人怎就会对咱们一匪帮死心塌地?又怎会不生二心的唯命效忠?!所以……”
他一步步朝安悠然走来,俊朗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可诚然那己是要置人于死地的危险,“我实难不把他和最近帮中弟兄们频发的‘意外’伤亡联系在一起!父亲,人才固是难得,可万一居心叵测,那便是卓伟之才也不得不杀!以免留下后患,反受其害!”
难得一帮子乌合之众中出了这么个聪明人,如是平时,安悠然倒是愿意结交结交,可现在这情形,这家伙分明就是来砸场子的!且一上来便是下了狠手,仿佛不看自己人头落地便不会善罢甘休的架势!好在……
“彻儿!你错怪祁先生了!”
好就好在她早就棋先一着,布好了局设好了套,编好了理由站稳了脚,连词都编得通俗易懂朗朗上口!
果然不待安悠然开口,雷魏己替她辩解道,“祁檩也是个不走时运的!得罪了越家的太君,若不是机缘巧合碰上老四到鸾翾楼行事,他早被越家那个彪悍的大小姐给大卸八块了!想越家在铎玛一手遮天,祁先生此番结了怨,无疑就是坠了魔障!如不是遇上我们,恐天下之大也再难有容身之地!至于帮中兄弟伤亡一事,虽是寻物所致,但方子如此,祁檩也是无可奈何,何况便是咱们的日常买卖,遇上个强硬的,死伤相枕也是在所难免,做不得数的。”
低眉敛目,安悠然俨然一副泫然欲泣的悲痛状,可是心里的那个得意却是乐开了花。所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虽说一开始眼见自己累的天旋地转才换回的血汗钱被雷魏吞的连个骨头渣渣都没剩下屑屑,着实是有些肉疼,可现下看来,若非金光灿灿的硬货发挥效用,便是她那三寸不烂之舌磨损全无,恐也抵不住少年今日的咄咄逼人。
“是吗?”虽有雷魏出面澄清,可雷彻还是没有移开在安悠然身上定定的目光,“但四叔告诉我,那时如不是这家伙愿意一力承当,他会照惯例将鸾翾楼一个不留杀个干净!能让仇家血债血偿,本该是人生一大幸事,雷某实不明白,祁先生为何要出面阻止?你可别用冤冤相报何时了这种蠢话来糊弄我!因为……我压根不信!”
说话中少年高大的身影己完全笼罩在安悠然的上方,而也有越来越多不怀好意的眼神向她灼灼投来。不出一会,偌大的堂间己是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摈息而立,所有人都在蓄势待发,似乎只消那个瘦弱的身影露出些许的破绽,他们就会化身为嗜血的野兽,将其啃噬消蚀咀嚼碾碎!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那个身无二两肉的小子并没像他的外表一样弱不禁风,面对众匪的肃杀之意竟是从容以对,甚至还抬起晶亮的眸子朝着雷彻灿然一笑,“少帮主说的不错,报仇雪恨正是大丈夫所求!但不知可听过一句话‘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若四当家那时能够将越家上上下下杀个鸡犬不留,祁某自不会做任何阻拦,但若只堪堪杀了个大小姐外加一帮子没用的仆役,在下却是不能不拦。想我开罪了越老太君,本就不招人待见。要是事发时众人皆死,唯我一人下落不明,必会有落井下石者,栽赃于我的头上。届时,诸位是不必担心,一来越家不知乃贵帮所为,二来种种恶行己算在祁某帐上。越家要血债血偿也好,枕戈饮血也罢,便统统只会冲着在下而来。我虽八字命硬,毕竟还不是天煞孤星,诸亲六眷都死了个决绝。如是因此牵连了他人,难免心中惶惶。是以,便是为求安心,那些人我也不得不救。而且不过权宜之计罢了,只待时机一到,借贵帮雄威,祁某还怕不能讨回公道吗?!我又何必急于一时,打草惊蛇坏了好事?!”
理所当然的淡然,侃侃而谈的平静……可是所说之话却是字字狠毒句句锥心!
他是在公然宣布要将越家全族灭门!?他是在挑明落脚赤鹰帮只是养精蓄锐厚积薄发!?实难想象这么城府深沉的话竟是出自一个弱质费纤纤的青年之口。
一时间众匪竟是面面相觑,仿佛不认识的瞪着安悠然,而雷魏却是哈哈大笑,显是这番言论对极了自己的胃口。他大掌一拍,指着她就道,“好!我就说祁先生是我辈中人!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方才是丈夫本色!放心,只要你能助我赤鹰帮完成大业,什么区区越家,哪怕是王孙贵胄,老子也能替你灭个干净!”
“多谢帮主!祁某便是粉身碎骨,也定要报效帮主对我的知遇之恩!”
唉——散了吧!
众匪看着堂上这出魏颗结草的戏码,均是内心一阵抽搐!本想着少帮主扳倒了祁檩,活不用干了,命不用捣腾,再能来个通宵达旦酒池肉林,实是苦尽甘来可喜可贺!没想到还没等到蹦跶,还没等到欢腾,就被这泼皮小子将了一军。不但奸没除成,反是助长了他在帮中的气焰,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然呕血也好,气恼也罢,都不是时候!因为连帮主都交口称赞的祁先生,正在似笑非笑间打量着诸人。且眼眸贼光烁烁,于狠厉中多出几分狡诈,更于狡诈中多了几分阴险,可不就是映衬了适才的那句‘睚眦必报’?!顿时激的众匪精神抖擞神采奕奕,拿了手稿就往外逃。
而雷彻则是黑着张脸,显是心有不甘,可于安悠然毫无纰漏之下也只能是无计可施。正要悻悻离去,却是脚步一顿。再转身时,冷峻的脸上竟突然绽出个笑容,对着雷魏一揖求道,“孩儿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父亲同意。既然祁先生是个有大才的,能否从即日起让我追随左右?相信以先生之能,即便顿学累功,也能获益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