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袍送徒弟李元化投亲之后,在成都呆了三月。暗中见得他无事,方启程离开,打算送了李氏往小昆仑去。因是人在川中,地近峨眉。行事自是小心在意,生怕被人看破了行藏。
绿袍这些时日,一向都是深居简出,如无必要,是甚少出门的。不特他是如此,往昔百蛮弟子若入川行走,向来低调小心,却是绿袍老怪特意有过交待的。
绿袍雇了个车儿和李氏坐着,缓缓西行。意欲到了川西,人烟稀少之处,方才借遁而行。这些天连日阴雨,路不大好走。这日一大早出门,将近午时,眼见前头道边有个茶寮,便停了歇脚。
车夫将车靠边停了,招呼着绿袍和李氏下了车。回头见那茶寮主家仍趴在桌上打磕睡。高声叫道:“老儿,来客人了,怎还只管睡觉?”
那主家闻声抬头,懒洋洋的看了三人一眼,道:“桌上有茶叶,后头树下有水井,喝茶自己煮。”说完,只管睡觉去了,不再理人。
绿袍老怪这车是那王平帮着雇来的,赶车的也是个近五十岁的老把式了。闻言笑骂道:“龟儿子的,你这还开甚店,回家去做老爷得了。”
他受了王平之托,不敢怠慢了车上两位,让两人坐了,真个自己动手打水去了。
绿袍老怪被这主家看了一眼,心中震惊。他如今功行已是不弱,却未看清此人的脸,只见的此人脸上明灭不定,变幻无方。待那车夫出去了,走上前稽礼道:“百蛮山绿袍见过前辈,敢问前辈尊称。?”
这主家抬起头看了看绿袍,笑道:“本座是专程在此等你的。你称我血神老人就是了。”
绿袍惊道:“原来是铁城山圣主当面,却不知寻晚辈何事?”
这血神老人一袭黑衣,面容清癯。他虽是被尊称为魔门第一人,浑身却不见丝毫邪气,和个普通的老头儿别无他样,甚至还有几分慈祥和蔼。见问笑答:“且坐了说话,你也无须称什么晚辈,若从我前世女儿红莲那里算来,你今世是她师父,当和我平辈才是。”
绿袍微微一愣,告罪坐了,问道:“晚辈只有一个弟子,确实是叫红莲,难道她前世就是令爱?”
血神老人点点头,叹道:“前世她也是叫红莲,因和我那弟子邓隐相恋。诸多缘故,她以《血神经》立下誓言,要和邓隐厮守,否则永为魔困。可我那弟子是个乱魔命,一生坎坷。我昔年耗费功行替他推命,虽不得其详,但必有多场生死大劫。红莲为情所痴,以血身献祭魔神,魂入轮回,以图化解他的劫难。我因爱女之故,在她神魂中留下了我独门印记,想着能重寻她回山。只是人海茫茫,一时也无从找起。到得知晓时,她却是入了道友门下,许是与我父女缘尽了。”
绿袍笑道:“前辈既是心思爱女,招她回去就是,何来缘尽一说。只是晚辈有一事不明,血神君邓隐道友之事我也略有耳闻。据说他昔年和圣宫红莲公主相恋,那红莲公主是我圣教一位长老的女儿,却不知这位老神主原来就是前辈。”
血神老人淡笑道:“你也修得了第二元神,该当知道,那不过是我一尊分身罢了,不过是为了行事方便。红莲之事,我们圣教中向来只讲今生的,既是转世为人也就不能再算我女儿了。只是到底父女一场,她昔年一些物事我留着也无用,就由你转交吧。”却是拿出个皮囊递给绿袍。
绿袍忙接了,替红莲谢过,有些不解道:“我闻得道佛两家都有几世修行之说,前辈何不认了红莲回去,也算一段佳话?”
老人冷笑道:“几世修行?真真笑话。你见这世间有两个人是一模一样的吗?他们那所谓转劫修几世的,其实不过是夺舍重生罢了,性情习惯,甚至模样都半点无改,你说可能吗?”
绿袍皱眉道:“修行中人对凡人并不能随意夺舍,夺舍重修也是有次数限制的,这是天则铁律,他们又是如何做到的?”
血神老人叹道:“开天之后,神魂无所依归,结成无边怨气。后土娘娘身化轮回,开创幽冥界。天地间游魂有了归所,被幽冥之气洗炼去记忆印记,自能重新往生。乃是万灵所钦,功德无量。后天庭,佛门要集那香火信仰之力,就建了所谓地府,六道轮回。借此弘扬他们的那套善恶因果福报之说,哄得人们信仰,以収民力。有那地藏所言,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说法,就是天地间最大的笑话。这十八层地狱本就是他们建的,真要空了,他们那些人的基石都毁了。所以这神道向来有信则灵,不信则无的说法。你若信它,自有感应,死去免不得受召,地府走一遭。你若不信,则管不到你头上。就是在修行界,他们佛道两家向来有护持转世一说,最是恶毒。不过是借着这地府行那偷天之法。让这转劫之人在幽冥界打个转,沾染一点幽冥黄泉之气,然后选个好庐舍,将这人打进去,这哪是转劫,分明就是在杀人,夺了原主的生机。这人重新降生,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罢了。修行境界仍在,修为磕几丸药也就到了。能有些进境不出奇,偏还有那么几位修了好几世,还是那德行。骂他们都嫌脏了嘴,偏偏还不自知,一幅得意洋洋的恶心样。”
绿袍算是开了眼,奇道:“难道这样就没个限制?我等为何行不得此事?”
血神老人笑道:“限制是有的,他们那样转九世也就是极至了。因到底算不得真正转劫,难免有些问题,第十世再那么弄,无非就是得个疯子,傻子。这法子算是佛门和得了天庭认可的门派方才好行,估计和地府有些关联。我们这些左道魔门行此,却是要仗着自己修为,硬护着转劫人魂魄往幽冥界走一遭,代价可不小,修为低了还做不到。”
绿袍赞道:“前辈果然见多识广,绿袍真算是长了见识。”
血神老人摇头笑道:“我特意来寻你,可不是为了听你两句好话,因我女儿转劫投入了你门下,我倒是特意留心了你这人。老夫也算是见得人多,如你这般的算是难得了。是以特意来和你做桩交易。”
绿袍笑道:“前辈说笑,晚辈功行浅薄,如何能受得如此抬爱。不知前辈有甚事吩咐,绿袍洗耳恭听。”
血神老人道:“前些年我弟子邓隐为人所算,被囚在了西昆仑星宿海北岸小古刺山黑风窝,我想请你救他出来。”
绿袍微微一怔,奇道:“前辈道法高超,何以不自己动手?”
老人长叹道:“我费了好大心思才得了这么个弟子,能出手早就出手了。现如今老夫被那些人盯得死死的,我只要动作大点,那些个和尚,道人就是群拥而至。此番来此还是小心在意,神游而来。不但是我,就几位和我差不多的道友哪个不是如此?自峨眉那长眉小儿崛起后,那边是越发水泼不漏,严实的如铁桶一般。几十年前,无忧宫事变,老夫和几位道友想要往援。却是山门都未出,先后给绊住了。长眉那厮早年我曾见过,还设计耍了他一回。这些年过去,此人修为也还罢了,心计着实了得,着实难缠。怪不得那些人那般捧着他。”
绿袍方知眼前这位不是真身到了,感叹对方了得。苦笑道:“前辈都做不到,晚辈又如何办得成?”
血神老人嘿嘿一笑:“这些年老夫细细查探你的过往,修为也只平平,可你小子心计却不差了。这百年你虽少出外走动,可你那师弟时常在外行走,人称算无遗策,可不是个简单人物。他对你推崇备至,可见你手段了得。你这一出来,就神不知,鬼不觉,送了个小娃到了成都,别告诉老夫只是为了好玩。”
绿袍方知,这老人盯着自己怕是许久了,可自家恍如未觉。只得道:“此事,晚辈不应下是不成了,只是还请前辈莫要催逼。事可为时,晚辈自会去做。”
血神老人笑道:“好,还有一桩,我也一事不烦二主,一起和你说说。你也替我查探一二。”
他又细说了一番话,听得绿袍只觉得头痛。封神大战,四剑诛仙,洪荒破碎,人族聚居之地因是主战场,深受其害。后群仙得了道旨,共炼结界,将这些碎裂之地集中防护起来,这就是凡间界的由来。
原来的洪荒古界就被统称为天界或是地仙界。洪荒古界有四洲,东胜神洲,西牛贺洲,南赡部洲,北俱芦洲。北俱芦洲为大妖盘踞,极北有妖师宫。西,南两洲教派极其多,多有大能。
东胜神洲却是由天庭,佛门统管着。西方教源出西牛贺洲,却也不能在那西方独大,反倒是东来方大兴。
天庭和佛门得益于封神之战,这些年发展得很快,但地仙界也非他两家独大。只看佛门在凡间的发源之处都为异教所侵便可知一二,却也不过是上界信仰之争的缘故罢了。
血神老人功行早就到了破界飞升之境,之所以强驻人间,不过是受了上界群仙之托。却是那天庭,佛门这千多年来动作颇大,倒似对准了人间界所为。上界之人极难下界而行,故此方有了此举,以窥其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