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候了。”他说。
阮玉无意识的看着他,恍惚记起,这不就是那个道士吗?将自己跟如花调换,结果制造今天这一系列曲折的古怪老道吗?而那把被自己弄烂的扇子什么时候又回到了他的手上?
“你……”
“是时候了!”他重复,神情很严肃。
她皱眉,想要开口。
老道打断她:“你该离开了,那边正等着你呢。”
又诱哄着:“放心,这回我给你换个好地方……”
是说她快死了吗?
她动了动手,怎奈手被绑在床头的布条缠绕着,那是方便她在生产时抓住使力的。于是她只能看看肚子,再示意他。
“想把他生下来吗?”老道冷笑:“都这样了你还想生下他?也不过是为这世上再添个苦命的人吧?”
苦命?
或许是吧,可她还是想生下她与他的孩子,这是唯一能证明她来过这世间,证明她与他曾经相亲相爱的印记。
她是恨过他的,在得知他要杀死她的那一刻。她是震惊的,是恐惧的,是不可置信的。她于惶惶中逃走,一路上不停消化这种不可置信。
她相信他有杀她的理由,哪怕不是为了阮洵,只为温香,她就不应该存在。
可她不是不知好歹的,她早说过,如果他喜欢上别人,大可以同她直言,她绝不成为他的绊脚石。
他忘了吗?还是只有这样才能以绝后患,才能博佳人一笑?亦或者他知道她有了身孕,不想让她的孩子成为他与温香爱情结晶的威胁?
更或者他知道她的妒心太盛,若是她在,他便无法坐拥天下之美,所以……
她觉得所有理由都那么的可笑,又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那一刻,她真想丢掉肚里的孩子。
可是当她坐在树下,看着鲜血一点点的浸透衣裤,她忽然没了勇气。
她想到的是往日的恩爱,想到的是自打这个孩子出现她收获了怎样的惊喜,又拥有了怎样不同以往的点滴,还有狗剩,他对这个小外甥是多么的期待。
她忽然就舍不得了。
她要生下他,无论如何都要生下他!
还有那个人……
纵然她如何的恨他,怨他,如何的愁肠百转,如何的想要离开这个伤心地,然而在真正可以断绝的时候,她还是放不下啊,即便,即便……
老道对着她的坚决,连连摇头:“贫道忙里偷闲来度化你,可是你,你……唉唉唉,自作孽,不可活啊不可活……”
也不知是在说哪个不可活,只重又恢复了不正经,趿拉着鞋子,摇起破扇,大模大样的向烛焰走去。
阮玉直看着他像一股烟似的重新没入烛光,方长睫一闪。
然而就在这时,烛焰猛的一摇,好像有什么东西遽然攫住了她的心脏,她一阵窒息,转瞬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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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剪子……”
“刀……”
“钳子……”
“纱布……”
阮玉在一阵叮叮当当有条不紊的轻响中醒来,甫一入眼的,竟是一个穿白大褂的人,还顶着白帽子。
白无常?
她默默的想。
不过那脸上蒙的是什么?
努力看……
口罩?!
眨眼,仔细盯着人瞧。
这是……医生?
她又穿越了?还进了医院?这回是穿到了什么人身上?
对了,老道说那边还等着她,是不是说她穿回去了?
她穿回去了???
她猛然坐起……
不,这只是想法,因为她的身子动不了。
不过那个医生发现了她的意图,转头看她:“老实点,你想自己把孩子取出来吗?”
孩子?
阮玉忽然发现,满屋里只有这一个大夫。
不,还有个人……段大娘,正捧着银光闪闪的手术盘站在大夫身边,满脸的虔诚,且随着这位女大夫的吩咐,将盘中的物件递出或收回,于是叮叮当当的轻响便落在耳边。
再放目一看,她还是在自己的小屋,只不过蜡烛换了,还多燃了几支,更摆了许多镜子,照得满屋通亮。
心忽然就安了,甚至露出笑意。
大夫瞅了她一眼,嗤的一笑。
好像有剪子裁开布匹的声响,但是那布匹一定很厚。阮玉能感到有冰凉的东西在肚子上画画般的移动,然后一个血糊糊的小人儿被提出来。
阮玉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还是人对自己的骨肉有着天生的喜爱与期待,她觉得那个小人儿简直是满身霞光。
可是,他为什么不哭呢?
心再次揪紧,她甚至微抬了手,想要触摸她的孩子。
大夫倒提着孩子,毫不怜惜的啪啪赏了他两巴掌,于是像猫叫似的哭声响起,且越发嘹亮。
“是男孩。”大夫的声气就好像器具敲击瓷盘般冰冷且毫无色彩。
阮玉却如听佛语纶音,心“咚”的掉了回去,整个人瞬间没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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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阮玉一睁开眼,就看见身边摆着个小包裹,长长的,包裹的一头露着张比馒头大不了多少的小脑袋,脸色红红的,皮肤就像桃子的皮那么薄,还毛乎乎的。
她的孩子……
母爱顿时泛滥了,立即就想伸手抱孩子,怎奈肚子一痛,她不觉轻唤出声。
段大娘闻声进门,立马冲过来数落:“伤口还没养好呢,瞎折腾什么?”
然后抱起襁褓,放在怀里哄着:“你娘不好,吵到宝宝了,不哭不哭,哦哦……”
阮玉在心里怒吼:“那是我的孩子,他没哭!”
可是段大娘抱着不撒手,丝毫不顾及她一个母亲的心情,看得她眼睛发绿。
“嗳,你瞧这娃子长得多好,这两道眉……刚出生就墨黑墨黑的,将来一定是个美男子!”
阮玉垂了眸。
她自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对眉毛,简直就是某人的翻版。
这是他们的孩子,是他期待了已久的儿子,可是他,再也不会看到了。
是啊,他会有更多的孩子,又如何会想到这一个?甚至,都不会知道吧……
阮玉要下地,结果牵得伤口生痛。
段大娘急忙拦住她:“好生养着,小心着凉。”
一道声音从外面传来:“还是下地走走吧,以便通气,还免得伤口粘连。”
伴着声音,一个女子迈进屋中。
即便是古装打扮,亦是干练,一双手白皙修长,容色清爽,干干净净。
二人目光一对,不约而同的会心一笑。
段大娘看得发懵:“你们……认识?”
阮玉抿唇不语,段大娘兀自叨叨:“也难怪,小冲姑娘是咱这有名的大夫,专门给女人接生。再难生的孩子,只要一刀下去,就齐活了。咱们当初看得心惊,死活不让治,可是现在呢?谁家生个孩子都得先把小冲姑娘请过去供着,小冲姑娘就算不上手,只瞧上一眼,那孩子都生得顺畅……”
阮玉听得想乐,然而又牵动了伤口,痛得直哼哼。
王冲上前,扶着她慢慢站起,又在地上慢慢的走。
“段大娘,你不是煲了汤吗?还不去瞅瞅?”王冲这是要撵人了。
段大娘哎呦一声,就要往外跑,却还记得手里抱着孩子,转身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方碎步颠了出去。
屋里终于安静了,二人不约而同的开口:“你是怎么来这的?”
又不约而同相视一笑。
王冲快言快语:“剖腹产这种事,你就算再跟她们解释,临了她们还是恐惧。倒是你,很淡定的样子,我就知道,你不是这的人。”
阮玉肚子痛,没法多说话,王冲就自己说,大约也是遇到了同道中人,心里高兴,嘴就不着闲。
“早年都说朱允炆烧死了,失踪了,其实是顺着一条密道穿过来了。说起来,他还是咱们这的穿越鼻祖呢。你知道吗?那条密道,就在京城的西山……”
西山……
阮玉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看到一个身穿月白中衣的人,姿势艰巨的半趴在草叶前,为她接露水……
视线一晃,却只见窗口白亮亮的光。
“怎么了?”感觉到她的失神,王冲发问。
阮玉急忙转移心思,遮掩道:“西山?早前我也觉得那里该有条通道,可是怎么也没找到。”
“怎么就那么容易找?否则这两边还不乱套了?”王冲很得意:“不过若是你想回去,我可以帮你。”
回去?
阮玉不作声了。
“怎么,你不想走?”
阮玉睇向床上的孩子。
小家伙很省事,就那么睡着。阮玉不自觉的把它想象成一条小虫子,但是那种非常可爱的蚕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