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电的伤也得以治疗,当然又流了不少血,整个身子也瘦了一大圈。
不过这家伙很倔强,不肯停下歇一歇,非要跟着她赶路。
于是她们就一起走,累了,她就让黑电驮她一会。
好在春天来了,白天一点点的长起来,一切都开始变得好过了。
阮玉当掉身上最后一点值钱的物什时,正好来到寥城,前行无路,索性住下。
古代无他,房子还是比较好找的。
不过人家之所以愿意把房子租给她,关键是看上了黑电,因为黑电可以拉磨。
堂堂草原马王的儿子,可以追风的坐骑,去给人家拉磨……
阮玉替黑电委屈,又愧疚,摸着黑电被绳子磨得缺毛的身子:“好黑电,你再坚持几日,待我赚了银子,就让你吃香喝辣。”
可是她要上哪赚银子呢?
她出去走了三日,发现寥城虽小,从城东到城西再慢的速度一日也可走个来回,地方也比较穷,但是什么都有,就像是缩微版。只不过很不纯正,其间还掺杂着罗尼族的一些风俗土物。
但也好在是边境,对于她这样的外来人见怪不怪。
她寻到一家酒馆,问是否缺账房先生。
人家对她的外貌很是嗤之以鼻,不过待有气无力的报出几道账目时,她不用算盘就将数据脱口而出,顿时惊得人瞪大眼睛。
再问,依旧对答如流,还指出账面上的几处错误。
于是掌柜的从里面冲出来,当场录她为账房。
偏偏这个掌柜又是个爱显摆的,到处跟人讲自己得了个如何如何了不得的账房,结果但凡做生意的都来请阮玉。
纵然对她有知遇之恩的关掌柜如何不乐意,她都来者不拒,因为她需要银子,而且她也有自己的职业操守,所以每个主顾她都答对得非常满意,不仅重操旧业,还成为了这个小镇的第一名会计师,不出一月,人人见面都尊敬的称她一声“辛先生”。
只不过辛先生最近有桩愁事。
她临盆的日期渐渐近了,而第一次生产,难免紧张,急需稳婆跟一切与之相关的医护人员,否则若是出什么岔子……
最近她老做噩梦,梦里就是秦道韫难产那一幕,而且产着产着,主角变成了她,她几乎都是惊叫着醒来的。
其实稳婆并不难找,关键是……她现在是男人,她是为了安全跟行事方便才做次打算,这要她,这要她怎么去找稳婆?
再说,孩子出世是需要哺**的,她一个“男人”要怎么哺?
一切的一切都是问题,这些日子她简直是心力憔悴,寝食难安。
寥城是个好地方,一年四季都温暖如春,而五月更是个好季节,薰风送爽,冷热适宜。
作为会计师的阮玉是不用每天上工的,她只需将账目理好,每个月末露上几回脸便成了。
于是这日,她在院子里忙活。
虽然是租来的房子,但她还是开了两道垄,种上新鲜的蔬菜。而且她打算等钱赚够了,若是房东段大娘愿意,就把房子买下来。若是不愿,她就去别处踅摸。
不管是否在此处扎根,她都想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房产。
她培好了土,打算起身浇水时,肚子忽然一抽,紧接着又是一抽。
她当即愣住,还未等惊慌,肚子已然巨痛起来。
她就要往屋里赶,那里有她预备的崭新的剪子,她打算像电视里那样在火上烧烧,剪断脐带。
她还备下了许多许多干净的毛巾。
对了,她还得烧开水,还得在炕上铺层灰……
她胡乱的想着,又顺手揪了几把青菜塞嘴里,省得一会生的时候没力气。
这些都是她闲暇时故意跟人套话套来的,如今就要全部实践,她有些手忙脚乱,有些分不清先后,可是她必须,镇定。
可她是不是定住了?
房门就在眼前,她却怎么也挪不到。
房子好像还在晃,地也在晃,是地震了吗?
汗从额角滴下,她伸着手,向着忽远忽近的房门移动。
她好像听到黑电在嘶叫,好像听到院门一响,然后有个声音掉下来:“哎呦,这是要生了?!”
一只手扶住她:“早前看你这样也便是这两天了,快,赶紧进屋!”
她迷迷蒙蒙的回了头,正见段大娘的胖脸在眼前晃动。
她张了张嘴。
“哎呀,什么也别说了,谁还没个难事?放心,我都帮你瞒着呐。来,快进屋!”
阮玉被安置在床上,身下如她所打听来的那般被布置着。
段大娘一边烧水一边唠叨:“放心,我也是生过几个娃的人了,小五才半岁,不也健健康康的?你既是不想麻烦人,不妨就交给我,我儿媳妇也是我接生的呐。”
阵痛袭来,阮玉忍不住要喊,急忙抓了块毛巾咬着。
“你现在不喊也成,稍后有的疼呢。唉,女人都得过这一关,生习惯就好了。我生小五的时候没费半分工夫,呱嗒一下就生出来了。”
阮玉被她说得想笑,可是肚子一阵阵的痛,脑门一层层的冒冷汗。
段大娘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看起来的确是老手。
“唉,早前那边打仗,也有逃过来的,所以我知道你也是不得已,但不知这孩子的爹……”
剧痛袭来,阮玉忍不住闷哼一声。
段大娘俯身瞧了瞧,眉心一抖,转瞬又大起嗓门:“没事没事,一会就好。”
阮玉不知这“一会就好”是一会就不痛了还是一会就生出来了,她只知在电视上看到的一切生产的痛苦都不如她此刻惨烈。
手再怎么抓扯也使不上力,只有无数的力道在撕扯她。
她又惊又怕又紧张,即便不是痛楚,她都想尖叫出声。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又似乎很快,阮玉记得自己是中午之前躺下的,这会天已经黑了,然而肚子却只是痛。
热流一股股的涌出来,即便段大娘有心挡着,她也看到血水**,一盆盆的被端出去。
心开始发凉,身子也渐渐凉了。
此刻只想把一切结束,哪怕让她死都行。
这真的是鬼门关,她后退不得,前进也不得。
段大娘不断跟她说话,谈自己生孩子的历程和经验,还说到生老大的时候,那叫一个惊险,折腾了一天一夜,原来是孩子的头太大了,结果生出来的时候挤得跟黄瓜似的,长长的一条。
阮玉知道她是在有意逗自己,然而这会,她连笑的心情都没有了。
她好像有一瞬间的灵魂出窍,悬在屋顶冷冷的看着床上的人。
多可笑啊,一个丑丑的男人,居然躺在那生孩子。
他一定很痛苦。瞧,脸上的大黑痣都不知掉哪去了,汗水将颜料冲得一道一道,发丝纠结又混乱,铺了一床,真是太邋遢了。
而且他的目光越来越无神,身子不断抽搐,床单还在滴血……呀,他就要死了!
她刚想到这,便从房顶掉下来,方方远离的巨痛重新包围了她。
段大娘开始流汗了。
她依然在逗着阮玉说话,是怕她晕过去,可是阮玉也听出她声音发抖。
阮玉突然心生恐惧。
从穿越到现在,她几次三番的濒临死亡,又几次三番的脱离险境。
似乎人随时随地都会有这样的经历吧,那么这次,她是逃不过了?
她叹息,感受已经断绝了许久的热流忽然倾泻而出,涌泉一般,眼角不觉缀上一滴泪。
有多久没哭过了?
她咬紧已是血肉模糊的唇,扬起头,努力向窗外看去。
夜已深,外面漆黑一片,五指难见。
她,想看到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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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子,”段大娘终于撑不住了:“你这个,似乎得找人瞅瞅。”
又解释:“不是我不想啊,你瞧你,叫都不敢大声,所以我……唉!”
她叹气,拍腿:“都是我糊涂了,再大的事哪有命重要?你这怕还是遗腹子,怪我,怪我。妹子,你等着,我这就找人去!”
屋里忽然静下来,就连**声都不像是自己的。
阮玉已经感觉不到痛了,所有的一切在她眼里都仿佛水面波动,而她距离水面越来越远了。
她会游泳,她要浮上去,可是就像有玻璃阻挡,无论她怎样努力,只是在冰冷中不断下沉,下沉……
水底不知何时出现了个大洞,如同张开的巨口,正等着吞噬她,她只要投身进去,便是幸福的花园。
可是她不要,不要……
迷蒙中,有一道声音杳渺响起,透着一股不正经,而一个衣衫破烂的人,烟似的,从愈发黯淡的烛光中飘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