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提起朱骁,俩人均用“他”来代替,也不知是怕隔墙有耳,还是不大习惯这个换了名字亦换了身份的即便最近被频频提及依旧显得格外陌生的人物,有时甚至恍惚怀疑,这个人,是他们所认识的金玦焱吗?
当然到底是不是,只有见过才知道。所以狗剩格外理解阮玉的心情,可是他不能让阮玉冒险。
“你看,能不能是启帝使了什么招子,骗你回去?我听说金家太太被挂在墙头,整天杀猪似的叫,结果天牢忽然就被劫了,金家一家子人都被救走了。如今启帝没了把持,可不就等着你着道么?”
提起卢氏,简直就是个奇迹。
卢氏的爱子之心众人皆知,启帝自然也听说了,于是轮番挂城墙用以引诱朱骁的金家人以卢氏的出镜率最高,偏偏卢氏不停的哭叫,能从开工叫到收工。却不骂将她吊在此处丢人现眼的启帝,而是骂朱骁,说他忘恩负义,不顾恩人死活,又讲这些年自己是怎样的含辛茹苦,忍辱负重,于是惹来许多人围观,不能不说是个活广告。
到后来,金家其他人都圈到牢里或挨饿或受刑,只往外挂卢氏。
阮玉就纳闷了,总说这老太太身子不好,可怎么比谁都能折腾?
心里又不安。
卢氏这般受罪,朱骁当是早就知道了,就怕他一个忍不住……
她忽然再次想到阮洵,那位深明大义的父亲,为了她,居然……
可是他直到死也不知,他这个用心用性命呵护的女儿,早已不是真正的阮玉……
阮玉眼前一阵模糊,手也不禁慢了下来。
狗剩以为她听进去了,急忙继续开导:“你也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还知道,不奸当不了官,而启帝管着那么多官,岂非最奸?你想,他好容易得来的皇位,怎能说让就让了?八成就是计。不,一定是!就算他真的走了,谁能保证他不杀个回马枪?所以我们再等等,或者等长阳传来消息,咱们再动身。”
长阳是启帝早年当大将军时的根据地,至今还有启帝不少的老部下,启帝要逃,首选目标就是长阳。
狗剩吧嗒吧嗒嘴。
他发现最近为了劝服阮玉,他变得有些伶牙俐齿了,就连嘴唇都好像磨薄了,岂料阮玉不为所动。
“大哥以为启帝摆了这么个阵势是为了我?你也太高看我了。兵荒马乱的,福满多还着了那么一场大火,任是谁都会以为我葬身火中吧?”
她笑,看着窗外叹气。
朱骁,你是不是也这般以为?否则,怎不见有任何寻我的消息?我倒是听说你身边……
如是,她为什么还要赶回去,难道只是为了确定传言的真伪么?万一是真,她该怎么办?
她不知道。
曾有的决断现在很模糊,唯有一点是清晰的,那就是她要见他,要知道他是否安然无恙,然后……
“再者,若是……”她咽下了她最不想看到也不想思考的问题,只是弯了弯唇角:“就算抓了我,又有什么用呢?”
狗剩又迷糊了。
妹子,你说话能不能说全?
阮玉却是冲他调皮一笑:“就像大哥说的,我们可以等。但是一边走一边等不是更好?这里离京城毕竟遥远,只有走近了,听到的消息才确切啊。若是觉出有假,返回也来得及。反正目前到处都有人逃难,也没人关注咱们。又或者……我们可以去找个别的地方落脚,也省得村头的宋寡妇三天两头的来问大哥穿多大的鞋。大哥推三阻四不肯动身,莫非是在等……”
挤眼:“鞋子?”
狗剩的脸顿时涨红,粗着脖子吼:“哪个要等?现在就走!”
话音一出,便觉上当了:“妹子,你……”
阮玉只低了头,缓缓将包袱系好:“谢谢你,大哥。”
狗剩一下就哽住了,停了半天,方过去帮她把包袱归到一处:“既然你叫我大哥,有句话我就不得不说。虽都说他进了京城,可若真的把启帝赶跑了的话,怎不见他称帝?”
的确,这是多好的机会?如是便等于是为自己正了名,能够吸引更多的人投靠他,更加壮大自己的声势,以使新的政权牢不可破。
不得不说,不知是启帝放出的消息还是民间早有怀疑,说朱骁是个西贝货,因为当初那场大火烧得尽人皆知,一个刚出生的娃娃如何能逃出火海?而且二十几年没动静,如今突然蹦出来……
也难怪,早年便有人称自己是圣宗血脉,还有自称是私生子的,还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可见,前明消失了二十几年的岁月,在老百姓的心目中也不是那么坚不可摧了。而最为关键的是,近来忽然有人说,御史大夫尹旭的三子尹金方是圣宗血脉。
联系尹金的才名,再联系尹旭的刚直,百姓觉得,若说真有人将圣宗血脉自火海中救出又顶着巨大风险抚养了二十几年,也只有尹旭能做出这种正义之举,而且尹金的生日跟圣宗唯一的皇子仅差了一天,这里面可能就隐着无穷的玄机,更何况,这两年,有关圣宗血脉与尹家有些牵连的消息就若有若无的传着。
再者,尹金才名远播德行高尚,在士林中声望极好,且关于皇室血脉的想象,不论天潢贵胄实际有多么不堪,可在人们心里依旧是神一样的存在,而朱骁……名声不佳,早年简直是京中一霸,谁提起谁头疼,还是个商贾出身,又怎么会是他呢?
若说以前,阮玉也会有所怀疑,可是阮洵的信让她深信不疑,而且若那人是尹金,阮洵何必失了性命保朱骁?为了声东击西?另外……
她还记得,她刚刚在福满多安顿时,尹金曾向她“投诚”,说启帝怀疑他是圣宗的血脉,还希望她给阮洵递个口信,求得帮助,而阮洵当时的反应……
当时她还觉得阮洵不近人情,因为他能够出狱,尹旭父子功不可没,她还深感愧疚来着,然而如今想来,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莫非尹金当时已经猜到了阮洵知道玉玺的所在?而他跟尹旭的种种正义皆为假象,哪怕是给阮洵伸冤也是为了博得他们的好感与信赖,更为的是在民间树立威信,以图大事?
若当真如此,这个局可是在许久许久以前就布下了,那么尹金对她……始终存的是利用之心?
她不是那种希望众星拱月非我莫属的人物,只是她一直拿他当朋友对待,还感激于他的种种相助,可是现在……她不免伤心。
其实他也不算骗了她,因为早在相遇的当初,他就曾说:“只有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能为所欲为啊……”
只可惜她当初……
叹息,摇头。
但是如此一来,朱骁就危险了。
这种时候,最怕的就是不能同心协力,而尹金的出现,恰恰迅速的分化了他的力量。阮玉听说,不少兴明军已经归附到尹金旗下,尹金本自谦虚,又极力否认出身于皇室,却引来了更多的支持,非认准了他,然后又来了个“黄袍加身”……
她听说,朱骁的确攻占了京城,却损兵折将,落荒而逃,原因就是被人识破了假身份,正被原来誓死追随如今却认定自己被欺骗了的部下合力追杀。
的确,天无二日,人无二主。尹金若想坐上并坐牢这把龙椅,只能除掉真正的皇家血脉,到时只需在史册上改上两笔,谁又会知晓历史曾经犯过这样一个错误?谁又会知曾经有真正的皇室血脉凋零在谎言中?而那些宣称效忠大明围剿朱骁的人又如何知晓自己是怎样的愚蠢?至于尹金,谁又会知晓这一切皆是源于他的居心叵测?
她不敢想象,曾经在一处游玩彼此相熟的二人会如何的兵戎相见,她只知,她不能让朱骁有半分危险!
她不是深明大义,只是因为,他是她的丈夫,而也只有她才知道,在福满多,藏着一个足以让金玦焱翻盘甚至扭转乾坤的宝物。
所以,当狗剩追在身后抱怨目前情况不明,她为什么一定要以身犯险,为什么不再等一等时,她只说,阮洵死得壮烈,死得忠义,她不能让父亲至今无法入土为安。
那件事,她不能暴露给任何人,半点不能!
于是他们就走了,跟邻居说,是投奔一个亲戚,过段日子就回来,家里的事请他帮忙照管一下。
邻居满口应了,而且小眼闪烁:“还是快走吧,一路平安啊。”
或许阮玉真该听狗剩的话……再等一等。不论狗剩有多么迟钝,多少事不会估算或估算错误,这一回,他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