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乎已成为一个魔咒,裴一白打好领带回到卧房,始终面无表情,却在看到床上还在沉睡着的女人时,眸光微恸而不自知。
他回到床边,俯下身子。
谁又会知道吻在眉心的意思其实是……
对不起。
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梁浅才睁开眼睛,而几乎是睁开眼睛的同时,梁浅就听见了玄关大门轻声合上的声音。
这个时间点正是上班的高峰时期,市区的交通十分拥堵,梁浅的车却因为是往郊外行驶,并没有遇上拥堵,十分顺利地来到了墓园。
昨天的葬礼过后,她孤身一人去见了刚回到市里的刘秘书,都没顾得上看一眼这全新的墓碑。
梁浅自己都觉得很荒唐,可再荒唐,也抵不过“逝者已矣”这四个字。
梁浅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
照片已有了些年代,边角难免有些泛黄,黑白的影像下,站着笑着的,是那帮梁氏最初的员工。在那个年代,那个相对封闭的大环境下创业的一帮年轻人,包括当年还年纪轻轻的刘秘书,包括那个叫做裴明骏的男人,自然也包括梁浅的父亲。
照片上的梁明义是那样年轻,与墓碑上镶嵌的这张相比,眉眼是一致的,只是期间横亘了几十年的岁月沉淀。
此时此刻,手拿照片的梁浅安静地站在廖美娟的墓碑前,看着墓碑上的照片,脑中回响着的,却是刘秘书的声音——
二小姐,你、你从哪儿听来裴明骏这个人的……
这些往事你其实没必要知道的……
二小姐,不是我不想说,可实在是……
……
……
他是……梁氏的配方创始人。也是你父亲当年的合伙人……
公司刚成立不久的时候就遇到了资金问题,眼看快要运营不下去,裴明骏想和你父亲拆伙,有意把梁氏的配方卖给国外的化妆品公司,可你父亲这边,却很快凭借裴明骏手里的梁氏配方拉到了你外公的投资。因为我们这边的梁氏先一步上市了,那间国外化妆品公司损失巨大,于是向裴明骏索要巨额赔偿金。之后……我也再没有见过裴明骏……
裴明骏的家人?二小姐,你问这个做什么……
这个我真的是不太清楚……
……
……
这张照片是公司刚刚开业的时候,我们这些人在公司门前拍的合照,你看,那时候我们还在租用别人的格子店铺,规模这么小,大家也都这么年轻,我一直以为这张照片会伴着我进棺材的……
梁浅低头看看照片上的这些人,他们的笑容那样清晰,显得尤其意气风发,有些东西,太清晰的话就显得残酷了,梁浅的视线从手中的黑白照片中抬起,转而看向墓碑上的照片。
梁浅站在那里毫无表情地撕碎手中的照片,稍一摊开手心,照片便被寒风一一吹散,飘向不知名的远方。而她,无言地、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个女人的高跟鞋踏在下山的石板路上,不疾不徐更不见一点慌乱,伴随着这种仿佛是无声的宣誓的脚步声,梁浅拨通了梁宁的电话。
电话通了。
很显然梁宁知道是她,于是习惯性的默不作声。
针锋相对了这么久,梁浅发现这真的是她第一次这么心平气和地和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讲电话:“梁宁,我突然发现,我们这样斗得你死我活能有什么用?还不是给了暗处的敌人以可乘之机,最终只会让整个梁家彻底完蛋。”
“……”
“……”
“你想这么做?”梁宁直截了当地问她。
梁浅被短暂的问住了。
是啊,她想怎么做?
她又能怎么做?
寒风冷冽,身后一整片墓地透着的凉意几乎凄厉入骨,梁浅打着寒战醒过神来:“首先,我得确定爸给你的那些股份,现在都还在你名下,没被陆明源吞了。”
梁宁一顿。
她此番突然的静默令梁浅的心猛地一悬,声音也发慌了:“你该不会……?”
好在梁宁立即解释道:“这点你放心。”
梁浅不由得松了口气,继续拾阶而下,一边说:“陆明源、裴明骏、裴一白……我也相信这一切不可能是巧合。假设恶意收购梁氏的那间空壳公司MT,他们的幕后老板真的是陆明源……”
“不用假设了,”当即打断她,“陆明源正在在他的私人会所里,和MT的总经理喝上午茶。”
“你撞见他们了?”
“你觉得如果我真的撞见了他们,还能像现在这样毫发无伤地跟你讲电话么?”梁宁的语气是万般无奈、百般自嘲,“我在陆明源的车上装了偷听器。”
这仿佛是一线生机,轻巧的飘进梁浅耳中,不知不觉已走到自己车边的梁浅猛地拉开车门,矮身坐进去,急切地发动车子,语气却比动作还要急切:“你还听到了些什么?”
“他的车太多了,今天刚好用了装着窃听器的那辆,除了约MT的总经理喝早茶,没什么别的有效信息。”
梁浅垂了垂眸,略去那一丝失望,握着方向盘拐出停车区,“MT发出的公告显示,他们已经从市场上购买到了梁氏5%的股份,我这边已经稳住了大股东,他们在大股东们这里碰了壁,肯定会把目标转向其他中小股东,如果被他弄到了中小股东手里的投票委托书,我们的处境就会变得更糟,所以……”
从某种程度上来看,梁浅觉得自己和梁宁其实是十分默契的,就比如此刻,她语气一顿,梁宁已经意会:“陆明源现在对我还没有设防,我应该能弄到他们正在接洽和试图接洽的中小股东名单。”
为什么她提到陆明源这三个字时,能不带一点埋怨?不带一点爱极生恨的情绪?
全然不像自己,恨不得把那个叫做裴一白的男人,那个欺骗利用了自己的男人,一片一片撕碎;甚至是只要一想起这个名字,心就如同被美工刀一道一道地划……
梁宁话音刚落就听见梁浅一声轻笑。
“你笑什么?”梁宁有些不悦。
“只是突然想到,我得开始学习怎么去算计自己的丈夫。就像……”
……他算计我的那样……
梁浅说着又是微微一笑,只不过目光比侧窗上凝着的那层冰雾还要冷硬,前话还没说完已改口道:“有消息了第一时间通知我。”
梁浅再回到家时已是凌晨,累得连鞋都不愿脱,直接踩着高跟走到客厅,“嚯”的一下躺在沙发上,再也不起。
周围安静极了,她闭着眼睛听座钟的滴答声,昏昏欲睡。她这一整天都在外奔波,至今滴水未进,困得要命却根本睡不着,脑子一团乱。
反收购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就是增持股份,这需要一大笔资金,即使变卖了梁家所有的动产、不动产,怕也敌不过这次蓄谋已久的鲸吞蚕食。彻底解决资金问题的唯一方法,或许就只剩下寻找第三方公司充当外援。短时间内上哪儿去找这么一个财力雄厚的财团?这一切都还得瞒着梁氏的CEO,悄悄进行……
就在这时,轻微的脚步声打断了梁浅的思绪。
梁浅抬着手臂遮着眼睛,耳边除了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只剩自己如雷的心跳声。有人蹲在了沙发旁――
对方的手顺着梁浅的膝盖向下略去,为她脱去高跟鞋。
梁浅听到了他的叹气声。
是啊,怎么能不叹气呢?演得如此辛苦。
她在心里笑着的同时,对方拿开了她挡着眼睛的手臂。
触碰之间梁浅藏不住地一颤。
她能感觉到对方的动作一顿。肯定已经被发现,梁浅只得睁开眼睛。
对上的是一双担忧的眼睛。
面对着这么完美的、静心修饰过的神情,梁浅几乎要有一瞬间的信以为真。“在这儿睡多久了?怎么不进屋?”
裴一白穿着浴袍,手里拿着毛巾,头发还是湿的,但一身的疲惫似乎还没被洗净,梁浅笑一笑:“这么晚了,还没睡?”
“刚忙完回来,洗了个澡。”裴一白伸手拨了拨她的睫毛,“你在大宅陪了你奶奶一整天,也很累了吧?”
“还好。”梁浅勉强一笑,动了动酸涩的肩膀,起身朝卧室走去,头也不回地说,“我也去冲个澡。”
直到进了浴室锁上门,梁浅无力地倚着门背,对面就是镜子,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觉得那已经不像她……
洗完澡,吹干了头发,梁浅赤着脚回到卧室,裴一白已经入睡,梁浅无声地来到他那一侧的床边。
居高临下的审视。人的眼睛有5.76亿像素,却终究是看不透人心……
梁浅坐在床边,手指点了点他的心口,这坚硬的骨骼、皮肤下,那颗心是不是还包裹着一层硬铁?
她的手指缓慢地顺着那壁垒分明的身体向上抚触而去,最后停在这个男人的颈项上,另一只手也覆上去。只要像这样掐住他的脖子,用力……
在一切都还没有付诸行动之前,这个男人毫无预兆地睁开眼来。一个手臂的距离,昏暗中也看得见他的戒备。
梁浅的身体比思想快了一步,几乎是凭着本能俯身吻住他。这个男人眼里的戒备被倾涌而来的诧异冲刷的一丝不剩,在自己妻子好无理数、毫无节奏的深吻之下愣了片刻之后,紧随其后的,是他更加凶猛的回应。
浴袍的衣襟转瞬间已被扯开,随着彼此的纠缠,浴袍渐渐堆叠到腰间,最终被这个男人挥手一扯,浴袍飞落到床下。
裴一白手腕猛地一挣,超脱出这个女人的掌控之后,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梁浅躺在那儿,终于是失了力气,抬起胳膊挡住眼睛,什么也不愿看什么也不愿想,任由他在自己的身体上忙碌,火热的吻烙在她的皮肤上,带着被她撩拨起来的、燎原般再难控制的欲望。
他埋首在她胸口,牙齿咬合带来一丝的刺痛,如同一场蝴蝶效应,那丝刺痛迅速渗进皮肤直抵心脏,引发那被深深压抑在最底层的……痛不欲生。
第一声哭声冲出喉咙的那一刻,呆住的不止裴一白。
梁暖的口腔、凌厉的厮磨离开了她的胸口,梁浅愣愣地看着天花板,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那是她的哭声。
裴一白欺身上来,焦急的捧起她的脸,目光闪烁着不确定:“梁浅?”
梁浅悄然格开他的手,看了他一眼,终究只是抱歉地笑了笑,侧过身去背对他,说:“我困了,睡吧。”
沉默片刻裴一白却执意将她扳回,面对面地看着她:“梁浅……”
这么温柔的声音……
这么,美丽的幻象……
梁浅看着他,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静置的一秒……两秒……
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仿佛压抑了多时,这个女人终于偿还了自己一场淋漓尽致的宣泄。
一床的凌乱。
一室的撕心裂肺。
一个哭得蜷成了一团的她。
谁又能听到,紧紧抱着她的这个男人,他的心,其实也在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