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白允照旧拥着香儿,伴她入眠,却生出些和过往不同的感觉来。
他原是不必成眠的,只是为了陪伴香儿才在这床榻上躺着,于是每每总是借着这段时间神游修行,吸纳天地之灵气。
可是今晚,他却如何也没有办法集中精力,似乎闭上眼睛和睁开眼睛都是一样的,全是正偎在他怀里的那个人。
他便索性放弃挣扎,掀开眼帘凝视她的睡颜。
怎料当目光停留在她舒展的秀眉和微闭的双眼之间,他竟觉到更加的心猿意马。
那颗千万年来都跳得十分平缓的心,竟然不受控制的剧烈起伏。
感受到她身上属于凡人的体温,他莫名觉得身上有些发热,连呼吸都促狭起来。
这样下去,似乎会向着更糟的方向发展,白允于是轻叹了一声,打算起身去外面走走。
怎知他才一动,那原本应该熟睡的家伙却颤了颤睫羽,继而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眸。
她的眼睛里一片清明,显然刚才都在装睡,而他竟然没有发现。
白允为此感到惊讶,却见香儿跟着他坐起身来,忽然握住他的袖摆,嗫嚅道:“你要去哪儿,我……睡不着。”
看到她一脸不舍且委屈的模样,白允于是临时改变心意,抬手欲揉一揉她那头已然凌乱的发道:“不去哪儿,就在这里陪你。”
话虽已然说完,可是他的手却最终没有落在她的发上。
她果真是长高了许多,不像过去那样稍一抬手就能抚摸她的头顶。
过去那些年,他竟不曾发觉,原来凡人一生,短短数年间竟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想到这里,他又微不可查的于心下觉到几分落寞。
正在恍然失神间的白允并不知此时一动不动凝望着她的香儿心下又是何等纠结。
又开始了,如此近距离看着他的眉眼,胸口的地方又扑腾得像是要跳脱出来。
屋里没有点燃灯烛,月光自窗外流泻进来,笼在他的面容上,徒增朦胧之意。
她禁不住又凑近了些,想要看得更加清楚。
伴着“噗通噗通”的心跳声,香儿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他的两瓣薄唇上。
清冷的银辉沾染上他的唇,令原本的色泽淡了几分,让人忍不住想触碰一下,看是不是那唇上的温度也是微凉。
香儿的呼吸微不可查的急了几分,脑中一片空白,不知怎么的就倾了身子往他跟前凑去。
她撑着床榻仰起头,刚刚好够到他那两瓣薄唇,于是将自己温暖的唇贴上去碰了碰,果然有些凉。
她并没有停留很久,很快就退了回来,抬眼看向白允。
却见他整个人都怔愣住,眸子里的清寒之气似被什么搅得一片混乱。
她忽觉羞赧的垂下头,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不知怎么的双颊就开始发烫起来。
香儿并不知道方才意味着什么,只是看到那两瓣薄唇就随着心底生出的小小渴望这么做了。
之后又有些懊恼,看白允的样子也不知是恼了还是没恼。
她揉着衣摆紧张的等了半天,可是白允就是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跟入定了似的,也没有说任何话。
这下,她却有些恼了,于是努起嘴不满的哼了一声,继而重新躺下,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
蒙着被子辗转反侧了许久才终于睡去,香儿不知道白允是不是就那样坐了一夜,只是第二天醒来时,他已不在身旁。
香儿于是一骨碌爬下床,再一阵风的跑去庭院里,却也没瞧见白允的身影。
这实在有些反常,莫不是昨夜自己冒犯了他,他生气了。
香儿这般想着,忽听得一阵飘渺的声音甚是急切的在唤她,再仔细分辨了一遭,竟像是黑玉的声音。
她不曾多想,便朝着渲河边跑去。
到了常与黑玉见面的那一处,果然又见着那个半截身子在水里的男孩。
香儿正想上前同他打个招呼,恭维一下他今日不惧被白允发现的胆量,竟用千里传音的法术来召唤她。
怎知她还未及开口,却听见黑玉愈发焦急道:“了不得了,昆仑山脉要承天灾了!”
“什么天灾……”香儿被他火急火燎的模样弄得一头雾水。
黑玉一副赶时间的样子对她道:“具体什么原因却也不知,但已然是现出些许端倪来,待到天灾之时,山石崩塌、河水泛滥,道行浅的生灵都是顶不住的,是以现下都趁着天灾未至,下山避祸,我亦正要带领我们鱼族出去躲避,经过你这里就给你报个信。你家那位修为了得,自是不怕的,只是不知会不会护着你,我劝你还是早作打算,出去避一避为好。”
黑玉说得极快,听得香儿似懂非懂,到底还是抓住了些重点内容,一时想起娘亲住着的那个村子也是在昆仑的范畴内的,不由得担忧起来,便向黑玉求证:“你可知临近山脚下的那个村子会不会受到天灾的影响,那里的人要不要紧?”
黑玉却迅速的应道:“只要在昆仑山境内的,自然都要受灾,那些凡人没有法力抵挡,自然是各个都要重投一次胎,你要不想年纪轻轻就再入轮回,且赶紧出去避避吧,罢了,我不同你多说,先行一步了……”
他后面的话尚不曾说完就一头栽进了渲河水中,只留下一串涟漪。
香儿扑倒岸边欲唤黑玉,却见水中早没了他的踪影,倒是有成群结队的黑色鳟鱼顺着河流向下窜游,想必正是昆仑山顶,天池水中黑玉的族人。
香儿实在没有能耐自那些全都生得一模一样的鳟鱼里面把黑玉给认出来,况且人家急着避祸迁徙,她也不好叨扰。
情急之下,她终是灵机一动,折回去找白允。
“白允,白允……”她穿过香木花林,闷着头只往前跑,急急唤着白允之名。
此事白允已然回到庭院里,正坐在凉亭中饮茶,见她气喘吁吁的样子,便端着茶盏道:“何事如此急躁?”
如此紧急的情况下,香儿再顾不得昨夜之事引起的尴尬,扑倒白允身前,攥住他的袖摆急到:“昆仑山要闹天灾了!”
白允被她突如其来的冲击力撞得往后仰了仰,然则手上的茶却丝毫未曾撒落出来。
他甚是从容的将她接住,而后闲闲的道:“我知道,只是……你是如何得知的?”
“是黑玉告诉我的,听说很严重……”香儿情急之下已是脱口而出,可话说了一半却意识到自己的过失,连忙以手掩嘴,睁大一双眼睛看着白允。
白允脸上却看不出半点儿讶异,只是缓缓放下茶盏,似安慰般道:“不必惊慌,我早知道你暗中与他见面,只是见你同他玩得欢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想不到他竟同你说这些骇人的话。”
看着白允一脸欲找黑玉算账的表情,香儿禁不住生硬的咽了一遭口水,又听他继续不紧不慢道:“我方才已加固了周围的结界,你可放心,天灾不会蔓延到这里。”
白允这气定神闲的模样确实让人觉得很可靠,可是香儿现下真正忧虑的却并非她自己的安危,于是愈发攥紧了白允的袖子,一脸哀求道:“求你……可不可以救救我的娘亲还有山里的村民?”
白允微掀眼帘,将她的双眸凝住,清寒之气却自他眸中隐现。
他语调虽然仍十分平缓,却透着彻骨的寒凉:“这些年了,你竟还惦记着那些抛弃你的人。”
明显感觉到白允的不悦,香儿还是不愿放弃,争辩道:“我娘没有抛弃我!”
如过往每每吵闹要去看娘亲时一样,她露出固执的表情,然则听到白允一声嘲讽的轻笑。
他凝视着她的双眸,眼中亦盛满了讽刺,对她道:“你可知为何会有天灾?”
他问了这句话,不等香儿作答,便继续说道:“那些愚昧之人信奉河神,以为供奉祭品就可以得到河神的庇佑,却不知这里根本没有河神,而他们以生魂祭祀河神的罪孽却世代积累,最终获罪于天,招致祸患。”
“可是我娘没有错,她没有害过人!”香儿已然急的双眼泛红,仍然不屈不挠的辩解着。
白允眼中寒意更重,决然道:“但她抛弃了你,这是他们的宿命,与我无关。“
“我娘没有抛弃我!”香儿往后跌坐在地,冲着白允呼道。
片刻之后,她却一改往日,没有再继续求他,边啜泣着边自地上爬起来,扯过袖子抹着腮边泪珠道:“你不救我娘就罢了,我自己去!”
说罢她便果真头也不回的转身而去,留下身后的白允眸中弥漫出丝丝落寞。
香儿一路朝着下山的方向跑去,很快就撞上了那道无形的屏障。
剧烈的冲击让她摔了个狗啃泥,而结界的力量让她痛不欲生,她却还是爬起来再度往前冲去。
就这样试了一次又一次,结界撞得她到处淤青,肌肤生起了一片片红痕,她却还是不知疲倦一遍遍爬起来,一遍遍撞上去。
直到额头上都撞出了血痕,香儿眼冒金星,却还是从地上爬起来往前冲。
眼见着又要撞上结界,身后却忽而传来一阵疾风,卷着她往后拖去。
她最终跌坐在草丛里,抬起满面泪痕的脸,看到的却是白允翩然出尘的身影。
他不知何时已来到她的身边,抬起翩跹的雪白衣袖,骨节分明的指轻触上她额际的伤痕。
香儿疼得一哆嗦,却见白允的袖摆在眼前挥了挥,她身上的伤竟在瞬间痊愈。
她正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又看到白允眸中透着复杂情绪,对她道:“也罢,既然你不信,我就带你亲眼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