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人的欢跃再次打破峡谷的宁静。
从极高的天空中,忽然滑下一只苍头玄鹰,这鹰深谙飞行之道,翅膀收缩,全身成纺锤状下落,风声很小,但是速度极快,快到庄小周刚听到风声时,那鹰爪就已经到了绿篱手腕一尺处。
树人虽然反应迟缓,但它足够高,对风足够,而且它的根系就在绿篱脚边。
所以树人根系轻轻一挽,绿篱身体后仰,双臂不由张开。
苍头玄鹰扑了个空,一挥铁翅,画个弧线平飞出去。
绿篱手中的金锁也被抖了出去,落在一片枯草间,绿篱慌了神,窜出去扑到雪地,老鹰也非寻常,踮脚跳过去,双翅伸展足有丈余,巨翅扑打,要把绿篱推开,好去捡那金光闪闪之物。
苍头玄鹰是一种蠢笨野禽,罕有修炼有成的,甚至修行人都不屑于豢养此物,但蠢物自有蠢物的原则,倔劲来了,非要拿那亮闪闪之物,装饰巢穴,吸引雌鹰。绿篱好不容易找到封有幽泉之水的金锁,视之如命,当然是寸步不让。
一人一鹰刚一僵持,庄小周已箭步飞身,撩刀去刺鹰翅,鹰翅一缩,将绿篱打倒在雪地上,满脸埋在雪中,狼狈不堪。
绿篱拔出脑袋,大怒骂道:“你没吃饭?砍它!”
庄小周侧身再用刀,喊道:“我是投鼠忌器!”
绿篱掸着头发上的残雪,怒道:“你骂谁是鼠!”
庄小周慢悠悠道:“你气糊涂了,你是器,它才是鼠。”
没了绿篱的羁绊,庄小周刀意陡然凌冽,简简单单在空中几划,苍头玄鹰已经无法站稳,尾部坚硬的粗羽已被刀锋掠掉几根,分外狼狈,这畜生虽笨,也还知道逃生,后退两步,尖嘴张开嘶嘶作响,振翅而起。
只是两下扇动,这厮已经飞起两丈。
扁毛畜生,跑了便罢,本无杀它之心。
但庄小周抬头眯眼,忽然金光微微一闪,才发现,那金锁竟被苍头玄鹰攥在爪中!来不及细想,庄小周牵住岩壁枯藤,身子一荡,已经窜上丈余,猛一蹬脚,双手持刀,身体后仰如弓,奋力劈出一刀。
这一刀情急所发,势不可挡。
刀声呼啸,断石裂云,刀尖吐出二尺白芒,空气啪啪爆裂,空间急剧压缩,苍头玄鹰从未见过这种阵仗,敛翅后退,哪躲得及,白光似电,肥硕的身躯已经凭空裂成两半,巨大的翅膀左右各一片,直直坠地。
绿篱欣喜,喝了一声好,不顾鹰血淋漓,过去抢那金坠子。
树人缩着树根躲在一旁,是被那一刀吓到。
绿篱很宝贝地拿起金锁,急忙揣进怀里,眉开眼笑道:“我就说我眼光不错,找你当帮手找对了。”
庄小周也拎刀而笑,方才全凭刀芒屠鹰,刀身雪亮,无一丝血迹。
耳后传来咔哒一声。
一块碎石,又一块,一蓬带土的草根……,庄小周急忙回头。
山崖塌了。
碎石混着泥土,还有连根断掉的大树,伴着污泥的积雪,残留在树枝上的腐旧果子,潮水般滚滚而下,冲到了庄小周脚边。
天阴潮湿,并无黄尘翻滚。
断掉的山崖下,露出一个圆龛,龛中端坐一尊雕像,雕像身着旧式军甲,头戴沉重的铁盔,脊背笔直,盘坐在圆龛正中,一手抚膝,一手抱枪。
枪,笨重,黑铁所制,因其不便使用,早就被军中淘汰。
“这神像……倒是古怪,不像其他庙里道貌岸然的模样。”绿篱好奇道。
“这是太祖一朝的将帅甲胄,这种装扮,神将级别。”庄小周盯着雕像道。
“你小小年纪,如何知道?”绿篱不服。
“我是书呆子啊!”庄小周呵呵一笑。
两人正在磨牙,却见那雕像微微晃动脑袋,长长喷出一道白气,骨架啪啪作响,甲胄扇动,黄烟滚滚。
他站了起来!
原来不是雕像,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那人缓缓转过脑袋,双目艰难地睁开来,一股奇异苍凉又孤独的气息弥漫全场,他浑黄的双目蕴含着颇为复杂的情感,许久之后,沉闷含糊的声音像是从深深的墓葬下传出来:“太祖……召唤?”
“太祖?”绿篱道。
“神将,太祖早已晏驾数百年,现在是新皇执政。”庄小周说。
“新……皇?厉万钧,还是厉拏云?”适应片刻,这不知名的神将说话慢慢利索一些,直呼和成王之名。
“是当年的太子。”庄小周道。
“哦!”神将似乎颇为意外,按说太子继位顺理成章,听他语气,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不过他也未再说什么。抬脚走出几步,到了庄小周和绿篱身边,甲胄上的层层绿锈看得一清二楚。
“老朽叶廷芳,太祖西征后卫将军。”他说。
“神将,你在这峡谷,有多少年了?”绿篱看这雕像面目老迈,衣甲破旧,刚从山石中钻出来,还是太祖一朝的旧人,不禁想知道他到底年岁几何。
“不知今夕是何夕,我又如何知道自己在此处僵坐多久。”神将仰头看看天空,迷茫道。
“看你身上覆盖的山石,长得那……么粗壮的大树,肯定得有好几百年了。”绿篱推测。
“废话,太祖驾崩已有两百年。”庄小周接过话。
“太祖……驾崩了……!”神将喃喃自语,确定了这个事实,然后闭眼,留下两行浑浊的泪水,他肩头耸动,啜泣,然后嚎啕大哭。
扔掉铁枪,趴在雪地上捶地,哭声更加凄厉。
如此年岁的一个老人,一名神将,在雪地上如此失态嚎哭,庄小周和绿篱很是尴尬,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绿篱悄声道:“叶神将和太祖还真是情深义重,听闻太祖死了,你看他哭的多么伤心,有这样的部下,太祖真是可以含笑九泉了。”
庄小周点点头,小声说:“可惜太祖不寿。”
那边叶廷芳呜呜哭了一会,心神激荡,不禁迸射出一道血箭,雪浇沃雪,分外妖娆,刺眼刺心。
“嗯……,神将,太祖御龙宾天,也许是好事一桩,飞升成仙,你要节哀啊。”庄小周喊道。
“节哀?”叶廷芳还跪在雪中。
扭头,双眼通红,鲜血染红甲胄,格格咬牙一句:“厉经天,你这个王八蛋,终于死了!”
仰天一声怒吼!
厉经天,就是太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