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举有了盐引作为抵押,当下将城中的富商们:洋商、盐商和潮州商人召集起来按人头分摊这笔借款,这次借款虽然利息不高,但是有盐引作为抵押,绝无亏本之虞,四十万两的银子很快就分摊完毕。高举不免自吹自擂了一番,在广州商人中的威信也有所提高。
高举靠借款凑齐了赎城费的事情,很快通过孟贤的渠道传递了出来。德隆作为广州最大的汇兑钱庄之一,在这次集体贷款中也出借了五千两“赎城费”。
高举收讫了银子,除了三十万两由李逢节派人分批送出城外的澳洲人军营之外,其余十万两中,高举按照他的意思,将三万两存到德隆,由德隆打一张票子交到李巡抚手里。
成箱的银子在军营里查点无误之后一一装船――这笔现银子将大大缓解目前临高现贵金属准备金不足的问题。
高举又亲自到了城外军营几次,馈赠了文德嗣等人大批礼物,又送来了许多犒劳三军之用的羊酒。这一次他对澳洲人的态度愈发恭谨,他们不仅仅是有钱有本事的大财主,也是武装到牙齿的强盗。还好他们也是重信守诺的商人,作为商业上的合作伙伴来说,澳洲人堪称模范。
高举对自己能和澳洲人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感到高兴,除了杨公公之外,澳洲人也可以成为一个不得了的靠山,而且比起贪得无厌的杨公公,澳洲人显然属于“有财大家发”的那种利益均沾型的人物。
高举馈赠的礼物价值很高,大部分属于这个时代的奢侈品和享用品,文德嗣看了很是满意,关照人全部收下,又听了高举一堆的恭维话,双方畅谈了今后开展“更大范围”、“更深深度”的合作。原本高举一直扭扭捏捏不肯提供的京师的政商渠道他也很畅快的表示愿意提供。
最后一次拜访,何诚宗也相偕前往,双方就在澳门展开第二阶段谈判达成了一致,根据李逢节的意思,澳门的谈判将由李洛由具体负责。至于澳洲人本身重返广州的时间,李逢节要求在十二月中旬――等这次骚动稍稍平息之后。
随后文德嗣等人假精舍之地,宴请了高举、何诚宗一行。双方推杯换盏,连续祝酒数次,随后又馈赠了礼物,包括李逢节等人,均有贵重的澳洲货相送。宾主尽欢而散。
赎城费即已缴清,特遣舰队在城外也无继续逗留的必要。陈海阳等人在城外征收了一番“合理负担”,充分宣示威风之后,这才择日退出省河。
11月20日,特遣舰队鸣炮24响。全军登船离开营地。特遣舰队于当日晚上抵达虎门。与虎门的留守部队汇合。这里的设施已经大部分拆除,物资也已转运到香港,只留下2个特务艇中队和1个海兵连继续屯驻――这是与广东地方政府下一步谈判预留的筹码。在休整一晚之后,陈海阳等人率领舰队离开虎门锚地,于21日中午经澳门,磨刀洋,进入维多利亚湾,舰队最后停泊中环锚地。长达二个月的“珠江流域讨伐作战”宣告结束。
这二个多月的时间里,香港的852基地的建设展开迅速――大批俘虏充实了劳工队伍。陈海阳他们返回852基地的时候,掩护香港周边水道出入口的几处哨所和炮台已经相继竣工。而在中环附近修筑的第一条大路正在紧张的施工中。这条大路大致沿着海岸线展开。香港的第一批码头、货栈、贸易行就将沿着这条大路展开。
因为谈判还没有正式结束,军务总管庭给特遣舰队的电令是在香港就地休整,一部分需要整修维护的舰船可以返回临高,其他舰船人员继续待命。一待谈判破裂就重新进入珠江展开作战。
李洛由目睹着澳洲人的舰队,在冒着黑烟的小艇的护卫下从珠江口驶出,他知道大局已定――眼下最迫切的就是收拾残局了。果然,随后从广州就传来了立刻开展对澳洲人的谈判的命令。
对这次谈判李洛由的心情即抵触又期待。期待自然是这次谈判之后,贸易可以恢复,珠江两岸的正常生活秩序也会回到正轨,无论从他个人的利益还是百姓的利益来看,与澳洲人缔结和平条约都有着重要的意义。
之所以感到抵触,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这二个月来澳洲人在珠江上横冲直撞的所作所为。官兵再一次表现出了他们的绝对无能,澳洲人几十条船,一二千人就在珠江两岸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的肆虐,到处勒索“合理负担”,还杀害了许多当地的乡绅,抓走了几千俘虏,掳走了大量的财物。
澳洲人的所作所为,宛如又是一个建奴。当然,他们比野兽般的建奴要对待百姓们客气些,不随便抓人,也不到处抢劫杀人放火。只是对反抗者特别无情。李洛由敏锐的意识到,澳洲人比建奴要高明得多,也危险得多。
谈判的地点,选择在黄顺隆的私宅内。黄顺隆为能同时为李大掌柜和澳洲人服务感到荣幸,将最好的一处院落腾出来供他们使用。
临高方面派来得谈判代表是殖民与贸易部的办公室主任司凯德。这位主和派过去一直主张尽快和大明进行议和甚至接受招安。这次执委会同意他进行议和,但是不允许搞什么“招安”。
司凯德对广东方面开出条件除了在广州城下已经达成的归还紫字号所有财产、赔偿损失,重开双边贸易等之外,还提出了六条要求:
第一、澳洲人得在自由购买、雇佣人口,并可将人口随意处置外运,官府不得干涉。
第二、所有在澳洲人名下的船只进入广州贸易均不纳税。船上货物免抽份,也就是免缴关税。
第三、紫字号及其他澳洲工商企业,继续缴纳各种官方规定的商业税收,但是一应陋规免除。
第四、澳洲人在广州享有治外法权,一切涉及澳洲人的拘捕关押审讯,均须得到澳洲人同意。
第五、澳洲人得在广州自由购买土地,起盖房屋。
第六、香港岛及周边离岛,由澳洲人控制。准澳洲人在其上自由行事。
司凯德将这六条念完。李洛由心情稍安――没有可怕的赔款和岁币之类的事情。因为两宋的教训,大明对这类事情有极大的警惕性。但是最后一条引起了他的关注,这个所谓“控制”,不等于就是要割占香港岛么?
大明的历史上,香山澳这个地方远不如濠境澳来得著名,即使是李洛由这样长期在广东沿海做生意的商人对它也不太熟悉,但是不管熟悉不熟悉,割地是万万不可的。
“割让香山澳一事,绝无可能。”李洛由很清楚,这个不大知名的岛屿现在大概就在澳洲人的掌握之下,他们要求在谈判的时候加上这条,不外乎是过下明路,确认自己的权力而已。
司凯德没有说话,继续听他的陈述。
“……这一款割让香港岛的要求,别说抚军大人不敢应允,就是皇上也不敢提‘割地’二字。”李洛由道,“再者,这条款抚军大人也绝不敢上奏朝廷,以达天听。”
司凯德继续默然不语,这些问题当初在拟定谈判条件的时候,大图书馆的于鄂水也提到过――就目前的状态来说,要大明签署类似《南京条约》之类的条约在体制上是不可能的。没有一个总督或者巡抚会敢于签署这样一个文件。
“再者,朝廷对海外之人原有极大的戒心,朝堂之上海禁与开禁之争论从未停歇过。你们还要堂而皇之的打起澳洲人的牌子到广州来,别说抚军大人不能一手遮天――这城里能够直奏朝廷的官儿就有好几位――就算他能做到,广东巡抚一但易人,又当如何?”
司凯德很是心悦诚服:“依先生所见呢?”
“此事只能你知我知,决不可昭告天下。”李洛由说道。
李洛由表示,澳洲人提出的各项条件广东地方官府只能暗中应允,双方闷声大发财,绝不能堂而皇之地的具之以文,而更不能明目张胆的打起澳洲人的旗号来。
大明政府是禁止一切外国人在广州居住、经商的,除了葡萄牙人拥有每年二次进入广州贸易的特权之外,没有任何外国人能居停在广州。澳洲人当然也不行。
如果强行要求这个权力,就算李逢节愿意为此上奏,光朝堂上的来回扯皮,没个三四年功夫是绝不会有结果的。
“好在澳洲人也是华夏后裔,面目相貌与大明人士并无不同,你们何妨就继续当个大明百姓?”李洛由出谋划策,让他们在广州冒籍土著就是。
只要解决了身份问题,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既然是广州土著,那么买地、起房、盖屋,买卖人口、雇佣工人之类就大可随意,官府绝对不会过问,至于大规模的人口外运,李洛由认为只要是运走的是外地流入的流民人口,官府不仅不会阻挠,还会非常的欢迎――否则他们早在几年前就可以阻挠澳洲人从广州输出人口了。
至于第二条,船只纳税的问题,既然是澳洲人算是广州的土著,船只航行又是在临高和广州之间而已,是地地道道的国内沿海贸易,自然无需缴纳海外商船和洋船的所需要的抽份、丈水税收。
至于第三条免税问题,只要能够和官府达成默契,当然也不成问题――大明的商业税收原本就不高,只要商人有一定的靠山,地方官吏不敢需索勒索过重,商人们缴税是没有多少压力的。当然一些必要的陋规是免不了的,不过以澳洲人杀人不眨眼的名声来说,怕也没哪个不开眼的想拿这个钱。
治外法权之类要求,李洛由苦笑道:“你们还在乎这个?全广州也没哪个人这么不开眼能够治你们的罪。你们如今是就是豪绅了,一张片子送进衙门,就是杀人放火的江洋大盗都保得出来。”
关于香港岛的问题,李洛由的坚决反对他们占据港岛。认为此事巡抚绝不可能同意。
“此事抚军只能视而不见,绝不可能许你们如葡萄牙人一般租用此地。”李洛由道,“此事非同小可,葡萄牙人能入居濠境澳,时也运也,不可强求。”
经过十几天的讨价还价和双方各自向广州和临高书信电报往来,双方最终在澳门达成了一个原则性的协议。后来史称《澳门条约》,不过帝国的史学界对这一协议是否属于真正的条约有着很大的争议。主流的看法是,这一条约只能算是帝国与大明地方政府之间的一种谅解备忘录。条约文本并未经过正式的签署和盖章,甚至大明留存的文本后来已经找不到。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国际条约,这份文件只是靠着帝国的船坚炮利的强大武力才能得以在广东地方贯彻。
由于广东官府是私下缔结这一条约,当然不会将其公然存入架档房。它只是以一分绝密的私人文件的形势存放在李洛由的宅邸之中留作备考。而这份文本早已失落。根据大图书馆留存的文本,整个《澳门条约》共有十一款一、澳洲人得自由前往广东巡抚衙门管控下的广州及周边若干府县居住、经商、耕作、并可携带家眷、奴仆、伙计。然必冒籍广东土著,不得公然自称澳洲人。
二、澳洲人在广州的一应事务,均由紫字号大掌柜负责。凡有商务和民事纠纷者,全权由其出面与官府料理。
三、澳洲人在广州的全部产业,按官府规定照常纳税,惟杂派和各种规费均免交。
四、澳洲人在广州可以购买土地、房产。
五、澳洲人的船只进入广州贸易,免缴一切水饷、抽份、规费。然必须冒籍大明船只,不得自称澳洲船。否则,一应税费概不免除六、澳洲人得在广州自由进行任何贸易,并且将货物、金银自由运出运入,官府不得干涉。
七、澳洲人得在广州雇佣、购买人口。并自由将他们带往澳洲人希望带往的任何地点。
八、澳洲人在香山澳修船居停,广东官府不予干涉。
九、凡原澳洲人在广州之产业、土地、字号,财货全部予以归还。因有部分货物已经变卖,部分生财设备被破坏,现双方达成一致,由广东方面一次性支付库平银三万两予以赔偿。
十、因前搜捕澳洲人所牵连的所有大明百姓,官府不得再加侵害缉拿,凡已被拿获者,一律予以释放。其所侵害之财产,由官府一次性支付库平银五千两予以赔偿。
十一、所有赔偿、释放及归还工作完成之后,澳洲人在虎门的驻军将全部撤离。
十一款之外,另外补充条约和若干协议。很多细节都是由仲裁庭的马甲亲自拟定的,行文格式搞得非常隆重。
总得来说,执委会并不很看重这份条约,因为这份条约总得来说不过是元老院和李逢节达成的一个私人协定而已。对大明官府的约束力仅限于李逢节抚粤期间。李逢节一旦去职,整个协定也就等于是失效了。
不过,中国官场的传统特点是陋规传承极其严重,只要这个协定顺利的运作几年,形成了一定环绕在其周围的利益群体,新换的粤抚也只能无可奈何。再者,按照现在的发展势头,大明在广东的统治还能维持多久,能换几任粤抚还是个未知数。
之所以这份等级不高的备忘录还要搞得条款详细,体例隆重,马甲的主要心思还是让元老院满意――让众元老有一种签署了不平等条约的满足感。在马甲看来,特遣舰队搞回来的无数财货、人口和那三十万两的赎城费就抵得过所有的条约了。
尽管这个条约本身意义不大,但是《澳门条约》签订的电报传到临高之后,元老院依然下令,在博铺鸣炮24响,汽笛长鸣1分钟,作为庆贺。
澳门条约并未涉及被困在琼山的何如宾残部的处置问题。李逢节认为此事本来就与自己无干,再者迄今为止,琼州府也没有哪个州县报过失陷,他乐得装聋作哑。
就是在庆祝澳门条约签订的次日,从广东传来消息:两广总督王尊德病逝于肇庆任上,总督大印暂时由李逢节护理。
这样一来,如何收拾琼山残局,解救何如宾所部的任务就落到了李逢节的头上。当然,他可以继续装聋作哑,直到新的两广总督来接任让他去处理。但是李逢节心里存着一种想法:希望自己能从“护理”变成“署理”,最后干脆就直接转正。为此,他一面派人飞马传书进京,让自己的折子书房的师爷即刻在京活动,一面,再次派出李洛由前往临高,争取与澳洲人尽快达成关于解救何如宾残部的协议。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