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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传·第一部 第六集(1 / 2)

()第一章行动失败

艾尔铁诺历五六七年八月五日艾尔铁诺北部

烈阳大炽,灼热的日头,像要焚干地表每一丝水气,毫不留情地盛放光与热。纵目看去,前方地面干裂、草木枯黄,景色在热力烘照下,如海市蜃楼般摇动,让人在汗流浃背之余,更有些头晕眼花。

一行百余人的队伍缓缓行走,盔甲刀枪反映着耀眼银光,看其服色,竟是艾尔铁诺的正规军。

“停军休息!”

领军的百骑长花风缪发出休息号令,然后从副官手中接过水袋,畅快淋漓地饮上一大口,凝望眼前热气氤氲,不禁皱起了眉头,暗自寻思。

(这几个月来,北部的情形确实不太好……)

这当然只是他个人的想法!艾尔铁诺北部近半年来的情形,绝对不是一句“不好”所能形容。

自六月中旬至今,这里滴雨未落,早该转凉的天气,太阳犹自热得似个火炉,无情地烘灼大地,过百条大小溪流,全干得见了底,就连北部最大的果康江也只剩浅浅清流,更别提大片枯黄干死的花草树木,以及攸关百姓生计的农作物。

数百年未曾有过的大旱,必然引起饥荒,这是常识。王城中都的文书官对此记载的仅有寥寥数笔:“艾尔铁诺历五六七年秋,天未雨,大旱。”却没提及百姓流离失所,奄奄一息倒毙路旁的惨状。

艾尔铁诺在地方上设有官仓,遇到荒年便该发粮赈灾,以解百姓饥苦。然而,掌握大半北部政权的花字世家当家主,只派人淡淡地对灾民代表表示:“已向中央递上奏章,希望宫廷尽快调来粮食,以赈灾荒。”另一方面却也大开官仓,不是赈灾,而是全数运往各地花家分舵,便连雷因斯、武炼送来的大批赈济物资,也全进了各处花家分舵的仓库中。

他爱民之心倒也不是没有,只是全用在花家子弟身上,外姓之人纵使死光死绝,那也只能怪他们运气不好,生错了姓氏,与花家何干?

面对这种情景,百姓自然有怨,甚至付诸行动。但时值乱世,弱肉强食,花家掌控艾尔铁诺北部大权近千年,是风之大陆上一等一的武学名门,子弟又个个吃饱喝足,饿得发昏的灾民怎会是对手?到头来,当然只有任由宰割的份!

野满饿桴、易子而食……等等惨事,眼看着就在不远。花风缪想着近来的局势,自然要皱起眉头。

不过却非为了百姓饥荒!他身为花家嫡系子弟,虽算不上皇亲国戚,也是贵族一名,又有军职在身,生活优渥,怎会理寻常百姓的甘苦?

他所担忧者,是近来周边领域的不平静。灾民们饿极而疯,铤而走险之事,一天都有个十几起,更有许多人索性组成盗贼团,打家劫舍,袭击过往商旅。花家对贱民们的暴行怒不可抑,采取雷霆手段镇压,却哪平得了这许多?到后来,担任军职而负责镇压的花家子弟们,心里也开始不安。

那些贱民身无武功,手无寸铁,拿着锄头镰刀就杀上来,这当然没什么好怕;可是,己方偶一失手,代价却是惊人。贱民们不要金、不要银,只是单纯地渴求粮食,落单而被偷袭擒下的士兵,往往立刻就被分而食之,尸骨无存,就算在镇压之时,许多没有武器的饥民,最简单的攻击方式便是张口就咬,花家子弟又不擅护体硬功,倒楣的可能就此被撕下一块肉来。

众人见多了这类例子,讲到要出门镇压,谁的心里不是畏惧三分?

不过是饿饿肚子而已,为什么能让一个人变得如此厉害?

这个问题的答案,饱食终日的花家子弟们暂时是没机会知道了。

花风缪这一行人,便是负责将十数车粮食运往附近城市的花家分舵收藏,担心会受到大批盗匪的袭击,那是必然之理。

他再饮了口水,望向队伍的最后,那十来个明显不是军人的旅客。此时此景,许多要穿越北部的商旅都只能寄身于军队,藉着行军时一起出发,以保安全,否则遇上了大批灾民,被抢光财物也就算了,要是被生烹下锅,那可真是人间惨事!

花风缪本不愿带着这一串累赘上路,但这群从自由都市来的商人们今早上门拜托时,付了他相当优厚的报酬,不得不勉强为之。

“甑生尘老弱疾,米如珠少壮荒。

有金银那里每典当!

尽枵腹高卧斜阳。

剥榆树餐挑野菜尝,吃黄不老胜如熊掌,蕨根粉以代糇梁。

鹅肠苦菜连根煮,荻笋芦篙带叶脏,则留下杞柳株樟。“

停军休息,后方传来低沉哀凄的歌声,听其辞意,正是感慨荒年不时,百姓疾苦。花风缪脸上变色,凝视看去,在队伍末端有名相貌极其秀美的男子,正自拨弄竖琴,歌唱一曲。

士兵们多只是粗通文墨之辈,虽是识字,又怎明白这古雅词句,只是听旋律优美,回荡不绝,纷纷大声叫好。单看外表,计决没有人想得到,这长相妩媚如美女的俊秀男子,会是当今大陆上最危险的几个人之一,一些粗鲁士兵看着看着,甚至露出色眯眯的垂涎眼神。

与那美男子同行的商旅们,期中几名年长而世故的,见状不禁为他担忧。

“小五啊!看看那些军爷的模样,情形不太妙啊!我只希望今天能平安无事,顺顺利利的抵达。”

“呵,我也这样想。”

他轻描淡写地这样答道,心中却相反地苦笑着。

今天不可能平安无事的……

眼下所歇息之处,正好是个山谷。周遭山势不算陡峭,但刚好把这谷地完整包围住,仅余一条小道是唯一的出入口,几乎就是兵家口中所谓的绝地。

从众人出发之处,到将要前往的目标,一路险恶地形以此为最,倘若有人要发动伏击,那么除了此地,当不做第二处想。换言之,倘若今天能平平安安,那么埋伏在此与等待埋伏的双方可真不知要怎么办才好了。

轻易感应到周遭的空气越益紧绷,他仍维持着一贯的轻松微笑,浑然不以为意。这时,一名与他一同从自由都市来此的商人不经意地问道。

“我说小五,你与大家同行了这么多天,我们却还没人知道你的名字,你究竟高姓大名啊?”

“源五郎。”他淡淡道:“天野源五郎!”

“咻”的一声,一支响箭激射向天,发出奇异声响后,爆成一团粉红烟花。在山谷出口处忽然出现数十道骑影,封锁住出口,更往这边驰来。

士兵们见状,纷纷倒抽了口凉气。在这饥荒年头,几乎连草皮树根也给人挖起来吃了,这队人竟然还能有马?!

在这节骨眼出现,虽然没有喊上一番“留下买路财”的台词,但观其架势,谁也知道是强盗土匪之流。事实上,那枝爆出粉红烟花的响箭,正是来自近年来艾尔铁诺境内名气极大的一个盗贼团──阿里巴巴四十大盗!

大凡聚伙为盗、拦路行抢的盗贼团,都是人多好办事。值此乱世,动辄数百人的盗贼团那是稀松平常,在自由都市甚至还有千余人的大型盗贼团,刀枪弓马齐备,几乎就是一支小型军队的规模。

不过,对于这些盗贼团,各国正规军从来不以为意。人数的优势未必就等于战场上的胜利,虽然号称一千之数,却往往是携家带眷之后的规模,行抢唬人则可,要是碰上了正规部队,三两下就溃不成军,摆明是送军功来的。

真正可怕的,是那些为了维持组织高机动性,将人数压在数十人左右的盗贼团。行动时神出鬼没,得手之后立即远逸,绝不多作停留;就算碰上地方军,由于成员多是武术好手,厮杀起来,军官们或能不落下风,普通士兵却根本不是对手,只有被切菜切瓜般宰杀的份。

或许是为了幸运、或许是有某些早被人遗忘的典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四十”这个数字,就变成了中小型盗贼团的既定人数。便是此时,整块风之大陆上不晓得有多少组四十大盗正在活动,士兵们一听到四十这数字就头痛。

然而从去年五月中开始,“四十大盗”渐渐变成了一个专属的代名词。

有一组名为“阿里巴巴”的四十人盗贼团,胆大包天,竟下手掠劫了石字世家一批价值连城的珍宝,面对各国联合通缉,毫不畏惧,更索性进入艾尔铁诺,流窜在石家领地内四出掠劫,并多次与石家亲卫队交战,尽管始终落于下风,但却彻底贯彻进退如风的大原则,令人防不胜防,一年来,也不知让石家损失了多少财物。

今年七月底,饥荒之势已成,这票马贼忽然离开石家领地,进入花家统辖的北部,专门袭击运送粮食往花家分舵的队伍,将各类米粮掠夺一空。数月来已成功作案百余次,甚至还有过一天连续行抢两次的大胆行为,只让花家子弟瞪着清淡的稀粥,气得跳脚。

这股盗匪还极为自傲,本来烟花火箭是用来召集同伴、联络事项之用,但他们在石家领地打响名号后,特制了一种会放出粉红烟花的响箭,此箭一出,就是劝告下手目标别多作反抗,以免造成无谓的牺牲!

而且,士兵们都听过一个奇怪的传闻:自从那四十大盗进入北部后,原本的首领,忽然变成了一个女性!

“出门在外,只为求财!放下粮食走路,不要作无聊的动作,我以我的荣誉保证你们的安全!”

隔着远距,轻快的女儿家嗓音,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里。只一眨眼,数十道骑影旋风般飙至眼前,动作熟练之至,在士兵们还没意会过来前,已经各自占住有利位置,将这百余人围在中央。

论人数,自然是军队这边占优势,士兵们身着盔甲,手执长枪,装备齐全,怎样都不该居于不利。

可是,那四十大盗一面奔近,手中却拿出一只精巧机弩,那是目前极新式的“银梭流星弓”。一次三枝,连发十五次不必重装,以机括射出的小箭足以贯穿钢铁,若再淬上毒药,即使士兵们穿着盔甲也难保平安。而且,在那四十人奔近时,隐约尚有戏谑嘻笑之声,可是一旦立马站定,个个全神贯注,盯守住自己负责的目标,一股凝重的肃杀之气,登时震慑住士兵们,不敢妄动,双方高下立判。

听到只是来劫夺粮食,跟着军队的商人们心头大定。但其中数名却暗暗惊讶。阿里巴巴四十大盗这一年来名头好大,倘若是一群武功高强之辈所组成,那也罢了。但如今看来,这些人的武功尚是其次,反而是行动间一丝不苟,浑无寻常盗匪的散乱,而满是剽悍之风,显然是以正统练兵的方式在统率,如非身为盗贼,那便是一支健旅,带头之人委实不可小觑啊!

部队中有几名军官是花家嫡系子弟,家传武艺娴熟,自没把这小小弩箭放在眼里,正要发难,一把女子嗓音再度响起。

“你们还是别乱动的好,否则一会儿乱箭齐飞,就算你们带头的没事,但要是属下死个精光,回去还是很难交代的!”

随着声音,一道骑影排众而出,在场众人登时眼前一亮。

那是一名少女。五官清秀,英姿飒然,着实是个俏丽美人儿;一身黑色劲装,勾勒出身段的高佻婀娜。但最抢眼的,仍是那双形状极为姣好的修长美腿。少女显然很清楚自己的优点,短裙长袜,将双腿的美感展现到极至。

这个少女就是四十大盗的首领?

士兵们都感到难以置信。过去是曾听说四十大盗有个女首领,但照常理想来,如果不是那种超级艳媚的妖后型人物,就是一个浑身肌肉的怪力女,怎也想不到会是这般模样。

一方面是被人用强弩指住,一方面对着这名少女,士兵们震惊之余,颇难提起敌意,不作抵抗地让盗贼们靠近了运粮车。

注视着手下的动作,少女的心神却集中在周遭的动向上。眼前的这支部队完全不是对手,值得注意的,是山头上的一股杀气;本以为这趟行动很容易,但目前看来,似乎要多花点功夫了……

少女将目光移向山谷顶端,微微冷笑,举手一挥,道:“兄弟们,大家留……”

一句话未说完,人群中忽然闪出一道身影,急嚷道:“小心放箭!”跟着便撞了过来,力道奇猛,少女猝不及防,竟给撞下马,而一支冷箭恰于此时射至,穿透马鞍,那马悲嘶一声,口吐白沫倒毙,箭上显是淬了剧毒。

盗贼们大惊,正要探看,蓦地破空声大作,满空羽箭雨点般落了下来。

四十大盗的成员们都感到错愕。在过去,石家亲卫队与四十大盗本身都清楚知道,要让那个小恶魔落马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过去他们不只一次见到这女孩以惊人的柔软度与速度,在马背上从容闪过连珠箭雨,还顺道表演各种花式动作,气得对手七窍生烟。

这样的人会摔下马,所有同伴都以为她定是中了暗算。未及查探,大量羽箭已破空射至,四十大盗慌忙应对,擎盾挡住羽箭,但这么一来,原有的包围网登时露出空隙,被压制住的士兵们发动反击,内外交攻,四十大盗给闹了个手忙脚乱。

但他们亦非弱者,尽管算不上高手,但每个人的武艺也都在水准之上,纷纷拔出刀剑,一面挥盾挡住羽箭,一面与军官们厮杀在一起,虽处劣势,却是半点不落下风。

假如整支部队一起交互围攻,四十大盗必然更为吃力,但羽箭无眼,敌人居高临下,准头又不见得多好,反倒是将花家的士兵射得抱头鼠窜,遍地哀嚎,没法合力攻敌。

埋伏在山顶的敌人数量似乎不少,箭雨落了一阵,其势不减反增。四十大盗久守难免有失,骤闻几声悲嘶,却是有数匹马身上中箭,曲腿倒地,连带背上骑者闷哼中箭。

不过,饶是个个忙得焦头烂额,他们仍是关心倒地未起的首领,在与敌激战的同时,不住喝问“妮儿小姐呢?”、“妮儿小姐没有事吧?”、“她是不是受伤了?”,没有半个人预备撤退,关心之情表露无遗。

情势正自危急,一把熟悉的愤怒斥骂传进众人耳里。

“一群饭桶!”

众人欣喜瞥去,却见人影晃动,蓝白色剑光乍现,几名犹在缠斗的军官忽觉一阵劲风袭来,还来不及反应,身子便给一股大力击至半空,惨叫声中,被羽箭钉成刺猬一般。

“才这么点小场面就乱了手脚,你们还有身为一个盗贼的荣誉吗?”

瞬间连毙数敌,那少女妮儿更抢过一匹骏马,翻身上了马背,长串命令接二连三地发了出去。

“各自结成方阵,五人一队。第一、二组随我负责掩护,第三、四组确保退路,如果出口已被封锁,不要硬拼,五、六两组去山谷入口寻找出路,七、八两组确保粮车,尽量给我带走,那票随队商人如果还有没死的,顺手保护一下,带着他们一起撤退!”

众人齐声称是,更由于见到首领平安,士气大振,照着平时演练,五人一组,快速依命行动。

可是,噩耗却一个接着一个传来。

“妮儿小姐,粮车里装的全是谷壳,没有米粮啊!”

“妮儿小姐,山谷的进出口全给大石头封住了,我们出不去啊!”

“一共救了六个活的。可是我们这边有七位弟兄受了伤,倒了十二匹马,情况很不妙啊!”

妮儿听着这些话,心中暗叹不已。都怪自己草率,没有先判断好运送的货物是真是假就贸然出击,这次铁定是得空手而回了。瞧这队士兵每个都一副死不瞑目的德行,看来多半是不晓得粮车里装的是废物;就算晓得,也定然不知道会有此后果。上头埋伏的不知是什么人,下手真狠,连自己人也杀!

“妮儿小姐,大家撑不住了,我们还是走吧!”情势越来越不利,众人终于露出疲态,可是直至此刻他们仍是相信,这名女首领定有办法带大家平安脱离!

“没办法,大家两个人骑一匹马,照顾好伤者,各人准备第九号设备,跟着我冲,全速脱离此地!”

战况不利,妮儿无奈地在心中承认失败,下了撤退命令。

看来这次是要在哥哥面前丢个大脸了……

众人策马急奔,这时箭雨忽停,大批人马在山头出现,竟有两千之数,为首的将领蓝盔蓝甲,高声笑道:“山本贼酋听好!山谷前后俱已为我方所封,你们无路可走,快快弃械投降,或许可免去一死!”

(又是这家伙!竟给他追到这里来!)

单听这声音,四十大盗便已认出,那是近月来一直紧盯着他们行动的花风苍。妮儿心中更是恼火,前两趟曾与这人的粮车对个正着,那时他带人不多,早知道劫粮之后顺手把他宰了,便无今日之患。

对于这份招降,自是无人理会。那票家伙心狠手辣,伏击时连充作诱饵的己方军队都杀,又哪有对别人仁慈的道理?况且他只说“或许”可免一死,摆明存心诈骗,毫无诚意,信他就是傻子!

这时,众人已奔近先前进入的山谷出口,只见数块巨岩层叠相堆,每一块只怕都重逾千斤,便算众人合力,也非一时半刻能推开,岩石间更无缝隙,委实不知该如何通过。

山上传来巨响,数百骑兵急速从山坡上奔下,两面包抄。那都是浑身穿着上等精铁所铸之铁甲的铁骑队,寻常弓弩决难穿透,是目前最精锐的部队,此刻众人伤疲交集,又怎能再与之战斗?

可是这点却早在少女预料中,单凭放箭没法彻底解决自己一干人,所以对方必然会派出主力部队,尽管用上铁骑队有点超出预算,不过只要有人下来,那便有可趁之机……

“放箭!”

妮儿一声令下,众人纷纷放下机弩,改取出正式的长弓,射出他们的第九号设备。

一枝枝附有特殊草药的羽箭射中山壁,散放出恶臭烟雾,中人欲呕,铁骑队忍着熏天臭气继续往下冲,这时第二波羽箭又到,也不知第一波羽箭的药粉中参了什么物质,当第二波点燃的火箭与之接触,登时爆出震天巨响,飞焰四射,气势骇人。

铁骑队先头的百余人受此一击,人跌马惊,阻住后头前进,彼此间乱成一团。只这一耽搁,四十大盗已经冲到巨岩封闭的出口,只见少女在马背上一蹬,箭矢般往前飞出,射往封路巨岩,双掌蓄力,狠狠地击在一块大石上。

轰然爆响,石破天惊,比什么炸药都厉害,数块巨岩给轰得四散纷飞,被堵住的通路登时开朗,众人便从这通道快速穿过,逃逸无踪。

后头追兵好不容易摆平混乱,正要追赶,几支羽箭以甩手箭的方式掷来,劲道强得出奇,连穿数人,惊得众铁骑立马停步,瞪着眼前山石乱崩,又是扼腕,又是骇然。

之前是曾听说过四十大盗的那名女首领武功不弱,却没想到竟是高明若此,倘使她一早便施展这武功,大可无惧一切,笔直冲上山来,管他什么铁骑强弓,几掌连发,定然造成重大死伤,局面便与现在完全不同。

几名军官相互对望,俱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同样的忧色。

(这女强盗的掌力霸道若斯,该不会已经超越地界了吧?)

四十大盗这边也为了突发状况而遇到困扰。行抢失败、成员受伤,固然令他们感到少许挫折,却仍不至于惊慌失措。毕竟作盗贼买卖远没有外表看来风光,这类苦头大家早就尝得多了。

众人驰至安全范围,将那六名救出的商人放下。他们都晓得妮儿首领的心其实很软,不忍见这群商人无辜而亡,要不是此刻众人伤疲交煎,照过去的记录,说不定还会分派弟兄将这群人护送一程,免得路上受其他盗匪打劫。便因如此,四十大盗尽管到处作案,但在平民百姓间的风评却是不恶。

当那几名生还者感激不尽地道谢离去,却出现了一名不速之客。他与那群商人该是一路的,因为商人们都认得他;可是,众人救援伤者时,却没有人见到他,而适才一路策马急奔,也没见到有人跟上来,只是在商人们辞别而去时,这人像鬼魅一样地出现在人群中,向他们挥手。

“我不是敌人喔!刚才若不是在下奋不顾身,妮儿小姐说不定就为冷箭所伤了呢!”

众人回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那枝冷箭又快又狠,倘使没有这人的一扑,却也难防。而这人俊美的外表、笑嘻嘻的闲逸神态,也很难让人对他抱有敌意,众人于是望向首领,静听她如何示下。

妮儿瞪着那笑得好开朗的俊美男子,心中火冒三丈。

这混帐东西完全颠倒是非,自己早就察觉山上有人,虽没发现有人放箭,但心中既有防备,想来也闪得掉,大可随手把箭接住,再号令弟兄们反击,那时气势大振,自己又指挥及时,断不至于落入现在的窘状。

可偏生被这人一扑,将自己撞下马,没法第一时间号令应变,使得今日败得如此难看。当时便想找出这人将他砍成八段,只是场面混乱,一时寻他不着。而更可恨的是,他撞倒自己那时,身体摩摩蹭蹭,着实碰到了不少不该碰的地方,虽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总之就是可恶透顶!

还有,就算不管这些,一看到他贼兮兮的笑脸,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一股火气浓浓地往上喷来……

正要发作,哪想又被他先发制人。

“美丽的妮儿小姐,我是天野源五郎,初次见面,向你致上我诚挚的问候。”

源五郎的右手极其优美地划出半个圆弧,欠身行礼,姿态华贵中带着庄重,虽是一身布衣,却优雅得恍若王公贵族。

躬身一礼后,这名俊秀无双的美男子,单膝触地,半跪在美人骑影前,神情肃穆得像是等候皇帝赐封的骑士,以他那独一无二的悦耳嗓音,如歌如颂,轻轻说出准备已久的句子。

“我自千里之外而来,为你送上我的真心,美丽的妮儿小姐,你愿意嫁给这名为你迷恋已久的卑微男子吗?”

声音美得像首吟唱的情诗,四十大盗虽是粗鲁武人,却忍不住陶醉在这气氛中。可是,一想到话中的意义,众人又不禁相顾愣然,不晓得该继续沉浸在这浪漫气氛里,还是狠狠痛扁这疯子一顿。

所幸,有人代替他们做出了抉择。

对那感人求婚词毫无所动,少女策马斜身,轻快地扬起玉足,狠狠地踹在求婚者的脸上。

“哎唷~~”

一如上趟在暹罗城的黑夜初逢,这次又是以同样的方式了结,虽然踹上脸的那只脚尺寸不同,力道却没什么差别……

“刚见面就求婚!你这人也未免太没节操了吧!”少女冷笑道:“别理这疯子,我们走!”

“山……山本妮儿小姐,请听我的解……”

正欲拍马而行,那可怜的求婚者似乎要说些什么。许多人都知道四十大盗的女首领复姓山本,全名叫山本妮儿,这是很正常的道理,可是,在听见这个名字时,少女的身影有着些微的颤动,而惊怖表情出现在所有同伴脸上。

跟着就是火山爆发!

“胡说八道!连名字都叫错,也敢到我面前胡言乱语。大伙儿,给我狠狠的打,打到连他妈妈都不认得他!”

俊男与美女的二次相逢,便是以如此激烈的场面作结。

第二章针锋相对

阿里巴巴四十大盗这只是个团体的名称,当然不是说整个集团仅有四十人。距离众人痛殴那无聊男子数里外的山头,正是四十大盗近半月来的驻扎地,十数名此次未随队出击的弟兄,正无聊地在整理装备,等候同伴回来。

“大家出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不会有事吧?”

“谁知道?有妮儿小姐在,你该替敌人多担心一点。要不是她和头目打赌,不会随便使**量,我们现在大概又听见山崩了……”

话才说完,轰然一声巨响传入耳内,不是山崩,而是来自不远处的一间茅屋。只见阵阵浓烟猛往外冒,隐约还可见到火光,显然是出了事。

“雪特人又在火药试爆啊?这次是成功还是失败?”

“惨叫声不太严重,也没炸翻屋子,大概是成功了吧!”

没过一会儿,茅屋门打开,一名身材矮胖、红眼猫瞳的雪特人大声咳嗽,脚步踉跄地跌出屋外,众人连忙抢上相扶。

为着民族性与历史,雪特人素来是受大陆各种族所歧视。不过四十大盗多数出身微寒,歧视的情形也就不怎么严重;当初头目带这名叫做天地有雪的雪特人入团时,众人确实颇有微词,但这雪特人在调配火药上确有长才,帮忙组装了不少设备,像是妮儿小姐爱用的第九号设备就是出自他的手下。

不过,找出可用于改良火药性能的矿石药草,再将药方交给雪特人的,却是另有其人。想到此处,众人不禁将目光望向东首的另一间茅屋。

“胖子,你没有事吧?”

“我……死不了……反正我好得快……老大呢?还在屋里拼命啊?唔!那女的真有一套,我们藏在这鬼地方,她居然也找得到,要是石家那票白痴有这本事,我们早就不知道死几次了。”

“头目还在练功吧!真是卖力,已经撑了两个多时辰了,弟兄们都佩服得紧呢!”

“那当然,要不然怎么轮得到他当老大,我当不行吗?”

方自谈笑,忽然那茅屋里响起类似木板、竹节的碎裂声,还有细微的惊呼,众人登时面面相觑,面上挂着了然的尴尬苦笑。

“好像……床又塌掉了!”

“真受不了,非得每次都那么激烈吗?”

“大家别这么讲嘛!老大能这么神勇,我们作小弟的应该庆幸才对!”

雪特人说完,又补上一句:“不过幸好妮儿小姐不在,不然大家又有一顿苦头吃了!”

众人还来不及点头称是,急促的马蹄声已传入耳内,一转头,只见出去掠夺的众兄弟两人一骑,迅速往山上来。没看到预期中的货物,此次行动显然是失败了。

“我哥哥呢?”

妮儿俐落地翻身下马,四处看不见兄长的身影,皱眉问着。

“吵死了!一回来就吵吵闹闹的。”

**着上身,从茅屋中大步走出的,是四十大盗的首领兰斯洛。和一年半前在暹罗相比,他的相貌没什么改变,气势上却增添了几分沉稳的感觉。

“哎呀!怎么一个个灰头土脸的,连马都少了几匹……呵!行动失败了吗?”

发现行抢失败,兰斯洛仍是浑不在意地笑着,却在发现有同伴身上带伤时,神色顿紧,奔过来一一探视。

跟在他身后走出茅屋的,是名体态苗条的窈窕丽人,紫色面纱遮住脸容,瞧不清她的面目,但从那娉婷身姿、雪嫩肌肤,傻子也知她必是人间绝色。

而最特别的,是她那满是笑意的水灵眼眸,让人打从心底甜了起来……

妮儿见到那女子,眉头皱起,似有些不悦,但仍是对兄长大致叙述了一下这次行动的经过。

“呵!胜败无常,咱们这行哪有不遇凶险的,只要大家平安回来就行了,另外……让你长长经验也是不错啊!”

“都是那群花家的狗贼,下手这等狠毒,为了对付我们,连他们自己人都不放过!”

“哈,是你少见多怪而已。八个月前在黄鳌岭的那一次,石家亲卫队在地下埋了千斤火药,何尝不是打算把我们和他们自家人一起炸上天去,那可比你今天被人放冷箭更凶险得多。”

兰斯洛哂道:“没什么其他事了吗?阿草要回去了,我要送她一程。”

一旁的紫纱丽人贴在耳畔悄声说上几句,兰斯洛朗声大笑,与她低声调笑,极是亲密。

妮儿心中有气,这名叫苍月草的女子来历不明,又与哥哥走得极近,她每次看见总是一阵不快,无奈她似乎与哥哥交情极深,又一再指点自己武功,和设计四十大盗的装备,自己虽是心头不喜,却也拿她没法。

“没有什么事啦,不过回来的时候遇到个疯子,我们痛打了他一顿,一路用绳子拖了回来……”

“疯子?”兰斯洛奇道:“你拖个疯子回来做什么?我不是告诉过你,不准带流浪动物回来的吗?”

话声一了,一把悦耳嗓音忽然从众人之间冒出。

“大哥,久久不见,小弟好生想念啊!”

跟着就是一道人影,如先前那样,鬼魅般自人群中窜出,正是那理应一路被拖吊在马后,奄奄一息的源五郎。

“三哥!”有雪首先认出这分别一年多的义兄,奔上相拥。

四十大盗俱是大惊,这人何时脱困,又何时混在他们之中,竟全然没人发现。再回看那拖在马后的东西已变成了一段碎裂的圆木。这小子貌不惊人,却会这等神奇技法,瞧他一身衣着光洁,看来莫说适才一段拖行,便算早先那顿拳打脚踢,也是全给转移到那截木头上去了。

“老三!”兰斯洛惊见义弟,也是欣喜奔上,与他拥在一起,“等你好久了,怎么这时候才来见我们?”

三名自暹罗分别后一年多没见的义兄弟搂在一起,俱是喜悦不已。不过,却没什么人发现到,源五郎的目光已悄悄与那紫纱丽人对上,交换着无声的讯息。

“你终于来啦!这边就拜托你了。”

“嗯!这边的一切就交给我吧!”

紫纱丽人浅浅一笑,移步走到先前来此所搭乘的马车旁,向兰斯洛临行叮嘱:“我回去啦!你自己小心,别忘了你刚刚答应我的,十一月二日一定要到喔!”

“知道了,真罗唆,像个管家婆一样。”兰斯洛一面挥手辞别,一面向源五郎道:“我和有雪每天都谈到你,现在你终于来了,就可惜花老二不知跑去哪里……咦?你脸上的鞋印是怎么回事?”

连番事情此起彼落,看得满头雾水的妮儿,直至这时才有机会发问。

“哥哥,你……你认识这个疯子?”

“老四,看你好像过得还不错啊?”

“做些臭气、迷烟什么的本来就是我们雪特人的专长,上趟在暹罗又向你学了点火药知识,想不到在这里大派用场。”有雪道:“这一年多来,老大的武功也进步很多,特别是铁头功,每天都苦练不辍,我看已经快要出神入化了。”

“铁头功?”源五郎奇道:“老大为什么要练铁头功?”

有雪尚未回答,四十大盗的众多成员已经围了过来,向源五郎自报姓名,问候致意。

这时已是夜晚,众人坐在野地上生火做饭,利用存粮煮稀粥当作晚餐。本来像这等接风宴席无酒不欢,但此刻正值饥荒,又怎有余米酿酒,只好饮山泉了事。

有雪入团以来,将两名义兄的能耐夸得天花乱坠,几乎就是陆地神仙。现在看源五郎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团员们大是怀疑,但想到他先前展露的神通手段,又没人敢乱来。

人长得俊秀毕竟是有些好处,源五郎又没有半分架子,很快便和众人混熟,只是,气氛似乎有点诡异,他感到众人似乎对己有些敌意。

“还不是因为你得罪了那小丫头。”对义兄的疑问,有雪这样解释道:“妮儿小姐是老大的亲妹妹,老大有事的时候,就由她率领四十大盗的行动,那丫头性子急了些,又有点暴躁,但心眼儿着实不错,这里哪个人不是把她当成公主一样捧着,你一来便得罪了她,大家当然不给你好脸色看。”

“原来是这个样子……”源五郎点点头,正欲答话,后方忽然传来一声刺耳大叫。

“什么?婚约?我绝不承认!”

从兄长口中得知一年前在暹罗城许下的婚约,理解为何那疯子一见面便向自己求婚的理由后,妮儿非但没有半丝欣喜,反而可以说是暴跳如雷。

“你这个大白痴!怎么可以就这样随随便便把亲妹妹许配给人家!”

“横竖也是赔钱货,早早送出去我好省事点。这下子女豺郎貌,相配得很啊!”对妹妹的愤怒质问,兰斯洛不以为然道:“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哪里像个女孩子?我看你们两个一个是男人婆,一个是人妖,配在一起刚好阴阳互补,百分百的天作之合……还是说,你介意你老公长得比你还美?”

“胡说!他怎么会比我还……我不是要说这个!”妮儿怒道:“婚约的荒唐事也就算了,你说以后要让这个娘娘腔人妖来管理我们,这点除非我死了,否则你想都不要想!”

两人越说越大声,众人自然围过去细听,得知兰斯洛有意让源五郎来掌理四十大盗,俱是吃了一惊,万万想不到兰斯洛对这义弟竟是如此看重。

但更叫人想不到的是源五郎的反应。离开暹罗后的四处历练,无疑是令兰斯洛有了成长与改变,但有雪却很讶异地发现,源五郎好像也有了某些转变;至少,在暹罗并肩作战的那段时间里,他从不记得源五郎有这么飞扬跋扈的举动……或是说演技!

轻拍了有雪一下,源五郎向他露出个别有用意的微笑,随后站起身来朗声道:“不!这样的安排我也无法接受。假如是大哥亲自带队,那还好些;如果换做这位小姐领队,我想不出除了全军覆没,我们还有什么未来!”

这话自是令得举座皆惊,妮儿更是狠狠瞪着这嘲讽自己的男人,恨不得立刻把他给斩了。这人一见面就胡言乱语,轻薄于己,现在又出言讥笑,真不知他究竟是何居心?

“你胡说什么?够胆的就把话再说一遍!”

“说一千遍都成。以一名首领而言,你不明天时、不知地利、不识人和,除了一身高强武功,别无可恃。四十大盗在你手里,只懂得横冲直撞,覆亡是早晚的事。”

源五郎道:“以今日的行动来说,没有你发号施令时,弟兄们全慌了手脚,连最基本的团结应变都没有做到,这便证明带队的人领导无方,仅是凭着个人魅力在维系团体,领导者一不在位,属下就无法行动。另外,你虽然有判断撤退时机的眼光,却又无法果断决定,而致延误时机,倘使你在起身同时,立刻结集全部人马撤退,伤亡不会有现在那么重;还有……”

他一一道来,竟挑出少女十一、二条错处,只听得妮儿两手骨节连响,想将这大喷口水的yin贼一掌杀毙,右手数度扬起,却终究因为无法反驳,扬起的手仍是放了回去。

说了一会儿,源五郎作出结论:“总之,恕我无礼,如果继续让你执掌四十大盗,我想我们很快就没有明天了。”

四十大盗的成员愣然对看,这名外来者委实是胆大包天,不过,一来他似乎言之成理,二来头目与妮儿小姐未出言反驳,众人一时也不敢接腔,只是好一会儿后,一名成员出声道:“可是……以前妮儿小姐一直协助头目策划行动,这几个月来更正式率领我们。我们的活动一直都很顺利,从来没遇到什么覆亡危机啊!”

这话说出众人心中所想,纷纷点头称是。源五郎笑道:“有一句俗话,叫做强中自有强中手。世界是很广大的,所以……当然也有截然相反的情形。”

截然相反?那便是指众人过往碰上的尽是废物,所以才能闯下这般大的名头。四十大盗有些脑子不太灵光的犹未想通,但听出此话意的却无不脸色大变,那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原本就在抑制怒气的妮儿。

“你说得很轻松,却也不过是纸上谈兵,实际上又哪能这样面面俱到?我们今天以四十敌两千,还能让所有人撤退回来,就已经是极限了!”

“是吗?”

这男人似乎很清楚该如何刺激自己的怒气,单只是他那副不置可否的轻蔑模样,自己便是一阵急怒攻心。

“好!四十对两千,如果你有办法让大家毫发无伤,安然脱离,四十大盗的首领位置就交给你!”

这是少女的盛怒之言,却也是源五郎等待许久的一句话。他随即道:“好!一言为定!”

说完,源五郎举掌,欲与对方击掌为誓,哪知少女看也不看,迳自走到兄长身前,冷冷道:“你就一直看你妹妹出丑,看得很高兴嘛!”

兰斯洛耸耸肩,哂道:“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我很为难啊!而且,老三又没说错……”

“很好!”

若非亲眼所见,旁人计决难以相信,这么一名娇滴滴的少女,竟有如斯神力!

妮儿仅用左掌敬轻而易举地拎起旁边一块数百斤重的大石,轻松得像是拾起根树枝。跟着,她将石头**地往兄长头上掷去,爆出震耳巨响。

事出突然,众人却俱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在兰斯洛的怒吼声中,少女拔足飞奔,迅速消失在夜幕里,这时,有雪向源五郎道:“你现在该知道老大的铁头功是怎样练出来的吧?”

源五郎看着佳人消失的方向,微笑道:“其实我有句话没有说。妮儿小姐是满有优点的,她刚才明明气得七窍生烟,却因为无法反驳我的话,而克制住自己,没有诉诸暴力,这是一种很可贵的精神……”

话没说完,却见包括有雪在内,所有人以一种极错愕的表情瞪着自己,像是听见了什么绝顶荒谬的事。

“有什么不对吗?”

“有!”有雪摇头道:“三哥你太不了解那丫头了,她既然恨透了你,那……那她一定会觉得这里的石头……不够大!”

源五郎一愣,只听见巨大的脚步声高速迫近,定睛一看,乖乖不得了,那少女扛在背后的巨岩,赫然像座小山般恐怖。

当少女扛着巨岩高高跃起;雪特人与四十大盗早就熟练地连跑带跳,四下找掩护避难,看着那巨岩朝目标物掷下。

轰隆!

巨响中,只听见雪特人的无限赞叹:“好厉害!这已经不只是铁头功了,各位同志,你们现在看到的就是石家大地金刚身的由来……”

大地金刚身?

金刚你妈……

夜深,源五郎与兰斯洛秉烛夜话,想要知道一年多来兄弟们的近况。他感觉得出与暹罗分手时相比,这位大哥又有改变,听有雪说,他每天夜里都忙到很晚。

“大哥平常这时都在做什么?”

“练功!我最近练功练得很勤,整个心思都放在晋身天位上头,所以才把四十大盗的管理都交给妮儿。”

兰斯洛端视茶杯,叹道:“世事无常,就算练成了绝世武功,也未必能纵横江湖;不过武功不练得好一点,却连在江湖混下去的资格都没有。”

一身好武功,就是在江湖打滚的本钱,特别是在阿朗巴特山的魔震影响越益显著的现在。自一年多前东方玄龙正式施展天位力量后,这段时间里,拥有天位力量的高手一一在大陆上出现,尽管为数甚少,但对于九州大战后几乎未曾有人破地界的风之大陆,却已是惊天动地的巨变!

更何况,纵是最低阶的小天位,只要一个人,便足以令这大陆掀起惊涛骇浪!

如果还停留在地界,那么兰斯洛根本就没有资格与人争雄。

不过,源五郎却从那句话中听出弦外之音:老大一定不怎么开心。为自己的力量提升而担忧苦恼,这是必然的,但他竟会说练成绝世武功,也未必能纵横江湖,这就是很不简单的成长了。

向来人类都是在痛苦的阅历中成长!

自兰斯洛领导四十大盗,短短时日内声名鹊起,但与石家的激烈斗争、江湖奔波,绝对不轻松,这段时间里,他必定是遇到了很多绝世武功也难以解决的事吧!

“妮儿小姐的武功很好。”源五郎简单说了一句。

兰斯洛的武功仍未突破地界,仅率领四十人与石家、花家的千军万马对抗至今,妮儿自然是首要功臣。

兰斯洛道:“说也好笑,我老妹也不知是怎么学的,同样是一门武功,她和我一起练,却比我还要强得多,以往有许多次绝境,大家都是靠她的力量才脱险的。”

“想像得到,可是这还不够……”

四十大盗中只有一个天位高手远超余人,假如什么事都依恃她的力量,这种不平衡的风光纵能耀眼一时,亦不会太长久。

兰斯洛必然也晓得这点,否则不会与妮儿约定,带队时非到万不得已,不许使出天位力量!

只有靠谋略、统率、团体力量来与敌人周旋,才是四十大盗真正的实力。不然就会像别的盗贼团一样,每次大型作战后,几个武功过人的首领得以幸免,下头的小弟却死伤殆尽,一天到晚要换新人。

兰斯洛是极端爱护自己弟兄的人,他所想要的是整体四十大盗的出人头地,不是个人的荣光。当然,那份想要教育妹妹成长的心意,亦是煞费苦心。

“我这妹妹其实真有副软心肠。”兰斯洛忽然道:“你知道她现在正在做什么吗?”

源五郎摇头。

兰斯洛带源五郎行至不远处,灯火微光中,妮儿一面指挥同伴,一面卷起袖子,亲自帮忙。

夜已深,他们不是在练习武艺,也不是在维护装备,而是弄了几个简陋的大铁锅,正在煮粥。

众人不是烹调能手,粥的味道当然也不香,甚至还是水多过米的煮法,可是众人仍是战战兢兢,因为在这旱灾中,一粒米、一滴水都是得来不易的珍宝。

“这主意是我老妹想的,等会儿粥煮好了,便用特别的药草凝成粥块,由她送往山下的民居,分送饥民。”

兰斯洛苦笑道:“我们之中也只她有这份本事,扛着那么重的东西还轻灵得像头猫儿,不被人发现。”

源五郎微微一奇。从青楼联盟传来的密报,他晓得四十大盗是有赈济灾民之举,可是为何用这么笨的方法?

“为何送粥不送米?”直接送米,岂非简单得多,莫非是怕饥民没水,煮不了粥吗?

“送粥直接吃完了事,不会给人抓到把柄,也比较不会牵连到无辜。”

兰斯洛眼中闪过一丝哀伤,道:“去年此时,我们就是没有想到这个道理,在伊格布尔,我们……”

源五郎知道这件事。去年八月,在艾尔铁诺的伊格布尔,四十大盗打了极壮烈的一战,以兰斯洛、妮儿两人为主力,对抗石家亲卫队近三千人,亲卫队的指挥者,十三太保排行第二的石存孝,被兰斯洛一刀搏杀于马下,四十大盗因而成名,传遍大陆。

根据青楼传回的情报,那一战之前,四十大盗便有将劫来的财物赠于贫民的行动。以兰斯洛个性,一来也没多重视金银珠宝,二来既是要做侠盗,岂可不劫富济贫;也因此四十大盗始终风评不恶。

但这却成了一个破绽!当石存孝追踪四十大盗的形迹来到伊格布尔,他便搜遍四十大盗散布的金银,将持有者以与匪共谋的罪名处刑,再擒拿人质威胁四十大盗投降。

当时兰斯洛感到迟疑,但立刻采取行动的却是妹妹妮儿。众人的现身仍是晚了一步,石家军向来嗜杀,不管四十大盗出不出现,人质是向来一个不留的。于是,四十大盗陷身于三千兵马的包围下。

“那次,我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会输。凭我和妮儿的武功,那些只会骑马射箭的兵丁何能阻我……最后果然也让我劈了那混蛋,可是……”

兰斯洛说得很迟缓,这让四十大盗成名的风光一战,看来却是他最不愿回想的一战。

“那一战,四十大盗的老兄弟死去一半,连有雪都险些没命,我和妮儿的武功是够高了,可是其他人却及不上我们……结果当我们排开一切障碍,可以救人的时候,伤害已经造成了。”

兰斯洛苦笑道:“还有那些平民……他们甚至没见过我,只是被我们放了金币银币在门口,结果就因为这样被吊死在绞架上,有十来个还凸着眼,也不知道是瞪我?还是瞪那群王八蛋?我最后是宰了那姓石的混蛋,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死在我面前的弟兄还是起不来……”

源五郎默然无语,义兄能有这样的亲身体悟,将会导致更深一层的人生思索,对武学进境大有好处,但这话又怎好说出口。

“那件事让我沮丧好一阵子,妮儿嘴上不讲,可是也偷偷哭了十几个晚上……”似乎不想继续这话题,兰斯洛道:“反正就是这么回事,总之,在那之后,我们送人东西就小心得多。送粥不送米是个笨方法,可是我们也只想得出这笨主意……这种事也做不了多久,只要风声一紧,我们就得离开这里,不过我们走到哪儿、抢到哪儿,粥也送到哪儿,总算对得起人就是了。”

源五郎晓得,这义兄的个性与他师父一般急躁偏激,虽然不坏,可也未必是算得上好人,只要心中认为有一件事是己所当为,不论善恶,也不管那是多笨、多不讨好,就是会去把它完成。

根据当初有雪信上所说,艾尔铁诺旱灾一起,正忙着与石家亲卫队你追我跑的兰斯洛听闻花家如此劣迹,勃然大怒,拍桌道:“青天白日,怎容他花家横行若斯!”遂带领四十大盗转移阵地,专门掠劫花家粮队,以粮赈民,不然石家领地富饶,何以众人会舍富取贫?

当时自己便喟然而叹:“如此人物,这才不枉我为他辛苦一场……”

现在看来,自暹罗城分别后,这位义兄果真是成长不少,想来雷因斯的女王陛下定是煞费苦心。

粥已煮好,七、八个一人高的大铁桶用绳索缚在一起,妮儿毫不费力地往背上一背,快步如飞,顷刻间便消失在山道上。

源五郎目睹佳人背影远去,转头道:“大哥,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给花家一顿苦头吃的。”

“有你在,我就不怕妮儿那丫头乱来了。”兰斯洛道:“你这次来,行事有点奇怪,这么锋芒毕露的举动不像你啊!”

“那是因为两个理由。”源五郎笑道:“我新来乍到,要干涉队上行事,众兄弟必不服我,需得做出一些很醒目的大事,才能一举慑服大伙儿。”

兰斯洛点点头,心里仍觉奇怪,因为以源五郎一贯的作风,从不会急于一时,总是小心收敛自己的锋芒,作为扣在手上的底牌,而众人往往是在相处日久后,才发现这笑嘻嘻的美男子手段竟是这等厉害!

“第二个理由……”源五郎环顾左右无人,附耳悄声道:“要追求女孩子,当然要先表现出一些效果十足的动作,不论好坏,总之让她印象深刻,这样才容易成功。”

兰斯洛瞥了他一眼,刹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狠角色!这家伙绝对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

第三章故技重施

艾尔铁诺历五六七年八月十日艾尔铁诺北部

花字世家除了新任当家花天邪,还有各个长老耆宿,目前统领军务而为众人所知的,是风字辈的六朵花,年轻一辈的六名高手。

日前负责率兵围捕四十大盗的,便是这六朵花之一的青色,花风苍。自从知道四十大盗进入花家势力范围,当家主便下了严令:不惜一切,务需将这批横行无阻的盗匪歼灭,一个不留!

这是说出口的部份,而没说出口的部份是:务需胜得漂亮!

那是理所当然,对方不过是个数十人的小盗贼团,花家乃堂堂七大宗门之一,要是还得死上几千人,这才能歼灭那四十个毛贼,传出去成何体统?

特别是石家人一年来始终拿这四十大盗没办法,假若花家能将之一举铲除,岂不是代表花家更胜石家一筹?

这一年间,麦石大战爆发两次,眼下双方情势紧张,大有可能再打第三次,一时无暇他顾,正是花字世家大展鸿图的好机会,当家主显是想以四十大盗血祭立威,作为连串行动的第一着。

所以花风苍率军穷追不舍,一心想歼灭四十大盗。原本他也深信这是个简单的任务,但是当屡次接触后,他发现这块骨头不如想像中好啃,也知道为何以石家之势大,四十大盗却能屹立至今。

四十大盗的素质确实比一般盗贼团要高,但这只是麻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个女首领,她的一身武功不属于当世任何门派,却绝不逊于任何名门高手,她轰向巨岩的那掌,石破天惊,环视七大宗门也不见得有几人能与之匹敌。

自己得意的飞花幽影腿,能在她内力吐出前,以高速抢先败她吗?这可殊无把握!

传闻那个女首领姓山本,有个很怪的名字……而四十大盗另外还有一个男首领,是那女子之兄。假如他兄妹俩武功相若,那么恐怕自己还需要数倍的兵力才能消灭四十大盗,或者……那已经不是人数可以解决的问题!

近年来天位高手重现于世,不管四十大盗实力如何,只要拥有一名天位高手,就是一个很可怕的组织;有两名,花家应付起来肯定会非常的头痛!

光是想像就会不寒而栗的痛!

花风苍摇摇头,不去想这没意义的事。他现在正率军悄悄盯着粮队,运往他处的花家分舵。这两三天,他大量派出侦骑搜查四十大盗的行踪,一时间并无所获,但此时荒灾闹得厉害,无法采买粮食,四十大盗若要补给,只能靠袭击粮队,自己前后派出五批粮队,四假一真,迷敌耳目,再亲自率队遥遥跟监,要是四十大盗来了,便趁机将他们一网成擒。

这个想法基本上是没有错的,花风苍也暗自猜测那班强盗会用什么方法、埋伏来发动伏击,不过,对方显然是无智之辈,直来直往的粗犷方式,让原先的计较派不上用场。

三个曾在上趟围捕时见过的面孔,打大老远处大呼大叫,奔至粮队之前嚷着抢劫。

一支粮队起码也百多人马,见这三人来势汹汹,以为对方必是身怀绝技,有恃无恐,哪知甫一交锋这三人武艺不过一般,给士兵们围上去杀得抱头鼠窜,转身便逃。

跑就算了,其中一人策马奔逃时忽然嚷道:“***,有什么了不起,这些东西老子们抢不到,不如烧了算了。”跟着,三人就各抛了个巴掌大的圆球到粮车上,也不知是什么玩意儿,整辆粮车一声爆响,立刻便烧了起来。

三人策马逃跑,花风苍心中恼火,发令给埋伏中的部下,悄悄跟着那三人,追寻出四十大盗的老巢。

花字世家的本业是贩马,花家快马天下驰名,故而由花家操控的艾尔铁诺第四军团,骑兵素质远超其余四军。

护守粮车的百余名士兵见粮车焚毁,骑马的六十余人立即追赶敌踪,要斩下敌人首级建功。奈何那三人左弯右绕,两边始终相差一段距离,追之不上。

一刻钟左右的时间,跑在前头的那三名盗贼忽地惊叫一声,官兵们随后追至,原来前头竟是个封闭型山谷,没路可走。官兵们哈哈大笑,六十余骑分散开来,将那三人包围在中央。

“该死的强盗!今天要你知道我花字世家的利害!”

应答这豪语的是一声大笑,不过不是那被包围的三人,而是骤然出现在后方,封死退路的二十余人。

“你们那狗屁花家又有什么地方厉害了?倒是说出来让本大爷见识见识啊!”

带头的是兰斯洛自己。因为上趟损失了十来匹马,未及补充,只好率领二十几人就出动,不过,源五郎的意思是,这样调度起来更灵活些。

二十多名盗贼手持强弩对准士兵,随时都可发射。士兵们俱是一惊,犹疑着不知如何反应;这一下空隙,被包围在中央的三人,一面发放弩箭,一面以精湛的马术趁乱突围,回到了同伴之侧。这样一来,那六十多人更是落尽下风。

“乖乖下马投降,本大爷就放你们走路!***,把你们身上的什么刀剑盔甲全部脱光,今天抢不到粮,拿这些东西走也能小赚一点!”

兰斯洛粗着嗓子,说着源五郎事先吩咐的台词,心里静待着预期中的巨响,和下一句台词的主角发言。

轰然巨响,如上次一般,数块巨岩滚下,封住了山谷唯一的退路,同时一声长笑响起。

“哈哈哈!真是一群肤浅的强盗,死到临头还在口出狂言!”

唉!你还真是听话!我们家老三怎么说,你就一切都照着念……

兰斯洛心中暗叹,看着山谷顶上密密麻麻的两千军队,还有那蓝盔蓝甲、正不知死活地大笑的花风苍。

“一群蠢材!几天前才受过的教训,这么快就忘了,活该你们今日全军覆没!”花风苍环顾左右,狂笑道:“又是一个山谷,你们这群笨贼这么喜欢挑山谷当葬身之地吗?本将军就大发慈悲成全你们吧!”

花风苍感到很得意。这四十大盗果然狡猾,居然懂得在此埋伏,想要袭击军队,真是胆大包天。

可惜,那毕竟也只不过是一般土匪强盗的脑袋,无论实力与智慧,自己都比他们更高一筹。所以当这二十多名强盗现身,自己便立刻发动部队包围住山谷上方,堵住出口,要来个瓮中捉鳖!

情形可真巧,一切就和几天前那战几乎雷同。但是,这次那个女首领不在,封路的巨石又多了一倍,定能让这群强盗逃生无门;要是还能擒下四十大盗中的重要角色,就可以做为人质,诱使其他人自投罗网。

虽然想得很开心,身为新一代花家菁英之一,花风苍仍不是一个太笨的人,他也考虑到这会否又是另一个圈套?

只是,己方拥有两千精兵,对方不过是二十多个毛贼;以四十大盗的组织规模,绝不可能变出大量伏兵;连续旱灾数月,草木俱枯,这山谷环境一目了然,更藏不了什么埋伏。以此说来,对方纵有小小奸计,也弥补不了双方的实力差距,自己可以正面予以粉碎!

“儿郎们!跟着我走!”

终究是求胜心切,花风苍将这当作是天赐良机,为了担心事情生变,他连放箭的功夫都省下,一声号令,两千骑兵自山谷四面俯奔而下,要将敌人杀得片甲不留!

凝望敌人杀来,兰斯洛心中赞叹,这一切果与源五郎的计画毫无二异。

在策划这次行动时,源五郎就对义兄解释:兵者,诡道也;所谓的战术,其实就是一门如何让敌人上当,而照自己意思去行动的艺术。

能被花家委以重任来追捕四十大盗的人,当然不是个笨蛋。不过,只要是人,就有一定的思考逻辑,当他得不到充分的情报,没法彻底了解他的敌人,那么一些逻辑内的既定观念,就是可以诱使他上当的主因。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花风苍看不起四十大盗,认为这只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唯一值得顾忌的只有那女首领。所以只要妮儿与四十大盗分开,他就会把这当作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顾一切发动攻击。

轻敌、急于立功,单是这两样心理因素,就足以使花风苍无视于可能遇到的危险,迳自采取行动。而这也就是源五郎对他的期望。

“由我们主导战争,是谓天时;选择利于我们的战场,是谓地利。本来应该把敌方统帅的一切调查清楚,才算得到人和……”出发前,源五郎这样笑着说:“不过花家这一代没听说有什么了不起的谋略人才,单是这样,也足够了吧!”

结果,一切就像源五郎推演的一样,花风苍指挥骑兵队,像席卷而来的洪水,从四面山坡上往中心谷地杀来。

“该死的强盗,受死吧!”

这句话兰斯洛也不知被人骂过多少回,现在听了当然是面无表情,只将手扬起,打出号令。

二十三人弯弓射箭,朝四面山壁射去。花风苍看得仔细,依然又是那会喷烟爆炸的鬼东西,这票强盗真是不知变通,自己这次已然有备而来,又岂会被这小伎俩给阻住?何况这次两千人一起发动攻击,这些小把戏根本发挥不了作用!

这个推论没错,错的是结果。这二十三支特殊弓箭的目标非人非马,而是山坡上几个被画了红圈的位置!

二十几枝箭的效果有限,但是当落下的地点埋有大量火药,那又是另一番结果。

爆响连天,呛人的黑雾弥漫四处,耀眼火光冲天而起,声势骇人。靠在爆炸点的骑兵们首当其冲,血肉横飞,稍远处被波及的,还有连人带马被轰上天的。

爆炸震得土石松软,立刻便造成山崩。四面山坡分崩离析,顺着地势一齐往中心塌落,骑兵队本身的重装反而成了致命伤,多数人根本连策马逃生的机会都没有,就与身旁同伴撞作一堆,夹带在大量砂石里,滚雪球似的被冲到崖底。

人们的惨叫、马儿悲嘶,在山崩的巨大威力下,显得分外渺小,才不过片刻功夫,适才还得意洋洋的两千精兵,大半都被掩埋于泥沙土石之下,所能幸存者,不过是武功较好、运气又不坏的百余人而已。

花风苍还活着。他的武功无疑是这两千人之冠,所骑的也是一品良驹,虽然受了伤,却仍保住一命。他打着寒颤,望向周围的一切,众多与他一同征战的子弟兵凄惨地在血泊中呻吟。

纵然不愿意接受,但惨败已是事实,花风苍只是无法理解,四十大盗为何要用这种玉石俱焚的方法,让他们自己与敌人一同埋葬在这山崩下?

难道当真是走投无路,为了报复,不惜同归于尽吗?

显然不是……

“哇哈哈哈!一群笨蛋东西,什么狗屁花家,本大爷今天略施小计,你们这些家伙一个个全上天堂了!”

狂妄至极的大笑刺激着生还者的听觉,在适才花家军所立之处,赫然出现了二十多道骑影,正是应该已葬身于土石底下的四十大盗。每个人都是尘土满面,却毫发无伤,真不知他们怎么逃过一劫?在为首之人的身旁,一个秀美如同女子的青年策马而立,便是那日与商队一起行动的美男子。

许多疑问出现在心里,花风苍无暇细想,整体战已经惨败,要挽回个人名誉的办法只剩下一个了!

“卑鄙无耻的奸贼!够胆的便来与花某决一死战!”

花风苍拍马奔上山坡,往四十大盗那边驰去。个人的武学修为便是他现在最后的筹码,而在这一方面,身为花家新一代菁英的他,极有自信!

“好!就给你个光明正大的死法!看看你们花家武学到底有什么名堂?”

兰斯洛一声长笑,拍马往下奔来,一手已按在腰间的风华刀上。

一骑由上奔下,一骑自下闯上,八蹄飞驰,两边便要短兵相接。

花风苍一见兰斯洛奔来的气势,一颗心就笔直地往下沉去。

源五郎在山顶凝望,亦是不由得赞叹。天魔功不愧是魔族镇族绝学,除却本身雄强精奇,竟还能与兰斯洛自身的“干阳大日神功”融合无间,将他的鸿翼刀推升至如此境界!

刀虽未出,其势先发!兰斯洛此刻的每个动作,都和马匹的奔驰、四蹄着地的震荡、对面敌手的杀气配合得刚好,没有半丝多余,而这些全是在无意识下自然完成。

万法自然,不假强求,这已是迈入天位的前兆……

首当其冲,花风苍的感觉只有更强烈。他尚未发招,却已经感受到敌人的杀气将自己笼罩,任自己怎样努力,都改变不了将要到来的命运。

这只是一种感觉,却又强烈得恍若真实!

花风苍不信,硬是一咬牙,奋起全身功力,在将与敌人接触的前一刻抢先一击!

花家武学,历来以快绝身法、腿功驰名天下,形化于兵刃,则为暗器、快剑!花风苍人在马上,已发出三十三种得意暗器,跃离马背时,又居高临下再发二十五种大小暗器,同时一剑厉电般斩出。

数十样暗器像一张细密罗网,将兰斯洛上、中、下三路全数封锁,其中有八样乃是花家独门特制,虽然细小,着物后的附带效果,却足可让人少掉大半边身体。

这是拼命一击,也是他速度所能达到的颠峰,依他的估计,纵是面对那可怕的女首领,也有一拼之力。

兰斯洛在大笑声中出刀。神兵离鞘,身与意合,自然激荡出一股似缓实急的气流,化为旋风,将那数十种暗器暂阻于空。

一抹炫目晶虹荡漾而起,恍恍惚惚,竟似羚羊挂角,毫无痕迹可寻!

在两边旁观的众人只见彩光闪耀间,两骑交错而过,数十样暗器往旁激射而去,一声衷心的赞叹回响在半空。

“好快的刀……”

声音嘎然而止!发声的不是四十大盗一方,当然也不是带伤呻吟的花家军,而是被一刀断魂,首级激飞上天的花风苍。

一击毙敌,兰斯洛拍马一跃,四蹄扬起,稳稳落在山谷中央;百余名花家军本已斗志全无,再看他这么天神般纵马奔来,给那威猛气势一逼,也不知是谁大叫一声,全数转身逃跑。

兰斯洛看着那不可一世的花家军此刻连滚带爬的狼狈模样,再念及适才一下出刀的感觉,武功似乎又有精进,忍不住心中得意,纵声大笑。

四十大盗见得首领展现神技,大发雄威,斩下这花家大将,也是纷纷鼓噪喝采,兴奋不已。

源五郎目睹这一切,心内犹自寻思。

兰斯洛那一刀之威震慑千军,隐隐约约,已有当日王五于鹏奋坡上天马行刀的气势。看来这创自两大刀道奇人的鸿翼刀,实有练刀养气提升气质的效果,当日王五传刀于兰斯洛,果然蕴有深意。

可惜,兰斯洛于鸿翼刀所学只得皮肉,未研真髓。理由之一,自然是因为兰斯洛修为不足,没法以天位力量推动,鸿翼刀精妙处展现不出。

第二,若是王五在此,此刻的他便绝不会笑。传闻王五宅心仁厚,爱人如己,看见这许多人狼狈奔逃,思及脚下遍地尸骨,这位绝世英雄便只有黯然神伤,怎会以此为傲,洋洋得意?

这份胸襟与气度,兰斯洛一时是不会懂的。也因此,他的修为尚差了那位大师兄老大一截……

“如果是大规模的战争或是同样精于算计的对手,那便只能藉着计里藏计的连环计来谋求胜利。不过像这样的小场面,简单的小伎俩就足以决定胜负了。”

这是源五郎的说法。话虽如此,他仍然是一计多用,没有让其他人闲着,在兰斯洛率队狙击花风苍一行人的同时,被刻意调离的妮儿,则带领四十大盗的其余弟兄,换上了特别准备的军队制服,假花风苍之名,巧计打开粮仓,运走了里头所有的米粮。

“既然作的是强盗,不管仗打得多漂亮,如果最后什么东西也没拿到,还是没有意义的。”

所以,在击败花风苍的同时,也设计将附近最大的一处粮仓搬空,这样所得的利益可远高于抢劫粮车,而且军队受到重创,一时无力追捕,不管是要发粥或是派米,都应该有一段充裕的时间。

“并不是我的主意有多高明,这次的胜利主因是对方的能力太低了!”

在四十大盗的庆功宴上,源五郎没有因胜利而自满,只以淡淡的口吻说出事实。

众人都将这当作谦词,只有雪特人发表了类似的想法:“是啊!三哥没有别的长处,最厉害的就是一颗阴险黑心,我敢打赌,他与人比武,一定会在前一天晚上早到,然后偷偷在地底埋上几千斤的火药!”

源五郎苦笑不答,当初暹罗比武,能让雪特人过关斩将,靠的还不就是这一套。

兰斯洛笑道:“炸药倒不见得,但是那花风苍计决想不到,我们会事先在那山谷里挖了条通到外头的小道,当他看到我们的时候,那副表情好像见了鬼!”

这次的作战很简单。源五郎将有雪库存的火药全部用上,挑了个适合作埋伏的山谷,将火药埋下,再挖条逃生小道,一切就是这样。

可是,火药要如何埋,爆炸时才能有预计的效果?要如何控制山石崩塌的规模、方向、速度?逃生小径要由何处开挖,才不至于火药一爆炸,小径也随之崩塌?多种因素只要一个配合不上,四十大盗就会给塌落的山石第一个活埋,或是瞪着堵塞的逃生通路,全军覆没。

这些看似简单的东西,是需要丰富的地质知识、精密的计算能力来作后盾,而源五郎齐备了这些能力,在妥善运用后,引导众人走向此次胜利。

虽然成功掠夺到了大批粮食,四十大盗并没有全数占为己有的打算,不过,要如何发放出去,则是一个伤脑筋的问题。最后,则是有雪想出了解决办法。

雪特人的踪迹在大陆各地都可看到,本身是一个很辽阔的人脉网路,在众人目前所栖身的枯耳山一带,有个叫做马福林德的雪特人,是这一带雪特人的头头,过去四十大盗与花家军对峙时,他曾经提供了不少情报,现在,就藉着他的手下,把这些米粮分送到附近城镇的每一处。

让雪特人经手办事,岂有不贪污偷藏之理?不过兰斯洛亲自提刀监督,只要别做得太过火,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连续两天下来,原则上一切无事,近万灾民受惠,千谢万谢,兰斯洛特意叮嘱,此地不可久留,灾民们拜谢而去,四十大盗更因此名声远播,成了举世闻名的侠盗组织。

由于饥荒未过,酿酒不易,这晚的“打垮花家败类庆功第八次会”上,众人仍是以水代酒。饶是如此,胜利的喜悦却比任何醇酒都要甘美,令四十大盗的成员们非常陶醉。

一战功成的源五郎自然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他与有雪谈笑方酣,众人嚷着要他弹奏乐器,兴致正自高昂,忽然所有的声音都静寂了下来。

四十大盗中唯一的女性,此刻缓步走到源五郎身前,脸上的表情十分恶劣,显然心情极坏。她从怀中掏出一面红色小旗,递至源五郎面前。

“哼!”

源五郎不解地侧着头,“呃……妮儿小姐的意思是……”

少女没有回答,仍只是冷哼一声,将那面红旗在源五郎面前晃了晃,那种红着眼眶、嘟起小嘴的俏模样与平常的娇蛮不同,却像是一个顽童迫不得已将心爱玩具送人的委屈神情。

源五郎瞬间明白了。少女是因为输了打赌,特地来付清赌注的。

这面红旗是四十大盗行动的指挥旗吧!曾听有雪提过,本来兰斯洛不搞这一套,不过在将指挥权交给妹妹时,特别做了一面小旗子,充作象征。妮儿为此非常高兴,一直珍而重之的贴身收藏,现在会主动交付出来,其心情不言可喻。

这是件好事。那代表少女敢做敢当,既然承诺了,就算不舍也愿意实现诺言,而不是像普通庸俗女子般撒娇耍赖。

真好,她并没有让自己失望呵……

源五郎微微一笑,伸手去拿红旗,但是落手位置却有些微差异,在碰到旗子时,也顺势握住少女的温腻手掌。

妮儿皱起眉头,似觉不妥,但是这时候似乎不适合说这个,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关于我们上次的约定……”

“我没有做到。”源五郎笑道:“我们的约定是:四十对两千,让大家毫发无伤,安然脱离。而我所做的是二十对两千,敌军全灭,这和当初的约定不同,严格说来,是我输给妮儿小姐了。”

“可……可是……”

源五郎微笑道:“能够代表大哥统领四十大盗的,除了妮儿小姐没有别人,请您继续打起精神,带领我们行动吧!”说着,以他那独一无二的优雅体态欠身一礼。

妮儿为之语塞。她当然知道这次赌约自己是输了,自己一看到这个男人,就莫名其妙怒火直冲,说不出的憎厌敌视,怎样也不想在他面前示弱,更不想欠他的人情……可是,这支代表四十大盗指挥权的红旗,是哥哥肯定自己能力后所给予的信任与委托,自己实在不愿意失去它……

双方沉默半晌,少女握住红旗的手腕随着内心激动而轻轻颤抖,唇瓣微张:“……谢……ㄒㄧ……”简短的两个字却怎也说不出口。对此刻的她来说,要坦率地说出谢谢,似乎比认输更加艰难……

幸好,微笑着的他完全洞察了佳人的窘迫。

“呵,这面旗子还是请妮儿小姐留着吧!至于给胜仗勇者的恩赏,我只要这个就够了!”

源五郎微微笑着,忽然动作飞快地在少女手背上印下一吻。妮儿惊叫一声,想要抽回手掌,却已迟了一步,被这奸笑的yin徒偷袭得逞。

“你!你……你……”

“呵呵!传说美人如玉,妮儿小姐的手好香好软啊!”

又香又软?

才怪!

砸在头顶上的那颗大石头,天晓得是不是从茅坑旁边搬出来的,不然怎会这般又臭又硬!

四十大盗早已熟练地闪到一旁,不敢接近爆发中的火山。有雪用带着忧惧的眼神望向兰斯洛,后者好整以暇地道:“嗯!老三这么用功,不出两个月,必然尽得我家铁头功真传!”

可不是吗?人家大小姐可不是像平常那般一砸了事,而是举起大石头当榔头用,连续狠捶!

唉!不过是亲了一下,连唇印都没留下,用得着这么拼命吗?自己的聪明脑袋要是被打笨了,那可怎么办才好……

想是这么想,但那名被痛砸得倒在地上的yin贼,却忍不住心内的情绪,笑意偷偷浮上嘴角……

珍珠鞍,轻骑马,一日看尽玄京花!

花字世家的根据地,玄京,位于艾尔铁诺北北东,平时是由当家主坐镇,处理家中大小事宜以及第四集团军的军务。

然而,众所周知,此刻花家当家主为着一件重要任务,带了世家中一半好手在东北国境办事,因此,负责打理玄京城总务的,是现任花家总管,花天桐。

这位大总管此刻正为着连串接踵而来的麻烦,伤透脑筋。随着旱灾而来的民乱,并不好处理,在当家主授权下,几乎全数采取镇压模式,这事花家近千年来早办得习惯,所以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不过,最近新窜起的那个盗贼团──阿里巴巴四十大盗,却着实是个碍眼角色,不但连续劫夺花家货物;两个月前还和花家硬干一仗,令两千军队几乎全灭,花家新生代菁英之一的花风苍更因而落败身亡。

这个战果令花家颜面无光,幸好已立刻采取行动,封锁此事。否则若传开去,那群强盗岂不成了大仁大义的侠者?这样的形象一旦确立,将会对花家的统治权造成严重威胁,所以这群强盗等若已为他们自己签下死亡切结书。

可是,比起他们,花天桐这时更在意站在自己面前的这名男子。

“末将蒋忠,任职于第二军团第三军,谨代表敝上向花大总管致意。”

花天桐皱着眉头,端视着这名身穿白色骑士服的男子,在纳闷他来意的同时,也不由得想起他口中的“敝上”,那名长年带着半边面具、犹如冰锋般的冷峻男子。

据自己所知,那人的出身与花家确实颇有渊源,但一直以来,他并未与花家有什么往来,且第四军团遥隔两方,各不相干,他今日遣使至此,是何用意?

“嘿!蒋将军客气了,我有许多年没见到周大元帅了,未知元帅他可安好?”

“元帅操持军务,昼夜无间,我等西方军民无不竭诚爱戴,只是他事情实在太忙,日前贵宗老当家仙逝时,没能亲来祭拜,心中是相当遗憾的。”

双方客套数句,气氛一时有些诡异。似是为了省去互猜心意的时间,蒋忠开门见山道:“此次元帅命小将前来,乃是有一事要请贵宗协助。”

“哦?竟是周大元帅有所委托?这可不简单啊!”花天桐沉吟道:“不知敝家有何处能够效劳的?”

“近来,在国内有个叫做阿里巴巴的强盗团,四处掠劫,为祸百姓甚钜,元帅深自忧心,故遣小将前来,希望与贵宗合作,将这群强盗消灭,为民除害。”

花天桐闻言面色微变。四十大盗虽然闹得厉害,却始终是花字世家之事,若是石字世家开口合作或许还有几分道理,你周公瑾远在西方国境,这般多管闲事,莫非当真是小看花家无人?

他这番心思,蒋忠精明干练自然明白,遂道:“北方的治安原本我们不该僭越,但这票强盗于月前一宗劫案中,抢了白鹿洞的货物,伤了十多人,元帅他念及师门重恩,心急如焚,这才自告奋勇,希望与贵宗合力除害,为师门雪耻。”

花天桐也是老江湖,心知蒋忠所言虽是有理,却未必是实。四十大盗在北方领地内的劫案,全有报告送到自己这边,里头可没有与白鹿洞相关的掠夺记录;若是发生在石家领地,那起码是三个月前之事,他周公瑾若真心急如焚,怎地拖至此刻才发作?

可是,自己虽不愿外人干涉花家行政,但除去四十大盗乃必然之事,听闻其中有数名高手不易对付,在当家主把众多高手调至边境的此刻,如若传闻是真,那么要剿灭这股强盗,花家势必得付出极大代价;要是能利用他借刀杀人,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周大元帅的好意,敝宗极为感激,却不知要怎样合作?”

花天桐心有顾虑,倘使对方的回答是派兵入境,那这个合作就很可笑了,不过周公瑾并非蠢人,自不会有此愚行,当下他静待对方回答。

“剿灭四十大盗的工作,由我方一肩担起,若有漏网之鱼,贵宗只要协助我方高手缉拿即可。为了避免非议,此次出手剿灭四十大盗的人选,乃由白鹿洞直接派出。”

如果是直接从白鹿洞派出,那就说不上是第二军团协助第四军团,花家的声誉也不致受损,这个合作条件花家可是占尽便宜。

花天桐沉吟道:“如此当然甚好,不过,听闻那四十大盗中颇有高手,未知贵方的人选是否……”

“花大总管毋须担心,就算那四十大盗中真有高手,也无法改变他们一夕灭亡的命运。”蒋忠冷笑道:“因为此次行动,是由陆游宗师的关门弟子,元帅的小师弟亲自执行!”

“什么?”

饶是花天桐阅历丰富,此刻也不禁惊叫出声。剑圣陆游的第七弟子向来有着种种传闻,却从不涉足江湖,这四十大盗究竟有什么能耐,会让白鹿洞如此慎重行事?

看来这四十大盗确实是离死不远了……

第四章龙神血祭

两个月来,四十大盗并没有转移阵地,仍是在枯耳山一带活动,并驻扎于斯。

这晚,距离枯耳山前岭有相当距离的后峰响起了怪异的巨大风声。

六道骑影缓缓自天而降,落在地上。倘使有人看到这一幕,必定为之大惊失色,因为这六名骑士所驾驭的并非马匹,而是传说中硕大无朋的飞龙!

与神话中传说巨大的有些差别,但每头飞龙站立起来也有三四个人高,尖锐的白牙、狰狞龙爪,教人望而生畏;巨型羽翼微微拍动,龙鳞在月色下映照雪亮银光,威猛雄视的姿态,胆小些的人别说靠近,连多看一眼也是不敢。

六名骑士凝望着山那头的隐隐火光,其中五人都感到兴奋。历经千年蛰伏,历代守护升龙山的龙神一族,终于要再踏足尘世了!刻下要执行的是第一步,先杀尽那班恶名昭彰的盗贼血祭,让世人重新忆起昔日龙神族的威名!

然而听说那班盗贼极为狡猾,虽然人数不多,但个个本领高强,连石家、花家两大世家都拿他们没办法,先后闹得灰头土脸。也只有这等对手才配做龙神族重临世间的血祭礼物,不然若是对付一般毛贼,又如何请得动这一行人?

五人转望向他们的首领,露出跃跃欲试的神色,希望能尽早出手一试。

“眼下饥荒四起,这班强盗还专门挑粮仓、粮车袭击,委实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花家枉为七大宗门之一,怎地这等无用,连一个小小强盗团都解决不了?”

身上的紫衣在夜风中飘扬,为首之人缓缓道:“明人不做暗事。趁人睡梦中偷袭非正人君子所为,日出后三刻行动,教这群强盗死也心服!”

五名骑士为着族主的昂扬气度而赞叹,殊不知族主的心内正复杂地激荡着。

此行之前,曾往西方国境拜见二师兄,商谈有关这次行动。临别前,二师兄递来了一包草药。

“百花酥筋散。传自云梦古泽,本是毒皇的精心杰作。”嘲讽的冷笑,自面具下发出“现在则是存放玄冰两千年的古董级麻药……不过,多少还是可以用吧。”

这种特制麻药创自九州大战中期,若是一般人服下,半点作用也无,但如若是天位高手服下,只要天位力量一发,立即全身酥软,只能任人宰割,而且除非得到解药,否则绝不可能自行逼出。

这种药物在创出十年之后,终于被外人研发出解药,得以破解,于是被其他药物所取代。九州大战后,天位高手所剩无几,这项麻药更派不上用场,但阿朗巴特魔震之后,天位高手重现于世,却几乎对九州大战的一切毫无所知,这早被人遗忘的麻药,反而能发挥奇效。

“二师兄,这是……”

“掺在四十大盗的饮食中,此战必操胜卷。”

当时自己只觉诧异,白鹿洞行事以王道为宗,讨伐盗贼,更是以仁义之师自居,怎能行此下三滥的手段?

“这一战乃龙神族重入尘世的重要战役,宣传效果远重于一切,岂容有失?若四十大盗真如传闻中有天位高手在内,纵能将之消灭,也得牺牲不少人手,传出去更不光彩。”他道:“浪迹江湖,以单打独斗、正大光明为英雄,但今日乃决胜沙场,兵不厌诈;设敌以弱,待其不备而一举歼灭,减少自身伤亡,这才是一族之主的大将风范,也是师父与我的期望。”

二师兄乃当世英杰,在兵法上的认知更远超于己,会这样说必是有他的道理的,何况师父也应允此事。回想起来真是奇怪,自己原本很不喜欢这个二师兄的,但自从蒙他赠药,解去长年病患后,心中憎恶不知为何全转作钦慕之情,想想当初的自己,真是有些可笑。

思量着那日师兄所言,侧目看看身边的五位族人,心头不由得感慨。龙神族人丁不旺,九州大战时损失不少,后来又与三大神剑中的天草四郎对上,险些遭到灭族之祸,如今族中高手凋零,确实是禁不起什么刀兵伤亡了。自己既为一族之长,就得为族人做最好的打算,个人的武者洁癖只得先放在一边了。

算算时间,那麻药应该已经送进去了,只希望那四十大盗不是每个人都那么笨。假如有人能识破那麻药,自己心头的不快感也就不会这般沉重了。

这晚,是四十大盗的“连续打垮花家败类庆功第一百零八次会”。两个月来,众人连劫花家四十七支粮队,更神出鬼没地攻破四处粮仓,除了少部份留作干粮,大部分都送散出去,广济灾民。

兰斯洛为避免锋头大大,发米时没有张扬四十大盗其名,饶是如此,众人也体会到满满的成就感,欣喜不已,让队上一直洋溢着兴奋的高昂气氛。

而这晚的庆功宴,更有实质意义,因为那一直协助众人散粮、补充马匹装备的雪特人首领马福林德,为了犒赏诸位义贼的辛劳,特地送上私酿的藏酒。众人皆是好饮之辈,禁酒数月,喉咙早已发痒,哪有不开怀畅饮的道理。

独坐在一边,呆瞪着面前的酒液,兰斯洛正自头痛,脑里乱成一团,不住思索那困扰着他的问题。

一个月前,在源五郎数度称赞“妮儿小姐肯承认失败,是个优点。”之后,他若有所悟,扯下面子向源五郎请教武学,特别是有关天位的奥秘。

源五郎露出了嘉许的目光,这一问,自己期待已久了。

“进入天位的关键,只在一个答案。”源五郎笑问道:“大哥,未离暹罗城时,您的武功已提升至地界顶峰了吧?”

“是啊!”

“这一年来您勤修不辍,武功较诸那时可有长进?”

“我自己觉得增进了不少,说多不多,但比那时强上一倍是有的。”

“同是地界,那时已是顶峰,如今再强一倍,为何还是地界?”

这一问登时令兰斯洛愣住。是啊!早在一年前,自己就已经有了地界顶峰的功力,如今再强了一倍,为何还是在地界顶峰?这所谓的地界顶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天心流转,融归自然,浑然大忘,造化万象。”源五郎微笑道:“当大哥想通了那个问题,这十六字自可帮你找到方向。”语毕,源五郎飘然而去,留下苦思不已的兰斯洛。

一月苦思,兰斯洛思量了千百种荒诞不经的想法,却没一种能解答这问题,他越想越钻牛角尖,这几日嘴里喃喃自语、心不在焉,走路踉跄跌步,全是一副失魂落魄的狼狈样,看得众人好生担忧。

最为此不安的仍是妮儿,她见着哥哥的异状,忧心不已,而且除了这个问题,身旁也还有一个大麻烦,令少女一个头两个大。

“唷呵!

在那碧水徜徉的好地方,有位秀雅无双的美丽姑娘,她唇边笑靥是天上的灿烂太阳,她剪水双眸是夜空里清澄月亮,为她迷失的男人不停在问,何处是妮儿姑娘心的方向?“

扰人的噪音又出现在身后,那家伙以前肯定是干吟游诗人为生,两个月来每天都有新词新曲,虽然他弹的竖琴很好听,吟唱的乐声让弟兄们鼓掌叫好,但自己就是讨厌!听了就讨厌!看到他那副嘴脸就更加生气!

不过这个居心不良的家伙,也真是有一手,两个月的时间,和队上诸位弟兄混得像是多年老友般熟练,连那素来冷漠的黑氏三兄弟,都能和他有说有笑。

现在,整个四十大盗都像是等着看好戏一般,旁观着源五郎对自己的追求,哼!全是一群不安好心的臭家伙!

源五郎在一旁笑眼相看。佳人的心思他自是了然于心,然而,还有另外一件事,也令他着实想叹息。

那票家伙自从到达之后就没了动静,看来是准备等天明才动手了,后山蚊子不少,辛苦他们了。

另外,这个雪特胖子马福林德的演技真是烂,笑得那么虚伪恶心,是怕人不晓得他另有诡计吗?

连续几下摇头轻叹,源五郎望向杯中浑浊的酒液,以特殊手法摇晃几下,熟悉的香气立刻溢满鼻端。

百花酥筋散的效用,是在天位高手运使天位力量时令其筋骨酸软,无力行动,可是一包药放了两千多年,天晓得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唉!这样的古董,真不知道白鹿洞是从哪个仓库底里翻出来?就不能替要喝它下肚的人多着想一点吗?

源五郎正自苦笑,陡然兰斯洛一声大喝,震惊全场。

“且慢!这酒不能喝!”

四十大盗无不大惊,纷纷放下酒杯,有人已经喝下数杯,更是忙着设法催吐,那个雪特人马福林德更因为奸计被看穿,吓得浑身肥肉直颤抖。

源五郎为之惊异,早知道老大的野性直觉能让他察觉到一些潜在的危机,却没想到会灵敏到这种地步。假如他此刻真发现这酒中藏毒,那么明日的结果将大为不同,自己该当如何呢?

局面一时未定,源五郎将酒杯握在手中,似举非举。

兰斯洛走到那偌大的酒瓮旁,心中觉得不妥,但左看右看却瞧不出有什么蒙汗药之类的端倪,想了想,忽然间恍然大悟。

“啊哈!原来如此。”兰斯洛拍掌道:“这水浑成这样,酒怎么会干净呢?胡老二,你去拿块明矾和纱布过来,大伙儿把这酒滤干净点再喝!”

“喔!这个点子好,还是老大你高明!”

“那当然,不然我怎么当你们老大呢!”

众人轰笑中,重新滤酒痛饮,兰斯洛更是连饮数大杯,直赞酒香。

源五郎心中叹息。光有直觉,却没有足够的知识来辨认危险,唉!看来天意若斯,确难相违了!

旁边的妮儿拗不过众人起哄劝酒,量浅的她只饮了小半杯就醉态可掬,这时,几乎全场的弟兄都喝得差不多了。

马福林德的目光狐疑地朝这边望来,源五郎微微一笑,仰首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点滴不留!

一夜狂欢,众人皆是醉倒在地,不醒人事。照原订计画,今日正午要去打劫一批花家的粮队,妮儿内力深厚,醒得极早,便牵着马匹到半里外的山泉处刷洗,源五郎笑嘻嘻地跟在她身后,还有数名被惊醒的弟兄,一同牵马前往。

“你这人脸皮倒也真是厚,整天缠在我后头,到底想干什么?”

“我啊!是为了与妮儿小姐相逢才来到这世上的,所以跟在心爱的人后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啊!”

“下流!猿猴!狒狒!不知羞耻!”

少女用其独具一格的言词激烈斥责身后的无聊男子,对方仅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从不回嘴,旁边的同伴则是以一副早已习惯的表情,看这对外表极为相称的俊男美女“打情骂俏”。

源五郎微微笑着,心内仍有少许疑惑。昨夜自己以天心思感,感察后山敌人的气息,除了发现对方有天位高手列阵,余人功力亦接近地界顶峰,确是精兵,不过,还有一种很特殊的兽类气息,是十分巨大的猛兽,一时间难以确认。

武炼有什么猛兽能散出这等凶恶的气息呢?记忆中是没有,那么……呃!该不会是最糟的那个答案吧!这一代升龙山的居民,已经忘记自己的使命了吗?

吼~~吼~~

空中传来震耳嘶鸣,同时还伴随着一股刺耳的巨大破风声,众人抬头仰望,三道硕大无朋的巨影,遮天蔽日,在天空中盘旋。

“哇!好大的鸟!”

“什么大鸟,那叫作大雕!”

“雕?我怎么不知道世上有雕是八尺身长、红色鳞甲、嘴露尖牙,还会喷火?”

“咦?小五,你怎么知道那种大鸟会喷火?”

话还没问完,三头盘旋于半空的血红飞龙忽地急速俯冲,在距离地面十尺左右,背上骑士一拍,红龙张开大嘴,炽热的火焰惊人地席卷地面。

源五郎抢前一步,双手合掌挥出,劲风组成气罩,暂挡火焰威势,但这龙火厉害之至,势头既强且猛,恍若数名东方家高手齐发火劲,气罩撑不到眨眼功夫便被催破,火势持续攻来。

妮儿紧急移动,将几名同伴带开,没人理会的源五郎只得叹息自救,以绝顶急速闪出三丈外。龙火击空,却将地面烧成一片黑地,什么杂草、树根都给焚得干净,只见白烟袅袅,不难想像当时的高温。

人得保平安,四匹骏马却给烧成焦炭,妮儿怒极,大嚷着反击,但身边的同伴却实在无此旺盛战意。

他们都不是胆小的人,与石家、花家的殊死战从来也没半分退却,可是面对这种远远凌驾人类能力之上的龙兽,看它们飞翔天上的威猛姿态、急速俯冲时那股睥睨一切的气势,却都忍不住浑身打起颤来。

源五郎心中暗叹,这也怪不得他们。在鲲仑,有能力飞翔在天上,就代表着拥有无上力量,而在各种飞行种族中,龙无疑是征服天空的霸者,更是一种近乎神的存在,光是龙的嘶吼、呼啸而过的狂风,就能对其他生物造成一种称做“龙惧”的心理冲击。

九州大战时,人类十数次派代表上升龙山,希望能藉助龙族的力量,便是因为即使是残暴凶狠的魔族军队,在面对升龙山的飞龙骑士团也会魂飞魄散,不战而溃。魔族军队尚且如此,更别说四十大盗只是普通的人类了,要不是有妮儿这心灵支柱,恐怕他们早就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动手!给我把这三头嚣张的东西打下来!不过就是会飞、会吐火,哪个马戏团小丑不会?有什么了不起!”

唉!你到底是在哪个马戏团看过这么能干的小丑……

源五郎暗自叹气。能够面对飞龙还如此胆大无惧的,恐怕只有眼前这少女了。虽然不知道兰斯洛的反应如何,但自己在实际目睹飞龙时,仍不免有胸口一窒的生理反应,所以实在很佩服这女孩的勇气……或是她旁若无人的粗神经!

尽管众人在妮儿的斥责鼓励下,勉强摆出了防御阵势,但面对这从未遭遇过的空中攻击,阵形完全不具效果。

原本就没想到会在此遇到袭击,自然也没带什么武器,虽然有人试着往空中射箭,但是根本就碰触不到敌人半片鳞甲,箭枝便无力下坠,顶上的飞龙仿似有意嘲弄般,追着箭枝俯冲喷火,高温赤焰烧得众人焦头烂额。

“混蛋!这么喜欢喷火、耍特技,怎么不去做马戏表演!你们也是,输给这些只会喷火的蜥蜴小丑,还算是个杰出的盗贼吗?”

妮儿气极大骂,很奇怪的是,她的斥责从不曾让同伴恼怒、羞愤,反而总能适时地激起士气。事实上,若没有她的活跃,众人早就给飞龙吓得呆住,在那火焰中化作焦骨了。

策骑着飞龙的骑士们,看着下方盗贼们手忙脚乱的丑态,哈哈大笑,驾驭飞龙俯冲,他们的动作极为迅捷,一击之后,不论结果,立即远逸,下头的人别说反击,险些连他们的位置也看不清。

事实上,到目前为止,攻击程度还仅止于戏耍,底下才不过寥寥数人,武功又毫不足畏,不趁机耍弄一番,三两下便收拾了,往后不知何时才能有这番乐趣。

妮儿的脸色阴沉下来。她并不是一个不知轻重的人,在暴躁易怒的少女脾气下,能统率四十大盗,历经大小会战支撑到如今,正足以说明她的才干,最起码,她也不得不承认,凭自己这些人、这些武器,是不可能用寻常方式击下敌人的。

只是寻常的方法不行……

“妮儿小姐!我们……”

身旁的同伴蒋筝,发出痛楚呼声,面上苍白,嘴唇隐隐浮现一层淡紫,另外几名也是一样,完全是中毒的征兆。

“看来,那些龙火含有剧毒,我们虽然能躲过火焰,但仍是嗅进了它们的毒气……”

妮儿皱着眉头望向源五郎。他的衣角有数处焦灼,但神态仍是一派悠闲,浑然不见危促。尽管不想承认,但这男人确有几分本事,能在这些喷火畜生威胁下仍神闲气定的,也只有他与自己了。

而且,除了镇定,这个男人还有力量……

“喂!油嘴滑舌的东西,下次那三头畜牲俯冲时,你与我一起出手!”

尽管不甘,但不动用天位力量是无法解决这些喷火畜生的。哥哥限制自己使用天位力量,是为了磨练,不过此刻事关同伴生死,只好破戒了。

“遵命,您的愿望就是我的使命,一切照办。”

准备妥当,面对三头血红飞龙的俯冲,两人同时运起了天位力量,预备发出一击。

妮儿这边遇着猛攻,另一边的情形自然差不多……只是,稍有些诡异。

“那……天上飞的那是什么东西啊?”

目睹三头红龙飞舞,四十大盗的成员无不目瞪口呆,然而,其中也有完全感受不到危机意识的迟钝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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