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边上,看着唐进收拾碗筷,忍不住问起来,“这是哪儿?我们怎么过来的?那天……我看到的那个大夫呢?”
唐进利落的洗了碗,边道:“我们还在京城……守卫太严了,而且最近的动静又都有些大,所以我们暂且出不去,不过你别担心,我们这里很安全,没人会找到我们,那个大夫么,是张太师的人,已经走了,至于我们是怎么过来了……这就有些说来话长了。”
封长情啊了一声,“张太师的人?难不成,是张太师把我们藏在这里的不成?”
“看你的样子,似乎很意外。”
封长情点点头,“怎么能不意外,那可是张太师呢……”她和张太师没见过,唯一的一次照面,就是在太师府和李青带来的人缠斗的时候,远远看见一个须发花白又一身贵气的老者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
当时只根本顾不上看他,也基本没太大的印象。
“太师平素是最忠君体国的,我们又是反贼,他藏匿我们……实在是……”封长情喃喃的说着。
唐进已经把碗筷洗好放好,用干布擦了手,坐到了桌边,道:“是我威胁他。”
封长情看着唐进,“怎么威胁?”
“那日,我把你带到客栈之后,就出去找大夫了,可是外面的巡查太严了,又正好赶上大长公主进城,全程戒严,我没机会找大夫,没办法,就直接抱着你跳到张府去了,威胁张太师,如果不帮我们,就说是他救我们出宫又藏匿在张府的。”
封长情瞠目,“你……以前怎不知你这么厚脸皮?”
她被关在慎刑司,对于张太师从宣德门经过宫道的事情并不知道,只觉得唐进这么做一来厚脸皮,二来太过冒险。
她屏住了呼吸:“张太师要是那么容易受人胁迫,那就不是张太师了,你快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急,我这就告诉你。”唐进慢条斯理的道:“那老家伙自然是不肯,还派了府兵要拿我们……不过,却是装腔作势的吓唬我呢,最后竟然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还找了府上的大夫来帮你接续经脉。”
“什么?”封长情不可置信,“这么容易?”
“你不知道,我藏在宫道上的时候,恰逢遇上张太师进宫上朝,那个时辰,的确是上朝的时辰,但张太师却因为大相国寺和尚求情一事,已经多日告假在家,不曾上朝了,他那日去的蹊跷……我猜测,他或许在宫中或者天牢有眼线,知道你落进了宫里,才在那个时辰进宫,而且一进宫就把太后那个爪牙欢公公弄走了,还找了借口,让人把影奴带离了慎刑司。”
封长情听得有点迷糊,“照你这么说,张太师倒是帮着我们了?”
“嗯。”
“可他为什么帮我们?他不是最恨反贼了吗?”
“这个……”唐进一笑,似有星辰从眼底闪过,流光华彩,异常好看,“或许,他有点欣赏你。”
封长情挑高了眉毛,着实觉得唐进这是在说鬼话。
她和张太师无甚交集,张太师怎么可能欣赏她?
唐进笑着:“你不知道,他让大夫看过你的伤势后,问大夫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腕脉能不能接续,若真当我们是反贼,怎么可能关心这个问题。”
封长情愣了半晌,还是没能想到,自己做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居然能得张太师这样的青眼。
两人说了会儿话,封长情便有些累了。
唐进不容她拒绝,亲自抱了她送回床榻上,并且亲自盯着她睡着。
等醒来已是半夜,饿的厉害。
唐进却是正坐在桌前包着饺子,馅儿和面皮都放在屋中那木桌子上,闻着味道,好像是肉馅,挺香的。
“阿情,你醒了?”唐进放下手里的饺子,倒了杯水端到封长情面前,“来,先润润喉。”
封长情愣愣的把水喝了,“你……现在什么时辰了?”
唐进把杯子放回去,“快子时了吧,你这一觉睡得沉,睡了六个多时辰。”
封长情歪着脑袋点了点额头,“可能是最近这段时间提心吊胆,都没休息好,如今你在我身边,我安心了,所以就睡得沉了。”她下了床套上鞋子,起身去洗手,“我来帮你。”
“好。”
等封长情洗了手坐下一看,才见唐进已经包了一些,只是这些饺子的卖相么,却着实一般的很,是不是包的皮薄馅儿多且先不说,只是从外观来看,大小不一,十足狼狈。
好吧,不得不说,他以前做别的东西时候,味道的确是不错,但这饺子么,一言难尽的很。
唐进轻咳一声,“第一次包。”
“我来吧。”封长情把他手上的面皮接过,“以前小的时候,总帮母亲做这个,我包起来很快的。”
“那我帮你擀面皮。”唐进也不坚持,把面皮交给封长情,就拿了擀面杖。
封长情一边包着饺子,一边问,“今天外面听起来很热闹,什么日子了?”
“……小年了。”
封长情一顿,这不知不觉,竟又是快要过年了,“那日我醒来的时候,记得曾经听到彭天兆的声音,是我听错了吗?”
“不是,他的确在,我这次进京,带了一队亲兵过来,你落到林闵忠手上的时候,我把他们招进来设法救你,当时恰逢大长公主回城,追则林闵忠和太后之事,林闵忠分身乏术,所以我让彭天兆带着他们秘密出城了。”
“嗯。”封长情点点头,道:“这里终究不是久留之地。”
“离开的事情我一直在计划,再等几日吧,等你身子好一些,再做别的打算。”
“嗯。”
封长情低下头,继续包饺子,她手上的伤势还没完全好,唐进虽只是做着面皮,但也是时刻关注着她的动作,就怕用力过度再受了伤。
封长情心里却想着别的事情。
唐薇的事情。
她想问,唐薇如今是个什么情况,留在京城,除了等她伤势恢复,是否还要找准时间将唐薇救出来?
她的心里有些乱。
倘若唐进真的要想办法救唐薇出来,她要怎么办?当着唐进的面要唐薇的命吗?
唐薇是杀害宋伯伯和宋婆婆的凶手,二老对她亲如子女,她早已暗暗发誓要给二老报仇,可她和唐薇在一起的那一路,有许多次下手的机会,却始终放过一次又一次,如今又让自己落入这种难以抉择的境地。
唐进是十分敏锐的,瞧着封长情眉心微微蹙着,虽还和他正常说着话,但明显是心不在焉,心里便有了计量,吃过饺子之后,他收拾了东西,揽着封长情一起入睡。
封长情背靠着他的胸膛,感觉周身都被他焐热了。
因为白日睡得太多,也因为一直惦着唐薇的事情,封长情半点困意都没有,半磕着眼睛看着朴素的被面,想翻身,又怕吵醒了唐进,只好保持着一个姿势,却又免不了身子有些僵硬,唐进睡得不熟,怎么能没有察觉。
半晌,他叹息了一声,把封长情的身子在自己怀中转过来,“她死了。”
封长情懵了。
“唐薇。”唐进声音里,含着十分的复杂,“我救你出来,大长公主又追责林闵忠和太后,林闵忠恼羞成怒,将怒火发泄到了唐薇的身上,当时……我不想骗你,当时我也想了办法要救她的,可是我们自顾尚且不暇……”事实上,是因为除了封长情逃脱那件事情,加剧了林闵忠的火气,也让林闵忠更加戒备森严,唐进完全没有插手的余地,唐薇本就是半死不活,在牢里受不住折磨便死了。
林闵忠似乎是为了泄愤,连唐薇的尸首都没有放过。
封长情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冷,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慢慢的动了下身子,从唐进的怀中退出,往里面靠了靠,“早点睡。”
“……”唐进默了默,看着她的脊背,眼眸又沉又复杂。
她是……介怀自己还想着救唐薇,还是什么?
一夜无话。
两个人也基本都没怎么睡。
凌晨天边刚刚灰蒙蒙,封长情就坐起身要下床。
唐进也起了身,“想喝水吗?还是肚子饿了?”
封长情摇头,“没有,就是睡醒了。”
唐进掀了被子先下床,又拉过被子来给她把周身都裹住了,“我添点炭,等暖一些你再起身。”
封长情倒没说别的,点点头,“好。”
唐进出去了一会儿,很快又回来,拿了一些银丝炭,一点点填进了炭盆里,拨拉着,屋子里也渐渐暖了起来,唐进才道:“好了。”
“嗯。”
封长情把衣服穿好,套了鞋子下来。
唐进又烧了水,让她洗漱了,两人都沉默着无话。
就这样,两人不冷不热的过了好几日,到了除夕。
唐进渐渐想明白了,封长情还是介怀唐薇的事情,这件事情,便是如今再重新选一次,如果有机会,他还是要救唐薇,不论如何,唐薇与他有十年养育之恩,他无法坐视不管。
他知道封长情是明事理的,便想到了晌午,天色好些,就与封长情把这件事情说清白了,他实在不喜欢这样……他们明明是一对夫妻啊,这种相处却冷漠的就如同陌生人一样。
今日是除夕。
虽说在这京城之中,危机四伏,并不适宜过年,但唐进想着,总要沾些节日的喜气,也算讨个好彩头,而且大家都过年,他们闭门不出什么都不做,反倒引人怀疑。
所以早上陪着封长情吃了东西,给她换了药,看着她又吃了内服的药之后,就离开了小院子,买了些红纸,爆竹,哪料到回来的时候,院内却没了封长情的人。
唐进手上的东西全掉了下去。
他瞪着空空如也的堂屋,不死心的把杂物间和厨房都检查了一遍,却连封长情的影子都没有。
她走了!
三个字如同重锤一样不断的捶打着唐进的心,一下下的闷疼,他却强迫自己要冷静。
他冷静的思考,很快也离开了小院。
可是诺大京城,找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一样的艰难,如何找?
这院子偏僻,周边几乎没几个邻居,连个探问线索的人都没有,而且封长情的身子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依着封长情的本事,若要躲着他简直太容易。
他越想,心越是不断的往下沉,脸色越发阴沉,脚下的步子也越快。
就在一个窄巷口,他忽然顿住步子。
他看到有个背影纤细的女子蹲下,和一个衣衫破烂的小乞丐说着什么。
是封长情。
唐进几乎是用了轻功掠到了封长情的跟前,一把扯住她的手腕,扯的时候,还下意识的选了左手,拉着她便往回走。
一回到那小院子,他反手关门,直接把封长情困在了门板上,“我承认,瞒你唐薇的事情是我的错,我不该,除了这一件,我没有一件事情不是以你为先,你不告而别,我便千里跋涉的找你,如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竟让你还要不告而别,嗯?”
那最后的一个“嗯”字,又重又沉,还带着几分压抑的愤怒。
封长情愣住了,“我——”
“你知不知道……”唐进压抑着呼吸,“我这大半年到底怎么过的?我每一刻,每一个时辰,脑子里都在想你,我怕你出事,我怕像以前一样,再见不到你的面,我悔不当初,我甚至没有良心的想着,抓了唐薇到你面前来,让你杀了她报仇,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要走?!”
他呼吸急促,重重的吻上她的唇瓣,又啃又咬,嘴下不留情,像是要把这大半年来的思念全部发泄。
封长情愣愣的由着她在唇上肆虐,心房被这粗劣又直白的深情装的闷闷的,直到唇齿相砰,磕破了皮,痛楚才让她回过神。
她的心又酸又疼。
她慢慢的勾上他的脖子,轻轻的回应着他的愤怒,把自己投入他怀中。
他却像是要发泄近一年来的思念和无奈一样,吻的又狠又重,直到尝到了唇瓣被牙关碰破的血腥味才松了口,恶狠狠的道:“你别离开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休想。
封长情却惦了脚,用自己的唇堵住了那些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