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氏神色复杂的看着他们,又看看去了下人房收拾东西的王嬷嬷和添福进喜,欲言又止:“游姑娘……”
封长情拍拍她的手:“我要出去几日,都不会来偏院看你,但你不必害怕,这回真的不会再有事,你好好养病,嗯?”
于氏僵硬的点了点头,看也不敢看抱琴和侍画。
封长情又看向韩叶:“如何?”
韩叶拱手道:“夫人的身子最近都在调理,尚且需要些时日。”
“那唐素和江护两个人的情况呢?”
“都正在恢复,只是伤得太重,恢复较慢。”
封长情点点头,不着痕迹的看了王嬷嬷的背影一眼,忽然道:“韩先生,唐进的大哥这些年来身子一直不适,如今你既然在,能不能帮他也看看?”
韩叶道:“自然可以。”
封长情十分高兴,“等会我会告诉谭总管,让他看着安排时间,有劳韩先生了。”
“嗯。”
韩叶应了一声。
那方,王嬷嬷身子几不可查的动了一下,若不是封长情五感灵敏,眼力非常,根本无法察觉。
封长情慢慢垂下眼眸,起身道:“我先走了。”说完,又用力握了一下于氏的手,“别怕。”
于氏眼眶一热,狼狈的低下头,“嗯,嗯……小游……你……麻烦你了……”
手背上一片热烫,封长情一时间有些懵。
她又没做什么,却让于氏这么感动?这样容易感动的人,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那么不闻不问?
封长情不信。
她没有多做停留,很快离开了偏院。
抱琴和侍画就跟在于氏身边伺候着,一个泡了茶,一个拿了针线过来,之后,两人站的远了些。
于氏手搅着衣服没动弹。
王嬷嬷带着添福和进喜收拾好了东西,姿态恭敬的给于氏福了福身。
王嬷嬷笑的温和可亲,“夫人好好养着,等中秋的事情忙完了,奴才再来伺候夫人。”
于氏浑身一僵,面色苍白。
王嬷嬷则领着两个婢女翩然离去。
抱琴和侍画对看一眼。
……
封长情离开偏院之后,还是去见了谭成章一面,一则把让韩叶给唐恒看病的事情安排一下,二则吩咐了谭成章一些事情。
“这段时日,你好好注意这个王嬷嬷还有清晖园,任何动向,巨细无遗,吃喝住行都要注意,但不要让他们发现了。”
“是。”谭成章先应了一声,才迟疑道:“这是少爷的吩咐,还是……”毕竟唐恒和唐进一向关系淡薄,两兄弟二十年都没说过几句话,忽然就要盯着唐恒,谭成章觉得有点奇怪。
“这是我的意思,阿进他不知道。”
“那小人可不可以知道为什么?”
“我曾在暗中看到王嬷嬷欺辱于氏,王嬷嬷是总兵大人原配嫡妻留下的贴身婢女,我怀疑她背后有人。”
谭成章面色微动,“明白了,小人会注意。”
“嗯,另外,偏院那边,你多照顾着。”
“是。”
……
到了晚上,于氏整个人僵硬的坐在罗汉床上,随着夜色越深,整个人也越发紧绷,一动也不敢动。
吱呀一声,门开了。
抱琴端着晚膳,侍画把院子里的针线篮子拿了进来。
于氏僵硬的看着她们两个,眼底深处有着不知名的恐惧,“你们——”
抱琴道:“我们是游姑娘的人,你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的。”说着把晚饭放下,慢慢退了出去。
于氏怔了一下,半信半疑,也不敢吃东西。
上一次,王嬷嬷送来晚饭还表情微笑说不折腾她,结果在她动筷的瞬间就把她整张脸按在了汤盆里,大骂她贱人,她实在是被折腾的怕了。
可,她等了两个时辰,等的晚膳早都凉透了,却依旧没等来该有的折磨。
肚子饿的咕咕叫。
她迟疑的拿起筷子,正要动筷,门却忽然开了。
于氏身子一颤,抬头就看到王嬷嬷眉眼含笑的站在门口,吓得手中筷子掉了下去,“你——”
此时已经快子时了,王嬷嬷必定也是算着这个时辰才来的。
王嬷嬷转身关门,慢慢走到了于氏跟前,“夫人,奴才的东西忘带了,所以回来取。”
她一步步走近于氏,瞧了桌子上一眼,“今日的晚膳看起来不错,可惜都凉透了,奴才照顾了您这么多日,哪让您吃过凉的东西,哎……”她说着,慢吞吞把碗挥下了桌子。
于氏闭上了眼,知道今夜的折磨又要来了。
可,碗碟落地的声音没有响起。
她疑惑的睁开眼,看到白日里封长情带来的其中一个女子正拿着碟子,另一只手捏着王嬷嬷的手腕,王嬷嬷脸色惨白的闷哼了一声:“放……疼……”
抱琴笑眯眯的道:“嬷嬷呀,这碗碟都是瓷器,一个不小心就摔碎了,到时洒在了地上,奴婢还得收拾,还请嬷嬷小心一些的好。”说完,忽然松开王嬷嬷的手。
王嬷嬷跌倒在地,惊恐的看着抱琴,“你——”
抱琴道:“时辰不早了,嬷嬷早些回去吧,最近这段时间,嬷嬷必定很忙,应该也没时间再来这偏院才是,不知奴才说的对不对?”
王嬷嬷狼狈的爬了起来,艰涩的笑道:“你……你说的是,说的是。”说完快速就离开了。
于氏震惊无比的看着抱琴,“你……叫什么?”下午封长情带来人介绍的时候,她吓得要死,根本没把那两个女子对号入座。
“我叫抱琴,脖子上有痣的叫侍画,有我们在,您很安全。”抱琴说完,端着晚膳出去热好又送了进来,不卑不亢的离开了。
于氏迟疑了半晌,勉强吃了几口,却彻夜不眠。
……
王嬷嬷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却整个人心绪不宁。
那个丑女人,竟然找了两个会武功的人来守在于氏跟前,今晚她还正巧就撞了上去,想来那姓游的丑女人已经知道了她是如何对待于氏的。
怎么办?
万一她用这个做由头……
王嬷嬷心情复杂,披着斗篷出了自己院子,一路朝着清晖园过去。
已经子时,清晖园却还亮着星点灯光。
这些年,唐恒因为怪病,见不得光的窝在院子里,早已经养成了昼伏夜出的习惯,白日睡觉安枕。
她有节奏的敲了三下,守门的侍卫就开了门,“原来是王嬷嬷。”
王嬷嬷想进,却被那侍卫拦住,“嬷嬷可记得,上次公子说过,无事请嬷嬷不必过来,这么晚了,嬷嬷有什么事?”
王嬷嬷欲言又止,公子已经很惨了,她本不该给公子找麻烦。
侍卫道:“既然嬷嬷没事,那就走吧。”
王嬷嬷只好朝着自己的院子走,不行,她得做点什么。
……
榄菊斋边上的院子里,白铃兰也是无眠。
他们来常州都已经半个多月了,可她除了那两次在唐素的院子里见过唐进之外,再连唐进一片衣角都没看到。
本想借着自己曾与他说过亲,再讨他的好感便能回去海陵,如今却完全没机会实施,这样下去可怎么行?
“嘶——”白铃兰皱起秀气的眉,看着手上的伤口痛呼了一声。
翠竹忙告罪:“是奴婢手笨,小姐忍着点。”
白铃兰烦躁的把手抽回,“你出去吧。”
翠竹不敢多说,退了出去。
白领兰拿起一旁凝香的玉容膏,一下下抹着手上的伤口。
有人敲门。
白铃兰想着是翠竹又回来了,便道:“进来吧。”口气有些不好,“以前再不济,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如今到了常州,竟然什么都要做……为切个药材还留下这么多的口子……”
一个影子投到了地面上,她随意瞥了一眼,一怔,抬头看过去,“怎么是你?”
“瞧着你屋子还亮着,便过来看看,这伤口还没好呢?”
“没……”
韩叶坐在一边上,拿起药膏用竹签板一点一点的搅拌,然后执起她的手在伤口周围抹药。
那药清凉好闻,白铃兰透过烛光看着韩叶认真的脸,神情有些恍惚,身边的婢女,嬷嬷,那些人对她的好不是敷衍,就是碍于她的身份,她的脾气,她活了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认真的对她好,可惜……不过是个江湖大夫。
白铃兰把手抽回,“谢谢。”
韩叶道:“咱们之间不用说这个,这段时间委屈你了,等这边的事情结束,我就给海陵去书信。”
白铃兰点了点头,表情带着几分敷衍。
韩叶顿了顿,想说什么又压了回去。
白铃兰想起今日下人们说起那个丑女子来过的事情,状似无意的问道:“今天还去偏院了?”
“嗯。”
“那夫人病情怎么样?”
“陈年旧疾,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需要好些时日调理。”
“哦……”白铃兰慢吞吞的道:“游姑娘也来了?”
“是,说是要去常州营住几日,应该是有公务。”
白铃兰垂着眼帘,“也不知这公务何时能忙完。”忙完必定是要回府,她也就有机会了,不然以她医女的身份,怎么去到军营见唐进?
韩叶道:“我的任务只是医病,等这几个病人的身子恢复的差不多,我的任务就完成了,咱们便能回漳州。”
“……”白铃兰忍着烦躁,“那明日你若去帮夫人看诊,也带着我去吧,可好?”
韩叶点点头,“每日在院中你必定是闷坏了,出去转转是好事。”
白铃兰又和他寒暄了几句,就把人送了出去,等屋中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白铃兰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子。
如若见不到唐进,先从他母亲身上下手,也能有些机会。
……
八月天,日出前火烧云撕扯,是一片极好的风光。
封长情遮着眼睛瞧着,只觉得那云红的刺眼,亮的灼热,有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油然而生。
在营地睡了一晚,因为忽然换了环境,她睡得并不踏实,很早就起了,在海陵的时候,她是唐进的副将,每日里五个时辰,有三个时辰在一起,还要照顾安排唐进的起居,如今他受了伤,封长情更是记挂在心上,自己麻利洗漱了,就去井边给唐进打水。
井边此时已经有不少人排队。
这里不是海陵,没人认识她,自然不会有人给她让位子。
封长情排在了最尾,认份的等着,身边有人看到她,神色都很耐人寻味。
封长情不着痕迹的留意了下,也并未在意。
女子,和军营本就是背道而驰,这些人像看怪物也正常。
等了一阵子,终于到了封长情,她弯身打了一桶水,正要倒进盆里,一旁忽然伸出一只脚,将水桶整个踹翻。
这一下来的快,封长情只来得及伸手挡住脸,身上和衣服上全都湿透。
围在跟前的士兵哈哈大笑,还指指点点:“瞧那样,连个木桶都拿不稳。”
封长情抬眸看向那个找事的人。
一个高壮的二十来岁青年一只脚踩在井边上,摸着下巴,一脸挑衅的看着她,“哪来的?”
有人悄声道:“昨儿看到她来就进了唐副将的账……”
“哦?还想着能陪兄弟们乐呵乐呵呢,没想到是唐副将的人啊。”青年挑高了眉毛,发出一声十分做作的声音,引得周围士兵再次大笑,那青年穿着青色劲装,虽没带护甲,却看的出劲装布料比周围的士兵要好得多,应该是个有品级的武官,浓眉大眼,一副慷慨之士的长相。
他插着腰,居高临下的看着封长情,“我听说你很厉害——”
封长情隐去眼底怒气,不去理他。
唐进在营中并不好过,她不想给他招惹事端,当即去取那木桶,重新打水。
木桶桶沿却被那青年一脚踩住。
封长情顺着那只脚,视线慢慢到了青年脸上,
封长情眉梢微挑,脸色冷漠,“怎么,想打架?”因为水泼湿了裤腿,十分难受的贴在了身上,分明该是狼狈无措的模样,可当封长情挑了一点眉梢,淡淡说出着不客气的话时,竟觉得她纤细的身体里迸射出某种威压气势。
周围围观的士兵相互对看,最后视线都落到了那青年身上。
青年感兴趣的道:“我倒是很想打一架,但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要是跟你打架,旁人必定会觉得是我欺负你……”
“对,说的就是!”
“哪有人跟女人打架,咱们大老爷们可不丢那人!”
这话就说的很耐人寻味了。
不跟女人打架,看不起她,那自然更看不上“拜她为师”的唐进了。
可不打架,却这么踩着桶不让她动?
封长情只一眼就看出这青年眼中的不屑,他就是来找晦气的。
她唇角微微一勾,“既然不是要打架,那就别妨碍我打水。”说完,封长情忽然一扯水桶。
那青年本是用力的踩住,算着封长情是怎么也拉不动的,就等着她出洋相,哪里料到封长情不过随手一拉,那木桶竟从他脚下飞出!
青年因为防备不及,整个人跌了个马趴。
周围一声惊呼,看着封长情的眼神都变了。
青年狼狈的站起身,“你……好你……”话不说完,直接朝着封长情手上的木桶一脚踹去。
封长情却飞快踢了他一脚,那一脚用了十成力道,青年快速闪开,却那道劲风逼的后退一步,封长情同时把水桶丢入了井中,青年见她竟然一边打架还能一边打水,周围的人也看着他神色奇怪,顿时就怒了,双手齐出,朝着封长情抓去。
封长情一只手提着水桶,另一只手用木盆挡着他的攻势,顷刻间把水提了上来。
那青年又去踹她水桶。
封长情把水桶一扔,同时拿起木盆,水桶倾倒,里面的水全部倒了出来,封长情脚一踩井边大石,快速闪过,只听啪啪两声,青年脸上留下两边手印,封长情抽身后退,木盆正好接满了一盆水。
哗啦,剩下的水浇了青年一身,木桶也掉在了反应不过来的青年头上,砸的他头还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