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村本不算大,忙过了秋收便是很长一段时间闲在家里,赶上今年收成好,各家各户也是储好了粮食等着过冬,女人们闲来无事,邀着要好的便围坐在一起闲话家常,东家长西家短,好像把这一年的话都积攒到了这个时候说。
如今刘家村的大新闻不是谁家的猪和别家的狗跑了,也不是哪个寡妇耐不住寂寞上了自家公公的床,如今刘家村的风云人物是一个外来人,说起这个外来人也着实来的突兀,本是云游的道人,却不想行到此处实在饥饿难耐,便寻了一户人家讨口饭吃,农户自身纯良的性子,弄了碗剩饭本想着就此打发了道人也便罢了,没想到道人倒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竟给这家农户看起了风水,刘家村虽不算闭塞,村里人却也对神佛之说很是虔诚,听了道人的提示果断改了家中布置,却不成想进京赶考的儿子一举夺魁,争了个头名状元,一家人自是鞭炮齐鸣,挨家挨户的炫耀,当然也将此道人越传越神。云游的道人变成了久居,村长和村民甚至不惜凑钱给这位神道人拟神像,盖神坛,只恨没烧香供起来,道人受人恩惠良心不安,竟真的不再离去,在刘家村自立门户算起了命,时间久了,经道人指点的迷经被刘家村的村民奉为圣旨,都以活神仙称道,久而久之,道人也便不再是道人了。
宝春对这些自是不信的,且不说那家农户的儿子高中的事,这其中也有太多的原因,岂能因为改变了家中摆设方位便将人家自身的努力一棒子打死,只是对于村民神乎其神的传言,宝春也是一笑置之。
这天宝春熬好了药便匆匆出了门,每个月骆青天会托人送些免费的药来,之前宝春还犹豫着等父亲好些了便不再受人接济,可是刘木匠的伤突然又有了溃烂之势,家中的银两用的差不多了,她甚至看到刘氏偷偷拿着当年初嫁过来的嫁妆暗自抹泪,她没有多问,只是和骆青天派来的徒弟汇报了父亲的伤势,没想到的是骆青天第二日便亲自来了刘家村为刘木匠看伤,经过了几日的调理,父亲的伤势总算是好转了,而骆青天不仅分文未取,甚至还希望宝春能跟随他学医,受人恩惠自当报答,虽然宝春并不喜欢学医这条路,但是看在骆青天对她的赏识,半年以后若可以辨识的清楚各类药材还可以拿些工钱,她也便允了。
远远的宝春看到了每次送药来的阿毛,她一路奔跑向前,脸上带着笑,阿毛和小强子差不多大,据说三岁便跟着骆青天,只是这孩子天生残疾,一条腿长一条腿短,难免平日里受人嘲笑,性子也就内向了些,每次宝春冲他笑,他都会脸红的无地自容。
“阿毛,我熬药晚了些,你等久了吧。”宝春跑上前,仍是从前的性子,亲热的打着招呼。
阿毛脸一红,道:“没多久。”
宝春接过药,扬起笑脸,露出满嘴洁白的牙,“阿毛辛苦你了,下次若你来了直接去我家便是,每次都在村口,好像我多不好客似的。”
“不了不了,”宝春只是客气,不想阿毛又听出了别的意思,脸一红道:“我是外人,进出的太频繁会被别人说闲话。”
宝春歪着脑袋,很想拍拍这孩子的脑袋说声傻瓜,可是她才伸出手就想到自己如今的身高,不禁掩嘴笑了:“以后搞不好都是自己人了,还跟我客气。”宝春说着,一巴掌拍在了阿毛的胳膊上。
阿毛此时的脸红的像猴子屁股,在骆青天的众多弟子中,他的身体天生残缺,又在从医这方面十分没有天分,平日里也是受尽其他师兄弟的冷言冷语,他甚至想此生即便真的学不到师傅的皮毛,至少也可以为师傅跑一辈子腿脚,他本是个勤快性子,只是脑子总是记不住事,说话又说不好,虽知道面前的丫头对他从没有恶意,可是面对这样的触碰,他还是感觉到无所适从。
宝春没注意到阿毛的窘态,每次似乎这个孩子都是如此,说不上几句话就会脸红,总是和人保持着距离,她自顾自的低着头念叨着:“以后我应该会叫你师哥吧,呵呵……也不知道骆先生的徒弟们是不是都和你一样好相处。”
阿毛微微一愣,也不多问,心道是自己多想了,随即笑笑,道:“师傅对人很好,其他师兄弟也很好。”
宝春扬起笑脸,露出踏实的笑,她的笑总让人很舒服,甚至眼眸深处总有几分淡然,这是这个年纪所没有的,她似乎对谁都是友善的,却又是小心的,阿毛只觉得心有些乱,赶紧低了头。
二人道别之后,宝春便急着往家赶,家里有个长期卧床的人,自是缺不了人手,虽然力量微薄,但好在她还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而且过完这个冬天,她就可以去骆青天那里学医了,她会认真的学,早日为家里分担,心里打算好了未来的路,脚步也跟着轻快了。
走到村长家的时候,才发现门口挤满了人,原来是村长花了钱请那位活神仙来家里做客,其他村民之前还只是眼巴巴的在门口观望,见活神仙出来了都纷纷涌了上去。如今的活神仙可是越发神气了,出不起银子的想找他帮忙指点那可是比登天还难,就连村长也是一连送了三次礼才请到了他。
宝春看着人群暗自一笑便急匆匆赶路回家,她的漠视惹的围在外面的村民纷纷翻起了白眼:“那是刘木匠的丫头,瞧那幅好死不活的脸。”
“都这个节骨眼了,不散尽家财让活神仙给她指条明路,天天就知道给他爹吃什么药。”
“我听说啊这次要不是这孩子,刘木匠兴许还不会残。”
“你从哪听来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这个丫头,好端端的不做事竟然打起人家少爷的主意,老爷子一着急上火吃错了药。”
“真没看出来这丫头平日不说话,敢情是憋着这股子劲儿。”
“可不是嘛,瞧那桃花眼,当年我看着就觉得早晚要出事。”
宝春似乎已经习惯了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闲话,如今的她只想着低调生活,让父亲康复,母亲展开笑颜,至于其他,难道还有比一家人在一起还重要吗?宝春脚步匆匆,只听身后传来一声疾呼:“前面的丫头,你等等。”
宝春听出是个陌生口音,随即停下了脚步,她回头看去,人群之中缓缓走来一个青袍道人,那道人生的眉眼细长,胡子头发都发了白,很瘦,两个颧骨高耸着,很是突兀,那双眼睛倒是颇有几分慧狭,他一手捋着胡须,一手拿着拂尘,在众人的簇拥下喝住了宝春。
宝春先是一愣,随即笑道:“您喊我?”
“死丫头!真不懂规矩,这是咱们村里的活神仙,你不尊称一句大仙也便是了,竟然还直呼您。”村长边陪着笑脸,边怒斥着宝春。
只见道人微微摆手,道一句无妨,众人屏息凝神,都在猜测这个活神仙为何会叫住宝春,只见他前后左后打量了宝春半响,才道:“骨骼清明,是个聪慧的孩子,只是命运坎坷,你是否来自远方?”
宝春闻声刚才还满眼的不信任,眼下倒有了几分不可思议,她抬起头并不答话,却见村长凑上前竖起了大拇指:“活神仙真是料事如神啊,就这么看上两眼便知这孩子的底细,她的确不是我们的村的人。”
“这就是了,”道人微微一笑,继续道:“看你的面相不属孤相,我想那必是龙凤呈祥之好兆头吧。”
见道人如此说,宝春刚才惊起的心又落回了原地,在整个刘家村谁不知道她是抱养来的,即便不知道她本家的情况,但是有心人只要稍作打听也便一清二楚,她没兴趣陪一个骗子浪费时间,随即笑了:“大仙真是神人,这样机密的事都被您一眼看穿,不过时候确实不早了,我还得赶回家照看父亲,就不陪大仙闲话了。”
见宝春丝毫不追问的拔脚就走,众村民皆指责她辜负活神仙的金玉良言,这孩子怎么也要听完了再走啊,大家就这么惋惜着,却看道人拂尘一摆,笑的意味深长,他对着宝春的背影高声道:“是个好丫头,就是命太硬,你若不离开,早晚要害了你现在的爹娘。”
切,神经病!信你才怪!宝春头也不回的摆摆手,再次加快了脚步。